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薛向遠去,魏夫人對著魏央贊道,“小薛這孩子真是太棒了,多少年我都沒這么舒坦了,你可得好生照看這孩子,不能屈了他。
不然,人家二回不來了。”
“放心,夫人放心,不沖別人,就沖夫人,我也得細細盤算這小子的前程。何況,這小子確實伶俐,給的沙盤,我只要放大了呈上去,弄不好我在云夢這數年之功,也比不得獻上這套沙盤。”
魏央睡意全無,招來管事連夜去請工匠。
四月三十,驟雨新晴。
綏陽湖上,煙波朦朧,俊秀波濤盈出如海偉容。
薛向獨立舟頭,逐波西流,不覺間,湖心亭又映入眼簾。
他悵望出神,仿佛黃裙女和雪劍還駐足其上,吟賞煙波。
“大人,還有二九水路,就進湘水了,從湘水向東,再折回綏陽渡就到綏陽鎮了。”
尋四洲從舟尾轉上前來,拱手稟告。
他和吳奎,早在薛向高中后,就表達了想要追隨薛向的心思。
在薛向的新職明確是調任綏陽這個新開的大火坑后,尋四洲也沒更改主意,主動靠上來,表示愿意跟他調過去。
倒是吳奎,忽然家中有事,不能隨薛向同往。
尋四洲本身就有編制,薛向和謝海涯打了個招呼,甚至沒驚動魏央,尋四洲的調動工作就辦好了。
“綏陽鎮守著綏陽湖和湘水的交界地,自古繁華,綏陽渡更是早在千年就見于史冊,若不是這一場大案,倒是個好去處。尋兄,我還沒感謝你哩,隨我過去吃苦。”
薛向轉過身,拱手一禮。
尋四洲趕忙回禮,“室長再不敢稱尋兄,叫我四洲就好。
四洲蹉跎半生,未逢明主,室長天資英瑞,智勇兼并,來日必是命世之才。
四洲攀龍附鳳,何苦之有。”
說罷,他又向薛向介紹起綏陽鎮來。
早在六天前,他便先去綏陽鎮報到,提前收集綏陽鎮的資料,此番是專為陪同薛向上任的。
“……戶籍五千,丁口十二萬,是云夢六鎮中僅次于城南鎮的大鎮,鎮令黃觴被捕入寺獄后,現在是副鎮令蔡高宜主持局面。
此外,鎮上幫派份子眾多,其中尤以開山宗聲勢最大,最近正借著大案余波,在渡口攪弄風云。
另,前任十一室室長康冕被打入幽獄后,十一室由副室長王安世主持大局,另一位副室長佟國南早在大案發生前,就稱病休養了。
十一室轄三個中隊,九個小隊,一百多名巡捕,只有不到兩成在編……”
聽著尋四洲的介紹,綏陽鎮這個陌生的小鎮的輪廓,在薛向心中漸漸清晰起來。
辰時一刻,船出綏陽湖,駛入湘水,遠山如黛,夾岸桃花盛開如火。
渺渺煙波中,薛向仿佛看見一家人正沖他揮手作別。
離家的情緒,總是令人惆悵的。
盡管,綏陽鎮離云夢城走陸路也就三十里,盡管他也答應每七天回去一回,盡管不明就里的全家人都為他的升職而高興。
但幽怨的離愁別緒,這一兩日間,還是深深地縈繞在全家人心頭。
薛向彎腰掬一捧江水,搓了把臉,風一吹,涼意透骨,催得人精神一震。
“那處怎么那么多船,是游船么?”
薛向指著西邊,那處數十艘船散落在河道中。
尋四洲道,“那些是做河市生意的,云夢繁華,三郡通衢,當地的絲織品暢享國中。
加之水上交易,可以逃掉一部分商稅,以綏陽鎮為中心的上下游的河市是越做越熱鬧。”
薛向若有所思。
又行出數里,船忽然折而向東。
“看,那就是綏陽渡。”
尋四洲一指東面,一個商戶綿延的大型渡口映入眼簾,渡口上,人群熙攘,馬嘶人吵,頗為熱鬧。
船在湘水里打了個旋兒,又拐回綏陽湖口。
船停靠岸,尋四洲招來兩個挑夫,幫著把行李馱上岸,他自隨在薛向身邊,警惕地掃描著四周。
“不用緊張,現在的我還不值得人家玩命。”
薛向拍拍尋四洲肩膀,示意他放松。
“毛蛋兒,看著點后面……”
尋四洲忽地跟正搬著箱子的半大孩子說話,那半大孩子懷里摞著兩個箱子,正向著一輛板車艱難移動,身后正立著一個架子。
尋四洲不提醒,他一準撞架子上。
毛蛋兒把箱子放上馬車,快步跑過來,“尋大哥,今兒你可吃不著我家包子了,以后也難嘍。”
薛向注意到,面前的這家毛氏湯包正在關門歇業,附近的門市似乎都在做著差不多的舉動。
瞧出薛向的疑惑,尋四洲作嘴替,問毛蛋內情。
毛蛋道,“連續兩日,十一室的黑皮們都以查案的名義,過來攪合,還有開山宗的打手配合,弄得不得安寧。
他們說,上面還要派下大人物來,不破案不罷休。
今天,十一室的來人,說同意退租,看這情況,誰家還會不退租的。”
“案發地在哪里?”
薛向一開口,毛蛋脖子一縮。
尋四洲拍拍他肩膀,“自己人,盡管說。”
尋四洲來毛蛋家吃過幾回包子,幫他家趕走過幾個來鬧事的小子,毛蛋對尋四洲很信任。
毛蛋掐著聲道,“就在渡口往西,一百丈不到,那天我……”
“毛蛋兒,瞎咧咧什么,滾過來。”
一個滿臉喪氣的中年胖子高喝一聲,毛蛋兒訕訕,跑了回去。
“看來案發時,見到的人不少,眾目睽睽,這幫人就干成了這大案,了不得。”
薛向尋了個風景椅坐了下來,“四洲,剛才那小孩說,十一室來人,叫大家退租,這渡口的產業和十一室有關聯?”
尋四洲點頭,“渡口這一片,原本是第七鎮鎮軍的老營房,鎮軍移鎮后,渡口就被十一室占了,建了這一溜商鋪,租出去。
這撥商戶,時間早的,在此已經租賃了十幾年了。
毛蛋兒就是在他家包子鋪出生的,現在出了大案,連生意也沒得做,民生艱難吶。”
薛向點點頭,送目湖上,一艘掛著赤旗的行船,正朝渡口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