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他高陽行事,并非為了什么天下百姓,為了什么所謂的狗屁大義。
可他不還是干了
大楚十萬鐵騎兵臨城下,若破城,整個長安城,數以百萬的百姓,能活多少
是他。
他高陽力挽狂瀾,掏出了火藥、陌刀,酒精,自絕了謀反之路,擊退了大楚,救了他們的命!
睢陽郡內,官商勾結,沆瀣一氣,他問政睢陽,殺了個人頭滾滾。
正因有他,大乾天下這才多了一項問政!
天下寒門求學之路艱難,他欲掏出一千兩白銀,廣修學堂,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裴家壟斷經義,一張紙賣出天價,他制出竹紙,令其價格一落千丈!
匈奴犯邊,他一戰活捉單于祖父,二出河西,令河西歸乾,一雪大乾百年之恥!
他高陽自問不是一個高尚的人,也從來不想當什么好人。
他行事坦蕩,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只求無愧于心。
他不當圣人,但也絕不當偽君子!
他是人,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長安保衛戰,他是為了定國公府留下。
問政睢陽,那是因為瓦罐墳令他心中不爽,因為愛你——老媽,所以索性殺了個人頭滾滾。
廣修學堂,大庇天下寒士,那是因為問政睢陽,殺的太狠,是因為育嬰堂。
裴家之事,是因為裴家先惹了他,所以索性搞死。
出兵匈奴,玄水一戰是為了高天龍,河西之戰是匈奴大單于逼他,武瞾借勢壓他。
可不論是什么原因……他卻終究做了這些事!
哪一項,不是為國為民的大事
哪一項,百姓和士子沒有因此獲利
他干了這么多的事,可到頭來呢抵不過一朝失勢,抵不過滿城的流言蜚語!
那一句,河西才安生幾天,他記了許久。
可這就是人心。
呵……涼薄起來,比蘇丹大沙漠內的寒風還要刺骨!
高峰盯著高陽臉上不加掩飾的神情,先是沉默了半晌,接著才開口。
“陽兒,你錯了。”
“錯了”
高陽抬起頭,一臉不解。
楚青鸞也抬起頭,美眸中滿是驚疑。
“長安城,并非在唾罵你。”
“而是……打起來了!鬧起來了!為了你!”
“就在今日,爆發了!由翰林學子帶頭,長安百姓跟隨,一場轟轟烈烈的請命,開始了!”
轟隆!
此話一出,猶如九天神雷在高陽耳邊回響。
他身子瞬間繃直,瞳孔收縮如尖,驟然看向朱雀大街的方向。
此刻。
一陣隱隱約約、卻越來越清晰的聲浪,如同海潮般從遠處的朱雀大街方向滾滾而來!
那不是謾罵!
不是唾棄!
而是請命!
而是發自心底的吶喊!
翰林院。
半個時辰前。
往日高談闊論,揮斥方遒之地,此刻卻死氣沉沉。
翰林學子或枯坐發呆,或低著頭注視著眼前的圣賢書,久久未曾翻頁。
空氣中滿是沉重,仿佛能擰出水來。
黃子瞻一臉不解,雙眸隱隱發紅,來到尺破天身邊。
“尺兄,好端端的高相為何要辭官”
“我大乾分明正值崛起之際,匈奴將滅,大業將成,問鼎天下霸主,可……這是為何”
“我想不通,我也……也實在難以接受。”
黃子瞻話落。
一旁的林書瀚,陳萬卷也齊齊看向尺破天。
他們同樣滿臉疲憊之色,雙眼因長久未睡,所以泛著血絲。
尺破天捧著一卷圣賢書,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緩緩搖頭,聲音低沉壓抑。
“高相心思……非我等能揣度,但以高陽的性子,必有他的理由。”
尺破天想到了匈奴大單于的四份大禮,想到了功高蓋主,鳥盡弓藏,卻終究沒有宣之于口。
林書瀚心中積郁之氣,令他忍不住的一拳砸在桌子上。
他的聲音低沉,“可沒了高相,匈奴鐵蹄誰來擋”
“天下萬民福祉誰來謀”
“我大乾該如何是好”
“高相,為何要棄我等而去啊!”
這三句,宛若鋒利的箭矢,狠狠地刺入一眾翰林學子的心中。
一時間。
院內死寂更甚,落針可聞。
恰在這時。
翰林院外。
一個面容蒼老,頭發花白的老者走了進來。
他一見翰林院內的死氣沉沉,當即出聲訓斥道。
“堂堂翰林院,我大乾文華薈萃、中流砥柱之地,瞧瞧你們這副模樣,一個個如喪考妣,魂不守舍!哪里還有半分讀書人的風骨氣象?!”
“就為了一個目無尊上,恃才傲物,專權跋扈,心中毫無大義,咎由自取的狂妄之徒”
“你們就如此失魂落魄簡直荒唐,愚不可及!”
一眾翰林學子聽聞這話,先是憤怒抬頭,但當看到老者的瞬間,趕忙低下了頭,強忍內心憤怒與不甘,恭敬行禮。
“夫子。”
“夫子。”
眼前這老者,身份自不一般,他名蘇文令,乃天下知名的大儒,武瞾的半個老師,乃武瞾親自任命的翰林大學士!
因此,即便一眾翰林學子想出聲反駁,卻也只能硬生生忍著。
即便是剛剛出聲的林書瀚,陳萬卷,黃子瞻等人,也趕忙的起身行禮。
但眾人之中,唯有一個異類。
他巍然不動,并未起身,只是靜靜坐著,直視著蘇文令所在的方向。
此人,赫然是尺破天!
恰巧。
蘇文令也掃了過來,一雙蒼老目光落在了尺破天身上。
喲,還有個刺頭!
蘇文令眼睛瞇起,來了興致。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正愁他這把火發不出去!
“哦眾人皆起,唯你獨坐,看來,你對老夫所言……頗有異議”
“若是不服,大可當著老夫的面說出來!”
蘇文令笑著問道。
只是聲音中的寒意,卻不言而喻。
“尺兄,冷靜!”
“此乃蘇大學士,掌翰林院之人,得罪了他,以后翰林院寸步難行!”
黃子瞻壓低聲音,朝尺破天一陣出聲。
陳萬卷幾人更是扯著尺破天衣服,想要他起身低頭。
尺破天巍然不動。
他只是靜靜的盯著蘇文令所在的方向。
可那心中,一股無名火卻自尾椎骨而起,一路朝上,直沖天靈蓋!
咎由自取
恃才傲物
狂妄之徒
尺破天聽著這幾句話,忽然很想笑。
蘇文令乃翰林院大學士,這翰林院內地位最高之人,這不假。
尋常人怕他,懼他,需萬分討好他。
可他尺破天怕個毛!
老子尺破天可當著長安城萬千百姓的面,吃過屎,喝過糞湯的啊混蛋!
想拿他立威!
想用高相的英名當墊腳石
尺破天忽然咧開嘴,無聲的笑了。
他一點一點的站了起來,動作極為緩慢。
黃子瞻,陳萬卷等人齊齊松了一口氣。
蘇文令也笑了。
他還以為多硬的一塊骨頭呢
他笑著搖了搖頭。
可就在這時,尺破天的聲音響起,不是行禮,而是——
“爾母婢的!”
“你這老而不死是為賊,沐猴而冠不知恥,犬彘不食爾輩肉的老棺材瓤子,也配議論高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