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五樓,我拍了一下劉振華的肩膀,他自然而然地跟在了我后面。
到了我那屋,我坐在床邊,劉振華坐在電腦椅上。
我先開了口:“那張紙現在有人認領了。”
劉振華轉著電腦椅,一會面沖我一會面沖墻,神情平淡道:“挺好的。”
我說:“你心里不會不舒服嗎?”
“比繼續查下去好,我看了下黃教授的履歷,確實是個專家級別的,他把這事兒認了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了。”
雖然按照“707”法則來看那張思維導圖不會引發什么亂子,畢竟是個不可控因素,黃教授把它歸到自己名下我也覺得挺好的,但是我不舒服,這不就是欺世盜名嗎?一個以治病救人為己任的專家干出這種事我心口堵的慌。
劉振華看出了我的想法,他繼續轉著椅子道:“爸,格局放大一點,我隨手畫那玩意兒就是為了救人,現在人沒事了,黃教授畢竟是干活那個。”看他的樣子是真的不在乎,不在乎到什么程度,就像你在馬路上吐了一口痰,后面路過的人發現這口痰吐得很圓,然后拿著喇叭大聲宣布這口痰是自己吐的,這時候的你的心情……
不屑和他爭,還會覺得有點可笑。
我說:“我就是不明白,手術做得很漂亮,黃教授名利雙收也就好了,他完全可以當那張紙不存在,為什么要大張旗鼓地宣傳呢?”
劉振華道:“這就是您不懂了,這臺手術最大的難點就是預測出血點,沒有這張紙,手術成功了只能說運氣好,有了這張紙,說明黃教授在手術前就成竹在胸,是他眼光獨到敢想敢干的證據。
“不出意外的話這臺手術會成為經典案例在業內傳播,出血點如果是在手術過程中找到的,那它是個工藝品罷了;如果是提前預測出且預測準確,那它就是一個藝術品,黃教授會被載入醫療史冊,那張紙就是他的榮譽勛章。”
我恍然,隨即攤手道:“可是姓黃的就不怕有人戳穿他?”我也吃不準黃教授在鬼迷心竅前有多少神外的大夫見過這張紙,起碼陳子涵爸爸是見過的,不然他也不會那天求證到我這個水果販子這里。
“這咱就管不了了。”
后來我一推理也就大體明白了:陳棟梁是陳子涵的爸爸,女兒已經痊愈了,黃教授是陳棟梁的老師,那陳棟梁這時候還能說啥?
我試探道:“那……這事兒就到此為止?”
劉振華道:“到此為止。”他回了一趟自己屋,手里拿著一張A4紙遞給我,“爸,這個你處理吧。”
這張A4紙缺了煙盒大小的一塊,內容是跟體育老師請假。
這東西只要一公布于世,黃教授的所有謊言都會即刻被戳穿,我沉思了片刻,掏出打火機把它點著了,因為有《英雄本色》后遺癥,我就著它又點了一根煙,手有點抖,腦子里自然地出現了小馬哥的經典臺詞:
我要爭一口氣,不是證明我了不起,我是要告訴大家,我曾經失去的我一定要拿回來!
這回,我失去的不打算要了。
就是一口痰而已……
誰讓你吐得這么圓?
元元等我們聊完才知道我們還沒吃飯,報告了一個不好的消息:她以為我和劉振華一定會和老頭老太太一起吃午飯,所以就沒做。
我說:“點個外賣吧。”
劉振華道:“爸,我想吃炸醬面了。”
這么久沒吃,我也有點想念我自己的手藝了,于是擼胳膊挽袖子準備親臨一線,元元就在一邊打下手。
我一邊和面一邊問元元:“你也會做炸醬面吧?”
“是的,但是肯定做不出主人的味道。”
“那我教你不就完了嘛。”我在一線上沒走兩步馬上又退居二線,開始指導元元,我有心試試她的悟性,所以不認真教,說的全是廚師那些“若干”“少許”“一勺”之類的黑話。
炸醬還在鍋里的時候我就有了不好的預感——這玩意兒味道比我做出來的香啊!
面煮好了,蒯上醬,我吃了一口就問劉振華:“我和元元誰做得好吃?”
劉振華看了我一眼,不說話。
這就叫一吃一個不吱聲。
后來劉振華私下里跟我說,討好我很容易,但只要他敢說元元做的不如我,元元一定會進行上千億次的計算找到能改進的地方,他希望這個醬就保持現有的味道。
我也承認元元做的醬層次感比我豐富,不說比我好吧,至少不比我差,我心里居然有點失落,我一直以為我給劉振華做的這碗炸醬面里有父愛的Buff加持,現在看來玄學還是干不過玄學加科學。
我老了,是時候該讓年輕……的AI們大展身手了。
我爸回去以后真的把煙戒了,我媽一開始也以為他最多堅持個把天,我一個星期以后打電話回去問,我媽激動得說老頭真沒再碰過煙盒。
其實我知道,老頭為了省錢是一方面,主要還是怕自己真癱了連累我,那天小吳說的最戳他的一句話就是遇上躺床上的爹當兒子的活該,老頭往心里去了。
后來老頭找我問從哪能下載那天廣播里那期經濟訪談節目,說想給幾個煙酒不離手的老哥們也聽一聽,我從哪給他找去?找小吳再錄一個難度倒是沒有想象中那么大,但是我怕引起連鎖反應,雖然就是兩張被劫持的嘴瞎比比,肯定不能和1000只猴子持刀沖進聯合國大廈比,但萬一呢。
北方進了一月到了天最冷的時候,水果販子們受苦的日子也來了,尤其我們這種庫房攤位一體的,夏天還能開冷氣,冬天是萬萬不能開暖氣的,庫里也就比外邊溫度高一點,軍大衣是我們這里每個人的標配。
在這個季節,水果們受到了和人一樣的待遇,棉被毛毯都上身了。我和老王這天在攤上守著,都裹緊軍大衣把手揣在懷里。我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到一個特殊的客人站到了我們攤前。
這人有著男模一樣的身材,但是穿了件不合身的黑色羽絨服,肩寬腿長,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雙眼睛,清澈得像是無風的深秋,曠野里一汪潭水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