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錕見云策的時候,他對此人的觀感極好。
主要是這個留著一點小胡須的青年男子身形挺拔不說,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這種笑容一看就是從小訓練過的,目光落在誰身上,都能讓你感受到他發自內心的真誠與友善。
如果只有這種勛貴子弟招牌式樣的笑容,還不足矣讓曹錕看重一個只有大夫爵的青年。
真正讓他看重云策的是他身上那一套舊鎧甲,這套鎧甲雖然很舊,胸甲,肩甲,有很多的劃痕,有些地方明顯凹陷下去了,這不是來自重武器的錘擊,就是來自強弩的攢射。
鎧甲很舊,質量卻很好,上面的每一道痕跡,都是戰斗中留下來的。
他提著一桿同樣有一些年歲的馬槊,槊桿上纏繞的繩子很多地方都繃斷了,修補的痕跡很明顯,另一側的腰間掛著一壺羽箭,肋下還掛著一柄弧度很小的細長彎刀。
最讓曹錕驚訝的是云策背后的那匹雷煙獸。
雷煙獸曹錕自然是見多了,他自己騎乘的也是一頭身形極為高大的雷煙獸,甚至比云策身后的雷煙獸還要大一圈,高一等。
可是,他的雷煙獸就像一尊雕塑一樣死梗梗的杵在他身后,云策身后的雷煙獸就活潑的太多了,一會把大腦袋擱在云策的肩膀上,一會又咬著云策的衣服打響鼻要吃的,最過份的是這頭雷煙獸見主人跟自己談話時間上了不理它,就用大頭一下一下的撞擊后背。
這是一個謙虛的世家子,也是一個究竟戰場的武士,同時看他至今還騎著一匹沒有被獸監處理過的雷煙獸作戰,這足以說明此人心地善良。
曹錕覺得這樣的人很適合成為自己的朋友。
“既然少府有令,從井口關到鐵圍關這一路上糧秣的安危,就系在云大夫一人的身上了。”
見曹錕這么說,云策笑道:“曹兄這是羞臊在下呢,如果說曹兄還看不出來在下是來跟著混功勞的,云某是一定不信的。”
曹錕故作驚訝的道:“啊?這軍令上……”
不等曹錕把話說完,云策就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道:“不敢欺瞞曹兄,前些日子小弟立下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功勞,吳彤少府本想拉扯兄弟一把,結果,在下昔日立下的那些微功還不足矣讓在下一飛沖天。
少府聽說曹兄大義,為鐵圍關籌集了一大筆糧草,在下若是能幫助曹兄安全將糧秣送達鐵圍關,如此,身上的功勛也就夠了。
說起來,是曹兄給了在下繼續建功立業的機會,這一路上但有所使,請曹兄千萬,千萬莫要客氣,在下此次前來就是攢功勞來的。”
曹錕聽了云策的話非常的開心,反握住云策的手道:“這一路上還請云兄多多支持。”
站在城關上的張敏跟娥姬眼看著城關下的兩人談笑言歡的,娥姬就不解的道:“郎君為啥要穿這一身舊鎧甲,還跟自己不喜歡的人說了這么長時間的話。”
張敏嘆口氣道:“他這一身穿戴,正是鐵圍關里最受人歡迎的一身穿戴,再加上他有著別人一點都不具備的內在本事,這一次去鐵圍關一定會結交到很多很多的朋友的。”
娥姬又道:“這個曹錕呢?一看就是一個沒本事的。”
張敏道:“郎君不想沒完沒了的給鐵圍關送糧秣補給,打算看看這個曹錕能不能代替他完成這個任務。”
“如果可以呢?”
“郎君就打算以后在井口關賣糧食給這個叫曹錕的,這樣曹錕就不用從遙遠的丘壑州運糧了,咱們種出來的糧食也有了出路,豈不是好事一樁?”
“嗯嗯,這就對了,郎君真的很聰明。”
張敏很想說這不是聰明,是狡猾,是猥瑣,只是念著云策馬上就要遠行了,不好的話也就說不出來了。
曹錕立功心切,完全沒有看上眼前這座小小的井口關,從城關里穿城而過,片刻光陰,長城以北的荒原,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雷煙獸的蹄子踩踏在厚厚的荒草上,曹錕看過了荒原,由衷的對云策道:“這里才是男子漢打仗的立功之所。”
云策笑著點頭道:“曹兄此言當贊,是真男子就該走出社火,祖火的庇佑圈,與最真實,最兇猛的敵人作戰,且能戰而勝之,方不負大丈夫之志。”
一路上,云策化身一個合格的向導,不斷的給曹錕介紹這一帶的山川地貌,尤其是說到清水河的時候,重點說了這條河流到了隆冬就會有短暫的結冰期,而且因為河流很淺,會凍得結結實實,運糧隊完全可以沿著河流一路北上……
云策只提出建議,接受不接受在曹錕,云策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做什么喧賓奪主的事情。
荒原上的道路崎嶇難行,即便曹錕此次選擇的拉車的大角馬都是膘肥體壯之輩,在車輪經常陷入草地的情況下,云策提出來的建議,在曹錕派人打探過之后,欣然從之。
“如此說來,云兄此次來長城以北竟然是為了屯墾?”
云策點點頭道:“曹兄有所不知,我大漢物阜民豐,本不用屯墾,只是鐵圍關太靠北了,這里可不是富饒的丘壑州,隨便在野外采集就能收到足夠多的糧秣。
曹兄腳下的草皮,如果掀開,就能看到很多僵硬的毒蟲,別看這些毒蟲如今都處在僵死之態,等到第一聲春雷炸響,這些毒蟲就會再次活過來,讓這一片水草豐茂之地,變成人類不可踏進的毒蟲之地。
采集不可行,自然只好費時費力的屯墾了。”
見云策跟自家大公子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關荒原經驗的話,原本緊緊跟著自家大公子的一個中年人,就刻意的停下了馬步,等兩人走出十來步,這才重新跟上。
見老管家離開了,曹錕忽然問云策:“云兄,你可曾與鬼方眾戰斗過?”
云策沉默片刻輕聲道:“作為兄弟,我很希望咱們這一次可以在不遇到鬼方眾的情況下,平安將糧秣送到鐵圍關。”
曹錕回頭看看老管家又問道:“鬼方眾很厲害嗎?”
云策嘆息一聲道:“很厲害,卻也沒那么厲害,主要是他們悍不畏死的戰法,讓人非常的頭疼。
曹兄,你見過為了砍你一刀,就對你砍他腦袋的刀視而不見的敵人嗎?”
“啥,為了砍我一刀,就不管我梟首一刀?”
“沒錯,腦袋被你砍飛了,還沖你笑呢。”
曹錕冷笑一聲道:“老子身著寶甲,拼著被他砍一刀,也要把他梟首。”
云策搖頭道:“萬萬不可,天知道那個鬼方人存著什么鬼蜮心思,萬一這一刀真正傷害到了你,那才是拿自己的命去換一條不值錢的命,曹兄,這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虧了。”
明明距離他們十步遠的曹氏管家忽然道:“云公子說的極是,公子,一旦在鐵圍關周圍遇到鬼方眾,公子務必謹慎。”
被老管家教訓了,曹錕有些難堪的道:“這是家里的老仆了,家父都對他禮敬有加。”
云策嘆口氣道:“其實啊,聽家里老仆的話還好,無論如何,他不會拿鞭子抽你,拿板子打你,用鏈條抽你,要是被爹老子教訓……我在長安聽說有用狼牙棒的。”
曹錕有些心虛的瞅著云策道:“你挨過?”
云策斜了曹錕一眼道:“說的好像你沒挨過一樣。”
“嘿嘿嘿,這輩子唯一挨的打,全部來自家父。”
“哈哈哈哈。”
老管家聽著前面兩人交流被長輩毆打的事情,就笑著對武士首領道:“是一個家教很好的世家子。”
武士首領同樣笑道:“等遇到鬼方眾了,某家不求這兩位公子建功立業,只求他們能在武士們的保護下平安無事。”
老管家搖搖頭道:“咱家公子可能是這樣,那位云姓公子可不是戰場上的雛鳥,你看看他身上的甲胄,就該知道,他是經歷過惡戰的。”
終于走完了漫長的一天,云策離開車隊,不久之后就提來幾頭小獸,在水邊剝皮清洗之后,用調料腌制了一陣,就放在炭火上燒烤。
曹錕湊過來道:“這是啥?”
云策笑道:“你今天有口福了,這就是鐵圍關人津津樂道的疾風獸,我剛才出去的時候,沒想到能遇上它。”
曹錕聞言,激動的道:“疾風,疾風,暖我衷腸,疾風,疾風遠飆輕揚。才叔,才叔,過來看看,這是不是疾風獸。”
聽見曹錕大呼小叫的,那個被曹錕叫作才叔的老管家就湊過來,先是看一下云策剝下來的獸皮,然后嗅嗅剛剛放在火上的肉,就笑著對曹錕道:“公子,這確實是疾風獸的肉,想不到云公子還有弓獵疾風獸的本事。”
云策羨慕的瞅著曹錕道:“我跟你不一樣,你有家人庇護,我只能靠自己,你也別羨慕我,不信,你問問才叔,每一樣過人的本事后面,都是血淚。”
曹錕猶豫一下還是問道:“才叔,我也想弓獵疾風獸。”
才叔為難的看一眼云策,嘆息一聲道:“想要獵殺疾風獸,至少要把弓術練習到手比眼快的地步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