徐鶴不由分說消失的那片刻里,杜鈺肺都快氣炸了。
他不曾想這姓徐的竟然變得如此大膽,使出萬分力氣強迫自己留下來等待時,徐鶴終于回來了。
杜鈺猛的一拍桌子:“徐鶴,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徐鶴卻二話不說,咬著牙從他手下把那文書給奪過來,然后從身后家丁的手里接過文房四寶,顫抖著右手把筆握住,哆哆嗦嗦,但是又一口氣地把名字給簽了!
杜鈺愣在了原地。
“世子這下該滿意了吧?”徐鶴把文書往他懷里一塞,“從此以后,你我榮辱與共,徐某人若在外有行差踏錯之處,也要請義父和義兄多多包涵了!”
目的達成的太快,杜鈺一時之間都不知該說什么了。
良久后他才把文書往懷里一塞,咬牙看了徐鶴一眼,折身走了。
徐鶴跌坐在椅子上,狀元郎的銳氣卻已然消失殆盡。
華臨到王府來的當日,便將阿籬的小身板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又認真地向晏北問詢了撿到孩子時,孩子的狀況。
太醫們這幾年來給孩子用過的藥,行使過的診療方略,他也全部都仔仔細細地翻看了一遍。
到第三日早上,他就開始給阿籬施針。
怎么著都先把這娃的體質提上來再說。
以往每一次太醫要對阿籬做點什么,都必須提前跟晏北報備。一定要晏北認可手段安全,才允許施展。
華臨一來就上手,圍觀的眾人都很反對。
第一個不能淡定的是蕓娘。
當初太妃聞訊天降小長孫之后,當機立斷從漠北王府里精挑細選出來送入京城的家仆,蕓娘作為家生子,是第一個進入王府接手照顧阿籬的乳娘。
當初蕓娘可是領了軍令狀的,為此她連自己的奶娃丟給了丈夫和婆婆,那些日子晏北日夜陪著阿籬,她也隨時待命,不眠不休。
后來晏北連續又增加了幾個乳娘,但都不如蕓娘的資格老,也不如她在阿籬身上投注的心思多。
新來的這個大夫,王爺也沒交代什么來路,只說他是隱世名醫。
自家王爺都信得過的人,他的醫術蕓娘當然信。
可是這名醫未免也太殘暴了,他竟然舍得往這么可愛的小世子身上扎針!
虧他下得了手。
蕓娘擔心的不得了。
“我們小世子金尊玉貴,出不得半點差池,大夫你還是先把方子寫下,待王爺去太醫院問過再實施吧。”
什么蒙古大夫,阿籬可是她們整個王府上下的命根子,這么細這么長的針,往孩子身上扎這么多支,他受得了嗎他?
“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
華臨不客氣地瞥著她。
蕓娘一語噎住。
正好高安來了,問起事由,蕓娘連忙一五一十地說了。
高安看著孩子身上寒光閃閃的銀針,心里也是一抽一抽。
孩子當初在襁褓里受的苦還不夠多嗎?
那么長的傷疤,可是王府每一個人心里的刺。
這幾年大家伙兒護眼珠子似的護著這寶貝疙瘩,華臨這一來就給他扎起了針——唉,到底不是他這表舅爺帶大的。
高安擠了個笑上前:“華大夫,咱們要不要先開點藥,慢慢來?孩子他只怕吃不消。”
華臨把臉拉下來,手下不緊不慢的往阿籬肚臍上貼膏藥:“是你們王爺讓你來的?”
高安頓住:“那倒不是。”
他家王爺正面臨如何以下堂夫的身份與前妻恢復和睦相處的舉世難題,這幾日腦子只怕沒停過,分不出心思來。
這時阿籬扯了扯高安的衣裳。
因為是阿娘臨走前交代過的華爺爺,阿籬對華臨格外親切。
又加上從小到大已經被大夫折騰慣了,所以針扎在身上,雖然有點疼,但是也忍著沒哭。
高爺爺和蕓媽媽都在說華爺爺,這可怎么辦呀?
要是華爺爺走了,阿娘會不會不來看阿籬了?
此時他便軟軟地說:“高爺爺,蕓媽媽,你們不要著急,阿籬一點也不疼。阿娘說過了,華爺爺是來給阿籬治病的。”
本來就心疼的高安和蕓娘一聽這話心都碎了。
孩子都這么懂事,大人還有啥好說的?
高安嘆氣:“那高爺爺去廚房給你做好吃的。”
“不用了。”
爺孫情緒正濃呢,華臨冷不丁插了一話進來,“我已經一次開好了接下來一個月的藥膳方子,以后那些什么鹵鵝鴨爪什么的,一個也不許給他吃了。”
高安有點急:“偶爾吃吃也不成啊?我們阿籬最愛吃高爺爺的拿手絕活。是不是?”
華臨哼了一聲,慢條斯理地擦起藥杵子:“我就說不該讓孩子住這和尚廟里。
“還拿手絕活,你咋不再給他備二兩酒呢?”
高安驟然噎聲。
蕓娘嗚的一聲哭出來:“我可憐的小世子!”
阿籬悄悄的也有點失望。
畢竟高爺爺做的鹵鵝是真好吃啊。
華臨瞅他一眼,這是把右手的藥杵子放下,左手的帕子覆蓋在拳頭上,然后伸到他面前。
阿籬正納悶,那帕子忽然又被翻開,那底下竟然露出一顆糖來!
“哇啊!”
從小幾乎不曾出門的阿籬哪見過這等戲法,兩只不曾扎針的小手頓時鼓起了掌,眼睛也變成了星星:“華爺爺好厲害!”
華臨笑著把糖放到他手心里。
阿籬吮了一口,更加驚喜了:“是真的糖哎。還是桂花味的。華爺爺是神仙嘛?……”
高安心里酸水直冒。
這實在站不下去了。
他走了出來。
迎面遇見東角門下的守衛:“外頭有人求見,說是華大夫的相識,來給華大夫送東西。”
高安不敢怠慢:“男的女的?”
“女的。姓蘭。”
高安立刻明白了,扭頭看了眼養榮齋這邊,只見晏北正在傳見侍衛,便吩咐:“快打開門,迎進來!”
晏北身為朝堂重臣,又身為阿籬生父,于情于理他覺得自己應該為端王府的事兒出點力,但又明白欲速則不達的道理。
這當口一味自薦,只會惹她厭惡。
因而從來不主張被動行事的他,此時也只得按捺下來。
但忍耐的過程開始變得漫長。
除了時不時上華臨身邊湊湊,打聽打聽這三年里給她養傷的經過,便只有打發人盯著杜家那邊。
傳見的侍衛,是擅長鑒毒的行家。
“那香爐里殘余的香,飽含龍骨、朱砂、合歡皮等安神之物。久聞可使人有昏睡之感。但劑量也不致于中毒,杜家將其安置在王爺所在的敞軒,應是有挽留之意。”
晏北把香爐放回桌上:“害人的香,料想他們臨時也辦不出來。”
不過月棠一進門就發現了,足見她久病成醫,這幾年在華臨面前也學到了不少醫術。
他忽然又看向侍衛:“你幫我瞅瞅,我體內的蝕骨散,要緊嗎?”
侍衛與一旁侯立的王府護衛指揮使蔣紹同時愕然:“王爺您——何時中毒?”
晏北看著他們,又淡定端起茶來:“也沒什么大不了,我就是問問。看不出來就算了。”
“這怎么能算了?!”蔣紹連忙推著侍衛,“還不趕緊的?”
侍衛忙從隨身荷包里掏出銀針準備取血。
晏北卻道:“不必了。我隨口說說罷了。誰敢給本王下毒呢?”
蔣紹疑惑地打量他,只見看他神色淡然,面色紅潤,這兩日比起從前倒像還回了兩分春,暗忖也是,天底下敢對他靖陽王下這陰招的還沒幾個。
而想耍陰招的那幾個,眼下玩心術還行,陰招他們就輸不起了。
蔣紹把心放下:“那屬下就先退下了。聽說小世子今日要扎針,屬下去看看他。”
晏北剛喝了口水,高安卻帶了個人進來:“王爺,蘭姑娘來了。”
蘭琴朝晏北行禮,到一半已經被喊了起來:“你怎么來了?她——呢?”
晏北坐回去,保持了端肅儀態。
蘭琴道:“奴婢奉我家郡主之命,過府來看望小世子。”
晏北“昂”了一聲。
果然只是記得孩子。
男人么,純屬用完了就丟。
他打起精神:“那她怎么不自己來呀?”
蘭琴微微一笑:“郡主說,若王爺方便,她明日登府拜訪。”
還“拜訪”,孩子都生了,搞這么生份。
啊不!
她明日要來呀?
總算想到要來了?
“行啊,”他倏然直身,“昂”了一聲,“什么時候來呀?”
“應會盡量趕早前來。”
晏北又“昂”了一聲,然后看向高安:“讓人去取兩塊牌子過來,日后他們通行王府可用。”
說完又從手畔另拿了塊玉牌給蘭琴:“這個給你們主子,拿著它可以直接找到我。”
蘭琴雙手接了牌子,順勢又瞅了他一眼。
從前在村里,郡主喊阿七給孩子喂水擦屁股洗尿布,阿七也是這么板著臉,但又一聲不吭地做了。
如今在這靖陽王身上,倒也還尋得出從前幾分阿七的影子。
蘭琴退下去看阿籬。
高安打點小太監辦事后也折回來了。
晏北已經從坐了兩日的椅子上站了起來,像才澆過水的樹,渾身抖擻。
“她明日要來,阿籬這幾日讓華臨搞得受苦了。
“她雖然狠心絕情地給了我和離書,而我也斷不可能沒皮沒臉重提往事。
“但她到底是阿籬母親,所以留下陪孩子吃頓飯不過份吧?”
高安攏手:“絕不過份。”
晏北點點頭:“孩子幼小失母,著實可憐。如今她總算來了,陪孩子玩玩也是應該的吧?”
“完全合情合理!”
晏北嗯了一聲:“那你去交代典膳所好好準備,不能失了體面。
“再讓人把后湖里的游船,水榭,秋千,也都準備妥當。園子里也都檢查一遍。
“她從小在京城富貴地長大,不像咱們漠北來的,過得粗糙。
“從前在村里我就看出來了,她睡的枕頭都得每天夜里喊人給她拍松拍松才睡得著——真的也忒難伺候了!
“總之你仔細點,免得讓她嫌棄我靖陽王府沒個辦事仔細的人。別丟了王府的臉面!”
高安笑吟吟:“王爺放心便是。”
晏北脊梁骨挺得筆直地喝了口茶,茶咽到一半,又轉過身來:“對了,她總歸是郡主,登門來了,按理王府該有一番迎候的禮數。
“當下她肯定是不會答應我們按規制行事的,卻也不能怠慢。”
他看一眼四下,指了幾處地方:“你讓工正所把屋里拾掇拾掇。紗簾換個鮮亮的顏色。再掛幾幅字畫。
“屆時我這主人總要請她坐下來茶敘一番才像話。
“除了迎門的時候低調些,余則諸事上,都仔細為上。”
高安笑道:“是。”
晏北再想了想,這才揮袖:“去吧。想起了什么再說。”
阿籬通常都跟晏北一塊兒住在養榮齋,華臨來后,就搬回了緊鄰在側的他自己的院子。
蘭琴由人引著到來時,華臨已施針完畢,小家伙睡著了。眼角還掛著點淚珠,想來是真有些疼的。
蘭琴輕輕替他把眼淚拭了,按下翻滾的心緒,細細問起華臨他的病情,一一記下,想到月棠身邊缺人,也不敢多耽擱,在床沿坐了會兒就回來了。
此時已然入夜,月棠在燈下寫字。
聽蘭琴把阿籬忍著疼扎針的情況說了,月棠把眼角抹了又抹。
再聽到華臨口中轉述過來的阿籬的趣事和王府眾人對阿籬的疼寵時,她又含淚笑著嘆氣。
想當初孩子跟著她這個母親,還在襁褓里就把這輩子的苦難受盡了,所幸在父親身邊三年,沒有再受到委屈。
由此可見,那日狠心讓阿籬仍然留在王府,這個決定也不算錯。
心里頭這么翻來滾去,卻是愈加恨不得快快飛到孩子身邊了。
蘭琴看她頻頻的望著窗外,知道是心有牽掛,便道:“小世子還小,還不到四歲呢,阿娘突然出現,他能夠當場相信這是真的就不錯了。
“要打心眼兒接受自己有娘了,還得時間。
“慢慢來。先讓孩子自己高興高興。”
月棠莞爾,接過她遞來的帕子,把眼淚擦了。
蘭琴又把晏北給的玉牌交付:“奴婢看了,牌子上雕著王府的徽記,恐怕是他平日自用或是給身邊人用的。敢給這牌子,倒還坦率。”
月棠反復看了幾眼,也點頭道:“他對阿籬是盡心的。
“但咱們是兩家人了。你去備份禮。咱們去串門,可不能空手去。”
蘭琴稱是。
這時聽得院門傳來響聲,抬頭一望,收斂了神色:“是魏章伴隨徐鶴從杜家回來了。”
想了想,兩張合起來更新比分開更新更省事,所以從今天開始,就更4000字大章了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