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萬安府能有如今這穩定局面,他們父子為此可做出不少貢獻。
一名深居簡出,在朝中都沒多大存在感的太子殿下,一來就說要放倉賑濟所有災民。
如此一來,留給他們王家的糧食物資還能有多少?
城外那些面黃肌瘦的刁民,憑他們也配跟王家搶糧搶東西,簡直笑話。
“爹您想清楚。外面那幫刁民,個個自私自利桀驁不馴,不像城里那些聽話懂事好拿捏。”
這些天以來,城內民眾十有八九都被馴的妥妥帖帖。
只要他們手中有足夠的糧,王家就能拿捏住府城內所有人,讓他們乖乖聽話,可外頭這些……尤其從京城逃難過來的,眼高于頂他們能真心服從?
涌進城的人越繁雜,越難管理,想要掌控住這些外來人,就沒那么簡單了。
一旦全部放進城,再由太子出面開倉放糧,那……全部功績就不會算在他們王家頭上。
眾人只會對那位感恩戴德三跪九叩,哪還記得萬安府是他們王家的。
“那有什么辦法。”王迎輝也憋屈到不行。
府衙家丁小廝都那么廢,根本不是太子殿下隨扈對手。
他能如何是好?
“爹你別忘了,王校尉死了,弓兵營還在。”
王迎輝嚇得面色發白,一把按壓住兒子肩膀,咬牙切齒,“你不要亂來,先看清形勢再說。”
“爹,兒子辦事您就放心吧。”王山亭拍拍父親手背,露出自信笑容。
“現在不是從前了爹。皇帝連夜跑西山郡投奔蕭鳴鐸。蕭鳴鐸手握五萬西山軍,就算要投靠,也得選對主子啊,爹。您信我準沒錯。”
“這?”
“別這啊那了,爹。”王山亭用力抓了下父親的手,“如果明日真讓他們把糧全部發下去,一切就遲了!”
王迎輝輾轉反側幾乎一夜無眠。
他也不知過了多久,睡的半夢半醒睜開眼,面前依然是一片暗色。
他想夜尿,喊了聲隨侍名字,支著半邊身軀抬起身。
右手,突然摸到一片黏濕。
王迎輝皺皺眉,還以為黑燈瞎火侍從們沒打掃干凈房間。
又喊了幾聲隨侍,沒人應答。
王迎輝心里來了氣,以為隨侍睡死過去沒聽到他叫聲。
他支棱坐起打了個哈欠。
然而,半個哈欠還含在口中,雙目卻直愣愣睜大。
正對床的窗欞子上,好像倒懸著兩個球,隨著大敞的窗戶搖來晃去。
王迎輝揉揉眼,手上黏噠噠的東西好像沾進眼睛里,讓他瞅得有幾分不真。
窗口晃蕩的好像不是球,像兩顆披發垂面的腦袋!
他滿目驚悚嚎叫一聲,整個身子哆嗦了下,連滾帶爬往床里滾。
這一滾終于發覺不對勁了!
床上,床上有其他人。
王迎輝一把掀開被面,跟王山亭圓滾滾怒睜的雙目對了個正著,可把他嚇得不輕。
一哆嗦一跳,半個人險些撞上床頂。
眼睛逐漸適應了面前的黑,反倒有些清晰起來。
雖然沒有任何亮光,但王山亭睜大的烏漆漆眼睛里,倒印出一片血色。
是的,血色。
從床開始蔓延,一路蔓延到門口,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王老夫人、老夫人內侄,一眾家眷。
每張臉都猙獰扭曲著,看著都熟悉,瞧著又相當陌生恐怖。
王迎輝扔掉血淋淋的被面癱床上,一個人哆嗦好久才終于重新支棱起來,跌跌撞撞下地。
一地的血黏滑濕冷,王大人一頭栽倒下去,半趴在驚恐瞪大眼的老母親身旁。
他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哀嚎,連滾帶爬爬向門口,身形狼狽至極。
王迎輝一路干嘔一路爬,蹭著滿地鮮血爬出門,整個人驚懼的心臟緊縮,身體不住打擺。
腦袋僵硬上仰。
外面似乎下了點雨,此時空氣中透出一股潮濕味。
太子殿下面色平靜坐在那,眉眼間瞧不出半點情緒。
身后,兩排身姿筆挺的侍衛手執火把,將大半個院子照的十分亮堂。
一身是血的王迎輝,腿軟到爬都爬不起身。
他只能不停干嘔不住反胃,面色痛苦而糾結。
到處都是尸體,院里都停著尸體,一眼掃過去,王迎輝肝膽俱裂。
太子輕輕撫摸手中白玉瓷盞,眸光涼涼落在他身上,一點點上移。
嘴角輕慢勾起,一絲嘲諷至極的笑。
“王大人,本殿送你的禮物,可還喜歡?”
本是溫潤柔緩的聲音,落在王大人耳中,恍如地獄使者勾魂索命。
他趴在那一動不敢動,呼吸間充斥著一股血色鐵銹味,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蕭瑾之見他不說話,幽幽嘆息一聲,輕飄飄勾勾手指。
朱焰抬手用力一揮。
幾名侍衛押著十幾個嘴里塞上布條,哆哆嗦嗦的男人,從人群后出來。
推搡著將人壓跪在地。
太子修長指尖撫過玉瓷茶盞,眼里透出一絲淺笑,“抬起頭來王大人,仔細看看眼前這些人,你可認得。”
朱焰又一抬手,兩名侍衛繃著臉快步上前,毫不客氣將王迎輝從地上扯起,拽住他亂糟糟的頭發,迫其仰頭。
王迎輝內心的恐懼,在見到十幾名五花大綁嘴里塞著布的人時,沖上全線崩潰的臨界點。
他嗷嗷兩聲講不出話。
太子倒顯得極其體諒。
“讓王大人體面些。你們……”太子漫不經心笑了笑,抬指一點侍從,“別太過分了。”
侍從面無表情放下扯拉頭發的手,一腳蹬過去踢在王大人后膝,讓他膝蓋著地重重跪倒。
“認認人吧王大人。”太子笑容輕柔,語聲卻涼得很。
“都認識不?”太子輕點扶手,薄唇微彎,“是不是叫山鬼?王大人?”
“唔唔,唔!”幾個綁成粽子的男人,似乎表情十分急迫,想開口說話。
太子素來貼心,抬抬手讓侍從將他們塞嘴布條給取了。
為首壯漢痛哭流涕大喊,“王大人,您可要為咱們兄弟做主啊?這究竟怎么回事。他們誰啊?”
王迎輝渾身抖得跟篩子似的。
他至今還沉浸在尸山血海中。
老娘猙獰圓睜的雙目,兒子王山亭凄慘死相,皆歷歷在目。
完了。
好像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