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盡頭。
錦衣衛如墨色鐵流,周身盡是殺伐之氣。
閆征一身御史大夫的長袍,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馬蹄踏過街道,那清脆的噠噠聲仿佛踩在眾人的心尖之上,他手中的圣旨在金色陽光的照耀下,光彩奪目。
林懷遠瞳孔驟縮,死死盯著那卷刺目的明黃圣旨。
陛下…陛下的圣旨?
西市試驗結果剛出,圣旨便至?
這不像是一個巧合,倒像是有備而來!
一個恐怖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竄入他的腦海,瞬間勾連起柴炭暴漲前那道點燃整個市場的圣旨。
“百年酷寒,朕當與天下百姓,一同度過!”
當時只覺是帝王憂民,此刻回想,字字句句,皆是餌料!
這一瞬。
就如九天之雷劈下,又如狂風卷落葉,林懷遠的心底涌出一抹極為不妙的預感。
仿佛,有天大的禍事發生了!
萬眾矚目之下。
高陽嘴角緩緩勾起,神情耐人尋味。
閆征先是看向高陽,與其對視一眼,微微頷首點頭,接著目光如電,面無表情的掃過在場一眾人,徐徐攤開圣旨,于萬人之前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紹膺駿命,臨御萬方。近聞市井訛言囂囂,妄稱‘小冰河’之期將至,惑亂人心,致使柴炭之價騰踴,黎庶惶惶,凍餒相望,此乃無知妄人穿鑿附會,妖言惑眾,其心可誅!”
“夫天道運行,自有恒常,寒暑更迭,本屬自然。今歲雖寒,亦屬尋常,絕非末世之兆!朕已敕令欽天監詳查,往后歲序,皆循常軌,斷無連年酷寒之理!爾等臣民,當各安其業,勿信妖言,勿自驚擾!”
“朕念生民倒懸之苦,宵旰焦勞,豈容奸商蠹吏,乘時射利,囤積居奇,視朕之子民為魚肉,敲骨吸髓?!著即:戶部、錦衣衛,嚴查哄抬柴炭物價之奸宓!”
“凡證據確鑿者,家產盡數抄沒,主犯立斬決!脅從者,流三千里,以儆效尤,以正國法,以平民憤!”
“再諭:江南、淮南,魚米之鄉,物阜民豐,朕已敕令江南、淮南各郡各縣官員:即刻開啟常平倉,調撥上等柴炭十萬車,晝夜兼程,火速運抵京師,沿途州府關卡,一律放行,敢有阻滯者——斬立決!務使薪火充足,民無凍餒之虞!”
“咨爾臣工,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欽此!”
圣旨宣畢,余音如寒鐵墜地,砸碎了在場奸商心中最后一絲僥幸。
死寂!
比之前門開時更徹底的死寂!
林懷遠渾身劇震,如遭萬鈞雷霆轟頂!
他死死盯著閆征手中那卷明黃刺目的圣旨,又猛地轉向高陽嘴角那抹冰冷而篤定的弧度。
這一瞬。
自小冰河時期傳出,再到現在長安城內所發生的一切,全都一一浮現出來。
百年酷寒,一同度過…
小冰河妖言惑眾,其心可誅!
嚴查哄抬…抄家斬決!
江南十萬車柴炭…火速運抵!
所有線索瞬間貫通!
一個龐大、冰冷、精準到令人窒息的驚天殺局,在林懷遠腦海中轟然展開!
苦寒是真!
但小冰河將至這個引爆恐慌、讓柴炭價格徹底失控的預言,卻是武曌親手埋下的引信!
她從未明說,卻用百年酷寒、一同度過這樣充滿暗示的詞語,精準地撩撥著所有人的貪婪!
這一道圣旨,給了他們囤積居奇、哄抬物價的理由和巨大的底氣!
一切的一切全都串聯了起來!
林懷遠的拳心一點點的攥緊,哪怕指尖刺入掌心,帶來巨大的疼痛,他也像毫無感覺一般。
高陽!這個活閻王,他根本不是被逼無奈才拿出蜂窩煤!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傳出小冰河時期的罪魁禍首便是他,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女帝陛下也早早入了局!
大筆資金抄底,推動價格瘋漲的是她!
這幾日高位出貨,引發市場波動的也是她!
他們放任恐慌蔓延,放任價格瘋漲,就是為了讓所有貪婪的魚都游進這張早已織就的大網!
他林懷遠,自以為執棋者,卻不過是這場驚天大局中,被陛下和高陽聯手豢養、養肥待宰的…最肥的那頭豬!
蜂窩煤是刀,圣旨是鍘!江南的十萬車柴炭,不論是真是假…都將成為徹底碾碎市場、不留任何活路的鐵蹄!
市場因小冰河之說的消息迎來暴漲,也將因這蜂窩煤,以及十萬車柴炭的消息而迎來暴跌!
報復?
拿什么報復?
蜂窩煤的打壓之下,武曌這道措辭嚴厲的圣旨之下,活閻王和武曌的聯手做局之下,他拿什么來翻盤?
“噗——!”
一口再也無法壓抑的鮮血,如同噴濺的墨汁,瞬間染紅了林懷遠胸前華麗的紫貂裘!
“祖父!”
林耀祖見狀,連忙上前攙扶。
此刻的林懷遠,再也沒有先前在暖玉閣內的意氣風發,運籌帷幄!
他身體晃了晃,眼前一片漆黑,無盡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吞沒。
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柴炭市場,完了!
他們這些人的身家性命也完了!
“完了,全完了…”
另一頭,錢半山面如死灰,癱軟在地,嘴里只剩下無意識的喃喃。
“大乾陛下也入了局,該死!這兩人不是決裂了嗎?這是為何?”
“將我慕容復當傻子一般玩弄嗎?”
慕容復在馬車里掙扎著坐起,聽到圣旨內容,目眥欲裂,又是一口血噴出,滿臉的扭曲之色。
“大哥,完了啊!”
“這波別說保本了,只怕是褲衩子都要賠進去啊!”
張壽一臉絕望之色。
如此恐慌消息傳出,整個長安城都將聞風而動,暴跌之下,哪來那么多的傻子接盤?
張平牙齒都快咬碎了,他深吸一口氣道,“走,立刻入宮,找陛下為我們做主!”
“這活閻王也太欺負人了,這黑風山是我們哥倆的產業啊!”
張壽聽到這句,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抹希望,“對,找陛下,要陛下為我等做主!”
兩兄弟拔腿就走。
高陽迎著初升的冬日暖陽,舒服的伸了一個懶腰,他邁開步子,朝前方走去。
“夫君,你去哪?”
楚青鸞、上官婉兒在身后喊了一聲。
“傾軋之下,哀鴻遍野,如此壯觀的一字斷魂刀,豈能錯過?自是要去街頭,好好欣賞這…絕望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