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定國公府的沉默,蘇家無畏的下聘,呂家收下了聘禮,蘇、呂兩家訂婚的消息,也以雷霆之勢席卷了長安城。
無數目光匯聚,屏息凝神,等待著這場注定能轟動整個長安的盛大婚禮。
六日時間,一晃而過。
大婚前夜。
繁星如綴,籠罩著沉寂的長安。
皇宮偏殿,燭火搖曳。
武曌斜倚在軟榻上,手邊攤著一份來自錦衣衛的秘報,上面一一羅列著蘇家相邀、并已公然確認明日赴宴的權貴名字。
武曌看著這份名單,不由得一陣咂舌。
“好家伙……”
當真是傾巢而出,震動長安。
昔日與高陽結怨的御史、被她削權的宗室旁支、遭其整治的勛貴……幾乎無一缺席。
并且,昔日因睢陽郡育嬰堂一案,所牽涉到卻無實證的官員,他們更是不惜頂著蘇文翰那張腫脹如豬頭的臉,違心地頌揚著“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不僅揚言親至,更要奉上重禮。
武曌不由得抬起頭,朝一側掃了一眼。
不遠處。
高陽身子坐的筆直,依舊在批閱奏折。
朱筆劃過紙頁,發出一陣清脆的沙沙聲,整個偏殿安靜的不像話,仿佛殿外那場即將席卷全城的風暴與他們毫不相干。
這氣氛松弛的可怕,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平靜,令武曌竟莫名的有些享受。
武曌指尖劃過名單上幾個刺眼的名字,抬眼看向高陽,聲音聽不出一絲波瀾。
“明日陣仗不小,恨你的,怕你的,想看你笑話的,都去了,縱是一些清貧御史,也不惜下了血本,要拿出數月的俸祿,前去送一份賀禮。”
“蘇家這次,是真下了血本,也真豁出去了。”
武曌說到這,特意的頓了頓,目光落在高陽沉靜的側臉上,“你倒沉得住氣,不怕?”
高陽筆下未停,嘴角卻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陛下這話說的,怕?為何要怕?”
“非但不怕,相反仇家去得越多,禮隨得越重,我便越是高興”
武曌微怔。
“高興?”
“你還高興起來了?”
高陽放下手中朱筆,呷了口茶,抬眼看向武曌,眼神清亮,語氣輕松得像在談論天氣。
“陛下,這如何能不高興呢?他們隨的越多,隨的越重,這些‘禮’,明日之后,不都是我的了?”
“而且這些禮,還不用還,天底下還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事嗎?”
武曌:“……”
她盯著高陽,也不由得笑了。
這一笑,是那種極為明艷,極為明媚的笑容,如破云之陽,發自心底深處。
小鳶見此笑容,神色復雜。
自高陽與武曌決裂,這還是她第一次自武曌的臉上,見到這抹發自心底的笑容。
這笑容,還是來自于高陽。
武曌鳳眸掃去,看著高陽這副渾不在意、甚至帶著點期待的模樣,她輕嘆一聲,帶著幾分感慨,幾分了然。
“你啊……朕還以為你變了,看來骨子里,活閻王還是那個活閻王,算計人心,睚眥必報,一點沒變。”
“陛下謬贊。”
高陽低笑了一聲。
這若是先前,高陽定不會如此,畢竟是他主動要掙脫朝堂旋渦,主動與武曌決裂。
所以,縱然心中百般感慨,百般感受,他的面上還是會如朱雀大街那次相見一般,恪守君臣之禮,保持著敬畏與疏離。
但現在,他不會了。
心之所想,行之所至。
這才是他高陽!
他不愿為官,欲遠離朝堂紛爭,這與同武曌談笑,并不相悖。
“想收禮,這可沒那么簡單,朕這庫房里的奏折,可還有不少呢!”
“批不完,莫說是去搶婚,牢房便是你高陽的歸宿!”
“是!”
高陽抬起頭,看向了一旁堆的一摞摞的奏折,不由得有些苦笑。
這帝王,真不好當啊!
這每日光是奏折,就批閱的令人有點生無可戀。
武曌掃了一眼高陽桌上的折子,沒有開口,只是徑直起身,走了出去。
當偏殿的門閉上,武曌走到御書房門口的時候,她的腳步頓了頓,隨后朝小鳶道。
“今日的折子,相較前幾日,再少一些吧,余下全都送到朕的御案上吧!”
小鳶聞言,有些震驚的抬起頭,“陛下,時候不早了,您不休息嗎?”
“今夜尚無睡意,左右無事,批些折子也好。”
武曌說完,便走了進去。
身后,小鳶也明白了武曌的用意,她低低的應了一聲,“是!”
隨后,她快步走了下去。
沒過多久。
偏殿內。
小鳶指揮著宮女,將奏折送了進去。
高陽抬頭掃了一眼,有些詫異的道,“今夜這折子,似乎少了許多?”
小鳶抬起頭,看了高陽一眼,而后道,“高相批的快,積壓的折子只剩這些了。”
說完,小鳶便匆匆走了出去,關上了偏殿的大門。
高陽在燭火下,看著一旁比平日少了許多的奏折,先是停頓了片刻,這才繼續提筆批閱。
武曌并未安寢。
御書房的燭光,亮了一夜。
她批閱著眼前的奏章,心思卻總是不由自主飄向偏殿,飄向那個像是變了又像是沒變的男人。
殿外遠方,隱約還能聽到蘇家燃放煙火的喧囂聲,煙火刺破黑暗,極為絢爛。
寅時末,天色將明未明。
再過一會兒,便是高陽離宮的時間。
這因呂有容一事而短暫續上的十日相逢,終將落幕。
但也就在這時。
“報!”
“啟稟陛下,高相求見!”
殿外,一個小太監步履匆匆的走入御書房,朝著武曌稟報。
武曌抬起鳳眸,有些詫異。
高陽不是批閱完奏折,等到宮門開啟,便可出宮去了嗎?
他來這干什么?
他知曉……她一夜沒睡?
武曌鳳眸蹙緊,卻還是說了一聲:“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