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殿內,陳平安和天羅圣女相對而立,彼此戒備,但卻又莫名和諧。
兩人的距離不近也不遠,保持著一個合適的距離。
一問一答間,自有默契。
幾番問答下來,陳平安心中的困惑基本解開。
如他猜測的一般,他與天羅圣女疼痛共享,有極大可能便是因為幻夢寶珠的原故。
至于,陳平安為什么會知道幻夢寶珠的名字。
是此前天羅圣女在提問之時,要求陳平安驅使寶珠,解開雙方身上的疼痛共享。
此一舉,讓陳平安獲悉良多,不但知曉了寶珠的名字,還基本明確了疼痛共享的緣由。
顯然,天羅圣女與他想的一樣,同樣也是受此共享之害。
不過,面對天羅圣女所言,他倒也沒有敷衍,還是當著她的面,取出了寶珠。
但這一嘗試,卻無奈的發現,他根本驅使不了這顆幻夢寶珠。
陳平安有意研究,但眼下顯然不是一個合適的時機。
天羅圣女臉色雖霜寒依舊,但陳平安卻從她的眼眸中察覺到一絲失望。
顯然,疼痛共享,若有可能,兩人誰都不想有此機制束縛。
畢竟,此根源太過玄妙,誰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未知的情況。
剛好提及此話題,陳平安順勢發問,兩人開誠布公地談了一談。
事涉身家性命,此事之上,兩人誰也沒有作假。
兩人疼痛共享,不提有可能會出現的同生共死,哪怕沒有這一點,單是疼痛二字,在對戰之時,便是一個重大的問題。
稍有不慎,甚至便會影響性命。
生死對戰,連絲毫干擾都不能有,更何況是疼痛共享。要是一人在對戰中,突然感應到對方傳來的疼痛,那影響的可不僅僅只是狀態那么簡單。
搏命之時,那就生與死的差別。
茲事體大,兩人誰也沒有輕忽。
最終經過初步的探討,陳平安發現共享的并非是疼痛,而是傷勢!
結果比他預想中的還要壞上一些。
不過也不是沒有好消息,此事綜合來說,對陳平安較為有利。
疼痛共享,傷勢共享。
前者兩人的感觸一摸一樣,但后者,感觸就未必是一樣了。
誰的體魄更強,能承受的極限更強,那同樣的傷勢,對他的影響就越小。
這一層傷勢傳遞,是無視任何防護,是任何寶物,亦或是說絕大多數的寶物都彌補不了的。
天羅圣女的寶物雖是眾多,但在這一點上,卻是無能為力。
同樣的傷勢,不管是陳平安受的,還是天羅圣女受的,需要他們兩人來共同承擔。
但因為體魄的不同,對天羅圣女來說可能是重傷,但對陳平安來說,可能就是中等的傷勢。
他修有萬魔鑄身訣,金剛不壞神功,龍象霸體訣,體魄橫練驚人,遠非同境大宗師所能想象。
單論體魄而言,陳平安在大宗師中,算是已經走在了巔峰。僅次于,風云宗師榜上,個別精通橫練的老怪物。
這些老怪物,浸淫此道多年,修的橫練功法品階更高,體魄非是陳平安所能比擬。
不是目前的陳平安所能比的。
得此結論,兩人心思各異。
陳平安想的是,等此事終了,要盡快確定青陽血煉法,第一煉需要的妖獸血液,此事作為最高序列,盡快提上日程。他要將體魄盡快錘煉起來,否則,有這傷勢共享在,保不齊哪一天就壞在了這娘們身上。
等他體魄煉起來,煉到堅不可摧的地步,那不管是再大的傷勢,哪怕讓天羅圣女重傷垂死,傷勢反噬到他這里,可能影響也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大。
天羅圣女恨恨地看著老怪。
這老怪皮糙肉厚,些許傷勢,根本影響不了什么。反倒是她,這老怪要是真受了什么重傷,反噬到她這里,恐怕死了都有可能!
但不管兩人如何作想,此事已成定局,短時間內無改善的可能。只能從長計議,留待他日解決。
兩人開誠布公的商談間,除了理論的探討外,兩人還進行的部分實踐,以此來驗證雙方所言,是否作假。
至于如何實踐,那自然是兩人攻擊自身,以此來看對方的反應。
其實,從實踐的精準性來將,攻擊之事,最好是對方出手,以此判斷更為精準。一方把控力度,由同一方體驗反應。
如此反復,互相驗證,這樣判斷,才更加真實,更加清晰。
而自己動手,就會導致,自己出手的輕重,對方不知曉。但卻能感受到傳遞過來的傷勢。可這傷勢的程度,是什么樣的攻擊導致,只有大致判斷,真正的威能把控,在對方的手上。
只是,考慮到兩人互不信任的情況,此事如此,也理所應當了。動手之事,怎可假借于人。
若是一方突然發難,那再作招架,恐怕也是來不及了。
亦或有變招隱藏于后,以驗證為名,但實則卻是行囚禁之舉。
兩人實力相近,在一方任憑施為的情況下,有極大可能占取先發優勢,直至推動天平平衡。
不管是陳平安,還是天羅圣女,都不可能不預防這個風險。
此等驗證判斷,也是當下情形下的最優之解。
畢竟,兩人又非道侶,更有仇怨在先,豈會如此充分信任。
提及道侶之言,兩人四目相對,在不經意間,又各自移開了目光。
在輪番提問時,天羅圣女問及了陳平安所取的金紙,究竟是何種寶物。
她探尋魔君秘藏多年,雖最終未能得下這機緣,但還是想弄明白機緣何物。
陳平安沉吟一聲,袖袍一翻,一張金光燦燦的紙便懸浮在他的身前。
陳平安并未用靈性隔絕,靈性一引,金紙金光大盛,幾個大字徐徐浮現。天羅圣女清眸落下,雙目中閃過一絲羞惱。
“顛鸞倒鳳,陰陽樞!”
顛鸞倒鳳,雙修功法!
紫眼魔君,放蕩不羈,一生中擁有過的紅顏知己,不知凡幾。身為魔道魔君,精通此等法門,不足為奇。
此等場景下,她問及此事,無論怎么看,都會讓人多想。
尤其是兩人之間,還另有糾葛。
雖說此事,她事先并不知情,但雙修功法一出,卻是讓她的耳根有些發燙。
幻夢中的種種,如前世記憶,浮現而出。此中細節,讓人羞惱莫名。
靈光一顫,顛鸞倒鳳金卷便在陳平安身前消失。
這卷功法,非同尋常。
陳平安雖未細究,但觀其品階,恐怕遠在無上神功之上,屬于是真功寶卷的范疇!
而且極有可能,在真功寶卷之中,也是極其不俗的存在。
雙修功法,陰陽交合,互相裨益。若走極端,也可尋找爐鼎,采補進益。
無論是恢復精血元氣,還是促進修為,都大有裨益。
具體內容,陳平安還未仔細研究。只打算,了結眼前之事,再行計較。
“雙修功法啊”
看著眼前的冰寒仙子,陳平安思緒紛飛,好似回到了遙遠的從前。
銀鈴碎雨濕羅帳,裙衫輕褪露凝香。
陳平安面色沉靜,波瀾不驚。
天羅圣女俏顏冰寒,夢幻空靈。
兩人相對而視,但彼此間的眼神卻并未交錯,不知是不是錯覺,好似有意避開一般。
場中的氛圍凝固,兩人之間,透著絲絲縷縷的尷尬之意。
過了許久,陳平安這才開口打破了沉默。
“圣女方才所取是何物?”
天羅圣女問了他金卷之事,作為交換,他自是要了解內殿空間中的另外一物。
方才他進入內殿空間,便遭遇了天羅圣女的攻殺,依稀間看到了一方玉碑。
能與他手中的這門雙修功法,一同放置在這內殿空間內,那方玉碑絕對不是俗物。
而事實卻如陳平安所猜測的一般,他從天羅圣女的口中知道玉碑的真正根腳。
“大羅心法!”
陳平安聲音低沉,心神微震。
大羅心法,天羅教鎮教功法,教內至高無上的法門之一!
這等功法,竟然會出現在這!
此時,他心中再無半點猜測,完全可以確信,此地便是紫眼魔君的秘藏之地。
“傳聞竟然是真的。”
據傳,紫眼魔君年輕之時,曾與天羅教核心高層,有過一段纏綿情怨,蕩氣回腸,感人至深的愛情傳奇。
彼時,紫眼魔君聲名不顯,雖為當世天驕,但卻還未真正走入老輩強者的視線。
與天羅教核心高層的糾葛情怨,算是以下克上,以下境之姿,強勢征服上境女修。
此事流傳甚廣,被不少人視為人生典范。
更有甚者,意圖復刻紫眼魔君的輝煌,享受一番上境女修幫扶的快感。
只可惜,不過是東施效顰,貽笑大方罷了。
武道之途,步步登天,不同境界之間,雖不能稱之為天塹,但也卻是極難跨越的瓶頸。
宗師與頂尖宗師之間,或能交往。但與大宗師之間,卻是涇渭分明,恍若兩個世界。
宗師與大宗師之間,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跨越大境界的差距。
彼此間的身份,猶如云泥之別。
彼此交際,尚且困難重重,更何況是情意綿綿,纏綿悱惻了。
兩者之間的難度,根本就不是一個重量級的。
紫眼魔君以頂尖宗師之身,強勢征服天羅教天人女修。
此等事跡,堪稱傳奇。
當然,這些都是市面上流傳最廣的說法,具體有沒有摻雜水分,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對于其中的細節,陳平安也沒做具體的了解,只是知道有這么一個事情。
下境修行者和上境修行者在一起,雖是罕見,但以王朝之大,卻還是有不少的。
但以下境修行者的身份,強勢征服上境女修,此事無論怎么想,都有點不可思議。
尤其是在下境修行者,沒有任何背景的情況下。
世間大部分人盲目追風,并未深究其中難度,只是人云亦云。像紫眼魔君與天羅教核心高層糾葛一事,便有部分清醒者,對此事提出質疑。
認為是后人想象豐富,加以杜撰。
質疑點主要分為兩派。
一是,紫眼魔君未必與天羅教核心高層有過糾葛。
二是,紫眼魔君和天羅教核心高層確實有過一段意綿綿,纏綿悱惻的糾葛,但卻并不是發生在紫眼魔君年輕之時。
至不濟,兩人的修為也沒有根本性的差距。
多是后人推導因果關系,重組時間排序,以此來加強話題的傳說度和傳奇性。
按照世間廣為流傳的話題說辭,紫眼魔君崛起于微末,于年輕之時,相識天羅教核心高層,幾番生死,虜獲女修芳心。
兩人纏綿悱惻,共歷生死。但此事卻為大多數人所不看好!
但紫眼魔君,一路修行,于逆境登天,終不負所望,成一代魔君。只是.
兩人之間,卻再也回不到從前。
終是漸行漸遠,形同陌路!
此等版本,話題度,傳奇性,遺憾感拉滿,堪稱爆文典范!
無論是崛起于微末的共鳴,是收獲機緣時的喜悅,還是強勢征服高高在上天人女修時的滿足,亦或是終成一代魔君的圓滿,以及暗淡離場時的落寞.
這些情緒,都足以滿足上上下下,老老幼幼,絕大多數人的情感需求。
任意一個拿來舉例,都是常人不可觸及之高遠。
如那天人女修,高高在上,旁人便是瞻仰便是此中榮幸,更何及征服二字!
天人女君,身份何其尊貴,凌駕于萬萬人之上。但卻與微末小子,綁定在了一起,甘之如飴不提,還事事為對方著想,極盡溫柔。
此等風韻,當時人生一大快事!
不過,陳平安在起初聽聞之時,也同少部分人一般,對此持懷疑觀點。但眼下,天羅圣女所言,卻是變現證實了這個傳言。
天羅教的天人女君,不但與紫眼魔君在一起了,還將天羅教的鎮教心法給了紫眼魔君!
否則的話,根本說不通,魔君秘地,為什么會有大羅心法存在。
大羅心法,作為天羅教鎮教功法,一向來便是不傳之秘。
莫說是旁人,便是天羅教教內之人,也基本不可能染指此等功法。
縱是天羅教的核心高層,也只有少數幾個極有潛力之輩,方才有修行大羅心法的資格。
大羅心法,也稱之為大羅無上真法,在王朝之中,可謂是威名赫赫。
在眾多宗門大派的底蘊級功法中,也是名列前茅,極其強橫之法。
念及此處,陳平安望向天羅圣女的目光中,不禁多了幾分凝重。
天羅圣女若能將這門功法順利修成,那將來的成就
陳平安抿了抿嘴,沒再多言。
“老怪!把東西還給本殿!”
天羅圣女俏臉如霜,目光清寒。
“圣女指的是何物?”
陳平安望了她一眼,干笑了兩聲。
“本殿的面紗和香囊!”天羅圣女銀牙緊咬,恨恨道。
無論是面紗,還是香囊,都是她的私密之物。落在老怪的手里,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圣女還真是天真啊,東西到了本座的手里,還想拿回去?”陳平安目光幽幽,一臉兇惡相:“想要回東西,就拿誠意來換!”
天羅圣女貝齒輕扣,胸脯起伏,浮現出一絲紅暈。
陳平安看著天羅圣女的反應,大感有趣。
猶記得當初初見之時,天羅圣女平靜的臉顏,淡漠的雙目,給他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但現在,淡漠的雙目中有了情緒。
最終,天羅圣女還是要回了她的面紗和香囊。
確切地說,是換了回來。
“黑玄鐵面!”
陳平安聲音低沉,摩挲著手中的面具,平靜的雙目下,隱隱泛起一絲欣喜。
面具輪廓清晰,通體玄黑,泛著沉肅的光澤。
天羅圣女便是用這副面具,換回了她的貼身之物。
天羅圣女起初用的是其他物品來交換,但難得有此機會,陳平安自是要大敲一筆。天羅圣女提了好幾樣物品,他都表示不滿意。
最終天羅圣女拿出了此物。
看其情形,應是從魔君秘地所得。
簡單了解之下,黑玄鐵面,可以欺騙感官,隔絕靈性,遮掩氣息。至于有沒有其他功用,還需要陳平安祭煉之后,才能真正了解。
但也就是已知的這幾點,便值得陳平安欣喜了。
他如今切換馬甲,最大的弊端,便是在于身份的隱藏上。氣息遮掩,他有金手指面板,但形象偽裝,卻沒有合宜之物。
他手上倒是有一張鬼面老人的幻面,但只可惜已經破損掉了,基本失去了功用。他現在在用的透明面具,品階又太低,全靠一身修為來維持。
他如今遮掩行跡,只要是大宗師便能看出他的偽裝。受限于境界雖然看不透他的真容,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在外面走的頻繁了,總能遇到境界比他高的。此等情形,就不是陳平安所能接受的。
縱然沒有結下仇怨,但身份暴露,意味著他苦心孤詣的偽裝,瞬間化為烏有。
若是結了仇,那就更不用說了。
如此隱患,陳平安自然不可能不注意到。
而現在.
這黑玄鐵面當真是瞌睡送來了枕頭。
此物交易,極有可能也是天羅圣女的試探之舉。
但重寶在前,不容陳平安錯過。
最終他接受了天羅圣女的交換請求,但只準備用黑紗換取黑玄鐵面。
“此物價值,遠在頂尖神兵之上,不遜色于尋常重寶。換取香囊和面紗,綽綽有余。”天羅圣女眸光清寒,黛眉輕蹙。
“圣女不必勉強,若是不愿交換,本座留下圣女之物,也全當個紀念。”
陳平安不急不緩,雙目平靜道。
天羅圣女目光忿忿,銀牙緊咬,最終同意了陳平安的交換條件。
在換到黑玄鐵面后,兩人又進行了香囊的交換討論。
陳平安獅子大開口,條件苛刻,天羅圣女雖是不甘,但權衡之下,終究還是同意了陳平安的條件。
最終,陳平安用香囊在天羅圣女那換到了不少珍稀資源。
其中包括一小瓶千年石乳和一枚爆元真丹!
一番交易,盆滿缽滿!
天羅圣女作為交易的需求方,被陳平安拿捏得死死的!
諸多事了,天羅圣女似是不想和陳平安多待,紫芒閃爍,便欲離開這里。
陳平安也沒攔她。
天羅圣女的實力和他相近,又有共傷機制,對她出手意義不大。
不過,在天羅圣女踏至光幕之前,陳平安出聲喊住了她。
天羅圣女眉黛輕蹙,忽聞喊聲,驀然回首。
青絲飄落,似夜間流螢,縹緲空靈,在半空中輕盈舞動。清眸夢幻,好似萬千星辰齊齊閃耀。
這一刻,天羅圣女空靈而又絕美,如縹緲仙境中走出的仙子。
兩人四目相對,目光在半空中交匯。
陳平安神情平靜,低聲一語:“別死了!”
天羅圣女別轉螓首,紫芒一閃,踏入了光幕之中。
陳平安負手而立,望著光幕泛起的漣漪,目光深遠。
光幕泛起漣漪,天羅圣女出現在大殿之中。
她的臉顏清寒依舊,但雙眸之中卻帶著一絲羞惱。
素手輕抬,卷起散落的神兵。
紫芒一閃,天羅圣女便是離開了大殿。
“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