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幼菱自無不可,便在一旁安靜坐下,細細打量這丹陽山。
可惜,她不通草木,這山中瑤草奇花,她是一株也不認識。
那些打理花草的弟子各司其職,也無一人搭理她。
江幼菱略覺無趣,便伴隨著泠泠泉聲,默默修行。
不知修行了多久,耳邊忽然響起整齊劃一的問候聲——“見過上人。”
是洪上人回來了!
江幼菱連忙睜眼起身,朝著洪上人的方向看去,卻見他那雙冰冷的眸子,也朝她看了過來。
洪登元揮手,示意其余弟子各行其是后,便朝著江幼菱的方向走來。
江幼菱心跳如雷,只覺得洪上人的每一步,都似踩踏在她的心臟上。
慌忙低頭行禮,“見過上人。”
洪登元瞧見她慌張的樣子,表情似笑非笑,“怎么?昨日不是牙尖嘴利得很么,今兒個倒是害怕起來了?”
江幼菱心慌更甚,卻不敢反駁,只維持著低頭的姿勢,卻聽得上頭冷哼一聲。
“你既說‘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又說‘心若明鏡,亦可映照’,那我倒要看看,你的向道之心到底有多堅定!”
說罷,洪登元冷笑著從袖間甩出一紙信封。
“限你六個時辰之內,將此信送至百里外的‘玄冥谷’,送信途中,不得借助靈鶴之力、和宗門所設索道,只能憑你自己的腳力,否則便算失敗。”
一直暗中關注著兩人動向的王楚君,聞言不由皺眉。
丹陽山與玄冥谷相距百里,若是平地,這雜役弟子或可依靠腳力在六個時辰之內將信送到。
然兩山之間道路崎嶇,臨近玄冥谷的那一段,更是:“千仞絕壁如刀削,萬丈深淵起陰風”!
加之谷中瘴氣頗多,一旦吸入了太多瘴氣,便是有去無回都有可能!
上人此舉,未免也太過刁難。
王楚君正躊躇,要不要替那位江師妹求情之際,卻聽她已點頭應下這苦差事。
“還請上人將前往玄冥谷的路線告知于我,我即刻便動身去送信。”
洪登元也沒料到她會這般爽快答應,不禁冷笑,“楚君,你且同她說說,玄冥谷是個什么地方。”
王楚君連忙道,“玄冥谷終年陰煞盤踞,瘴癘橫行,江師妹這般修為去了,定是吃不消的,若是不甚吸入太多瘴氣,甚至有殞命的風險!
不若趕緊向上人認錯賠罪,換份差事。”
江幼菱想過自己會被刁難,卻不曾想會被刁難至此,一時間也怔住了。
她并非不愿意服軟,也并不是不知變通之人,只是道心若移,便如劍折弦斷。
縱使日后重續,裂痕永鑄,再無問道之心志也。
見江幼菱默然不語,洪登元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笑意,也想瞧瞧,她究竟會接下這可能送命的苦差事,還是會下跪求饒保個眼前太平。
片刻后,一道平靜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多謝師姐,但我想好了,我要去玄冥谷送信。”
王楚君一驚,“江師妹,你真的想清楚了嗎?此事關乎生命,不可意氣用事……”
她還想再勸,卻在接收到洪登元警告的目光后,不敢再多言語。
“哼,你既然已經想明白了,那便趕緊去送信吧。至于路線,楚君你告訴她便是。”
說罷,洪登元一甩袖,折身走入了洞府。
“唉!江師妹你實在是太沖動了,玄冥谷那地方,尋常煉氣期的弟子都避若蛇蝎,你倒好,居然上趕著去……”
王楚君連連搖頭,一副頭疼不已的樣子,“要不,你還是向上人認個錯吧,別看上師說話嚴厲,其實他性子很和善的……”
江幼菱心中一暖,“師姐不必再勸,我會小心的。”
“行吧。”
見勸不動,王楚君也無奈了,從書房中取出一本冊子遞給江幼菱。
“這是丹陽山到玄冥谷一帶的地形圖,你且慢慢看,將路線記熟了再上路。”
末了小聲補充道,“反正上人只說讓你六個時辰之內將信送到,又沒說讓你即刻出發,吃飽了再走也是使得的。”
江幼菱聞言一樂,緊繃的心情頓時放松了不少,“師姐說得對,玄冥谷這般遠,是該好好準備一番。”
于是吃飽喝足,背熟了路線后,江幼菱方才上路。
山徑盤紆,霧鎖危崖。
江幼菱躡足潛行,如履薄冰。
時而攀藤附葛,手足并用;時而貼壁移身,心懸一線。
如此目觀六路、步步為營,雖然路險難行,倒也安然過半。
及至暮色四合,陰風愈利,前方絕壁如刀,橫斷去路,方才被迫停下。
正遲疑間,她忽然看到巖縫中,有一鐵索懸垂,其上銹跡斑駁,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月。
江幼菱走上前,探手一試,鐵索雖銹,倒也穩固。
于是心下一橫,脫去外袍擰成繩狀,將自身與鐵鎖牢牢困在一起,以防不測。
待一切穩妥,她雙手緊握鐵索,足蹬絕壁,凌空橫渡。
山風呼嘯,吹得鐵索搖晃不止,似欲將她甩入深淵;
指尖磨破,鮮血滲出,她卻咬緊牙關,寸寸前移。
好不容易到了對岸,已是力竭。
江幼菱癱坐于地,回望來路,猶自心驚。
然而還未等她喘口氣,前方瘴霧翻涌,隱約間有異響傳來,似有活物在其中潛行。
江幼菱強撐起身,凝眸望去,但見:
瘴霧翻騰如浪,黑影游移似魅;枯枝無風自動,腐葉平地生旋。
她從地上撿了塊石子,屏息戒備、嚴陣以待。
卻在這時,一只灰狐竄出,碧眼森森與她對視片刻,倏忽隱入霧中。原是虛驚一場!
江幼菱稍松口氣,亦不敢掉以輕心。
這玄冥谷外瘴林,腐葉積年成沼,瘴氣凝結如紗,是實打實的大兇之地。
稍有行差踏錯,或是吸入瘴氣過多,就是死路一條。
休憩片刻后,江幼菱取出王師姐臨走前塞給自己的避瘴丹服下,而后深吸口氣,踏入瘴林。
江幼菱甫入瘴林,便覺天光驟暗。
古木盤錯,蔽日遮天;腐葉沒踝,寒氣侵衣。
她抬頭四顧,試圖分辨方向,可林中瘴氣重重,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正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行進時,忽見巖縫間生著幾株奇草——
那奇草葉如碧刃,紋似星軌,竟皆指向同一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