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棠道:“你發現了什么?”
“除了你留在火盆里的祭文,還有杜家極力掩飾真相的決心。何家事發之后,杜家一直在想盡辦法掩蓋真相。
“最初聽到何家之事時我只是防著杜明煥瞞著我干貪贓枉法之事,誰知一路追蹤下來,就跟到了飛云寺。
“這幾年我在杜家外頭日夜設了暗哨,杜明煥的底細不說全部了解,也有八九成。
“他沒有實力完成整個圍殺的布局,更不必說完成之后,還能夠不動聲色地隱藏到現在。
“所以我肯定他背后另有主謀。但我的人盯了他幾年,甚至不曾發現他背后的勢力,足見他們防范之嚴密。也是抱著深入虎穴的目的,我才來了今日這趟。”
說到這里他瞅了瞅月棠神色,又清了下嗓子:“當然,你肯定也已經料定此事不是杜家的主意,這才會隱姓埋名到如今。”
大家家世相似,像他們這種生來就得面對人世間各種爾虞我詐的子弟來說,月棠的思路他能夠理解。
只有讓世人繼續以為永嘉郡主早就死去,連兇手也認為陰謀得逞,她才能在仇人眼皮底下占得先機。
月棠靜默地望著門口,然后道:“杜家可知道‘王嬛’?”
“自然不知。”晏北道,“你行動那般隱秘,我猜他除了發現何家的事另有真兇,其余什么都不知道。而我若不是認出了你的字跡,也是不會把你聯想到端王府。”
月棠“認出字跡”這一句上稍作思索,轉而點點頭。
晏北打量著她的神色,小聲問道:“你如今相信我了么?”
月棠扭頭看他一眼,又看回門外這侯府的院落。
早前對靖陽王府的提防,本來就沒有實質的根據,不過是基于立場將晏北自動劃入杜家陣營。
如今阿籬讓他救了回來,還養得這樣好,自不能再說三年前的陰謀與他有必然關系。
但她沒有立刻回答。
而是看著菊花叢旁,蘭琴正溫柔地帶領著阿籬玩耍。
蘭琴眼中表露出來的珍惜,不會比月棠自己少多少。
如果不是那場意外,已然到了嫁娶年歲的她,此時也應該有了夫婿,自己的孩子。
眼下身邊這些人,人生所有的希望都系在月棠身上。
倘若月棠再出點差錯,那所有人都會萬劫不復。
沉默片刻,她收回目光:“說起來,我還要跟你陪個不是,當年的事是我對不住你。”
晏北對此不以為然。
若說到當年,大家各有所圖,誰都不單純。
照她對何張兩家下手報復的手段,還有她眼下藏在袖子里的刀子,她斷斷不是會覺得有這個必要向他陪不是的人。
如此只能說明還是把他當成了外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當初她已親筆寫下了和離書,便說明已經打定主意分道揚鑣。
不管她是王嬛還是永嘉,自己被下堂了就是事實。
想到這里晏北臉色又陰了陰。
他已入京三年,昔日先帝曾經允諾了永嘉郡主招婿生子,立其長子為端王府世孫的事,他早就聽到耳朵起繭子了。
阿籬是她給端王府生的繼承人,那就說明當初她看中自己的身子,反復跟自己提親,不過就是圖跟他生個孩子!
而既然她要的只是孩子,那她就是從一開始就打算好了舍棄自己的。
畢竟先帝又沒說過不許她帶夫婿王府!
而既然那時王府對外宣告的是永嘉招婿生子,那他晏北豈不是連正經夫婿都不是,僅僅只是個贅婿而已?
合著她這句“對不起”,是要應在贅婿二字上的?
月棠看他臉色難看,知道他尋思明白了,便又笑笑,捏著一顆藥丸在指尖摩挲:“老生氣不好。”
“遲早被你氣死。”
晏北翻白眼。
月棠笑意更深,忽然問他道:“你知道華家嗎?”
晏北倏然頓住。“華家人跟你在一起?”
華家他怎么會不知道呢?他已經讓人尋了華家人三年!
月棠道:“華家有種祖傳的毒藥,叫蝕骨散,根據劑量不同,會有不同時長的功效。
“我手上這一顆,服下后三個月內不會對身體造成任何害處。但三個月一到,便會噬骨蝕筋,讓人渾身血脈盡斷而亡。”
說到這里,月棠把藥投入他的茶杯,“你已知道接下來我要對付杜家。
“三個月時間理應差不多了。
“如果你方才所言盡皆屬實,那么便服下這杯茶,保我三個月平安如何?
“等我把杜家背后之人摸查清楚,自然會給你解藥。”
綠豆大的藥丸遇水即化,很快一杯碧茶轉成了緋色的湯。
晏北目光移到了月棠臉上。
華家的藥是獨門絕技。
拋開一切前塵往事的糾葛,晏北只要服下了這杯茶,為了求得解藥,接下來就自然得想盡辦法保她周全。
就算是不出手相助,也絕沒有在她給出解藥之前,把她身份吐露出去,以及暗地里與她作對的道理。
一顆三個月為限的毒藥,既能夠解除靖陽王府作為杜家靠山帶來的隱患,同時又為自己謀得平安的保障,這一手不可謂不絕!
而晏北又如何拒絕?
他若拒絕,誠意便蕩然無存。
先前說的那所有話也都是放屁。
在她眼里,自己也就徹頭徹尾成了個騙子。
他要真敢,恐怕杜家滅了之后,下一個就是他晏北了!
但如此清醒而又手段凌厲的女人,晏北著實是第一次遇見。
他笑了起來。
然后端起這杯茶,一飲而盡。
茶湯的緋色爬上他的臉頰,他亮出杯底:“如何?”
月棠眸光微閃,良久后望著他笑了一笑:
“承讓。”
秋光之下她笑魘如花,令晏北恍然失神。
“你不惱么?”月棠問。
晏北揮開袍袖:“面對生存安危,本該如此決斷。我若是你,怕是還要更蠻橫!”
月棠笑意漸深,不言語了。
她在皇權庇佑下長大,朝堂詭譎比誰都清楚。
靖陽王府與杜家仍有利益糾葛,除非晏家徹底與杜家做出割離,否則誰也不能保證沒有變數。
她曾經相識相敬的那個人是程七,不是重權在握的靖陽王。
若非是絕對有把握,比較起對他人的一面之辭盡信不疑,她更相信安危把握在自己手上會更穩妥。
不過晏北如此果斷大氣,卻也令她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