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在床上躺了十天,娥姬就跟張敏在房間里密謀了十天,她們兩個到底密謀了些什么東西,連云策都沒有問出來。
第二天的時候,云策去檢查張敏傷勢,即便是上手按壓,觸摸,娥姬都沒啥反應。
等第六天的時候,云策再想上手,娥姬就非常不樂意了。
第九天的時候,張敏一臉得意的光光的躺在床上,娥姬亂糟糟的用手去遮掩云策的眼睛,不準他亂看。
第十天的時候,云策就干脆不去了。
一萬多人陡然來到了云家莊子,這里自然是裝不下的,因此,馮安他們就帶著奴隸們在龍山腳下修建了不少半地穴式樣的住宅。
之所以修建如此簡單的住宅,是因為再有一個月,他們就要離開藍田縣北上了。
人員的摸底排查還在繼續,更細致的劃分也在繼續,同時,粱昆以云氏莊園的莊稼地為摹本,一點點的教這些奴隸們如何使用農具,如何使用牲口,如何將牲口與農具聯合使用。
如何選種,育種這些事情馮安他們是不教的,想要等待這些奴隸們對云氏更有歸附感的時候再說。
由于狗子制定了非常詳細的《初級勞力管理辦法》,云氏莊子里數量龐大的奴隸們表現得井井有條,人數雖然很多,營地里卻很少有打架斗毆這樣的事情。
甚至連營地里的干凈程度,都不是一般的農莊能比擬的。
奴隸們記得很清楚,莊主曾經說過,以前沒衣服穿,沒食物吃,那個時候啊,人活得跟野獸似的,不講究也是理所當然。
現在有新衣服穿,有足夠多的糧食,這就該是人的模樣,既然都是人了,就要遵守規矩,把自己居住的地方弄干凈,把自己弄干凈,也把自己的孩子弄干凈,等去了北方開始屯墾以后,就沒人再說你們是奴隸了。
不說是奴隸,其實還是奴隸。
可就是不說兩個字,奴隸們就已經非常的高興了,至于能否脫離奴籍,他們目前還不敢想。
張敏痊愈的那一天,吳彤來到了云氏莊園做客,他見到張敏的時候只是隨意的瞟了一眼,就對云策道:“北上屯墾,吳某愿意附于云兄驥尾。”
云策笑道:“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吳彤瞅著云策道:“某家以攀星樓之名,向朝廷討要了十萬奴隸,也準備在長城以北,鐵圍關以南屯墾。”
云策點點頭,把馮安記錄的農事記錄遞給吳彤道:“也不知道對少傅的屯墾有沒有幫助。”
吳彤又道:“云兄請朝廷工匠打造的各式農具,某家也讓造辦也給某家打造了一份,想來云兄大義,必定不會怪責。”
云策拱手道:“這是自然,云氏家族首先要做一個對大漢朝廷有益的家族,同時也要做一個對大漢人民有益的家族,農具干系到農業能否興盛,少傅大才,想必定能完成云氏所不能完成的大業。”
吳彤聞言長嘆一口氣道:“云兄對朝廷無私,對大漢百姓無私,難道真的就無所求嗎?”
云策皺眉道:“某家出身荒野,對于大漢綿綿不絕的奴隸深惡痛絕,難道說大漢的人口已經多到了可以隨意殺戮,隨意拋棄的地步了嗎?
我見長安繁盛,樓頂一顆珠子便可活一萬奴隸,美人頭發上的一朵珠釵,也能活命千數,就算是少傅的一輛馬車,也能讓數千奴隸一年衣食無憂,我就想問問少傅,是不愿,還是不能?”
吳彤被云策問的愣住了,說真的,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不等他回答,就聽云策又道:“奴隸中的九成來自下民,將近一成來自中民,只有那微不足道的一分來自上民,難道說下民粗鄙,喜歡犯罪,而上民高雅,不喜犯罪,少傅,可是這個道理?”
云策還以為身為太子少傅的吳彤會應和云策這個見解。沒想到吳彤搖頭道:“并非如此,上民犯罪之風尤烈,只是家中多金,多數以罰代罪而已。”
云策笑道:“少傅果然高見,那么,在下還想問一聲,長此以往,下民消失,上民日益增多,那么,是不是就輪到中民倒霉了?”
吳彤笑道:“上中下三民,并非永恒不變的,下民消失,中民為下民,上民中自然會有人家成為中民。
云兄難道不覺得此等變化正是我大漢百姓生活節節升高之舉嗎?”
聽了吳彤的解說,云策覺得人家說的很有道理,只要把窮鬼全部貶為奴隸,大漢就會逐步變得富裕。
至于那些窮鬼,死了最好。
聽張敏說了,吳彤已經是大漢朝里難得的善良仁慈的官員,如今,連這等號稱善良仁慈的官員都是如此模樣。
云策覺得這個世道要是再這樣繼續下去,是很沒有必要的。
吳彤本來還想跟云策繼續討論政治,想要探索一下云策的見解,沒想到,云策在激烈的發問之后,就不再說話。
只留下張敏陪吳彤一起用午飯,他自己則去了后宅,跟娥姬算計一下,家里到底還有多少錢,能夠從長安買到多少物資去長城以北。
去了那邊,云策就沒打算在短時間內回來,如果一定要回來的話,應該給長安帶來不同的改變,才能回來,否則,沒有意義的回來,毫無價值。
吳彤吃了一口紅燒肉,就詫異的對張敏道:“某家吃肉多年,也就此時才察覺吃肉之妙趣。”
張敏又給吳彤布菜道:“不僅僅是這方豬肉,兄長還應該品嘗一碗羊肉。”
吳彤從善如流,又吃了一碗羊肉,放下筷子道:“繆身體而娛口舌。”
張敏又端來一摞子草餅放在吳彤面前道:“長安人以食草糧為恥辱,不知少傅如何看待草糧。”
吳彤吃一口剛剛烤出來的草餅,嘆口氣道:“世人不知草糧吃法,因此以為鄙陋之物。”
張敏道:“云策常說,大漢之土,與洞天福地想必也不差啥了,是世人不懂經營,才落到這等下場。”
吳彤繼續嚼著香酥的草餅,將張敏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聽進去了,由此,他推斷出,祖地應該不如大漢富饒。
得出這個結論之后,吳彤的心情就非常的愉悅了。
皇帝是個蠢的,現如今太子也是一個蠢的,或者說,劉姓皇族就大神官一個聰明人,剩下的有一個算一個都不值得付出真心去對待。
皇家威權正在他們父子的折騰下日益變弱,他們卻不自知,或許等到屠刀再次落到他們頭上,才會反省。
殺皇帝,在大漢并非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霍王六百年中就殺了三個皇帝,如今,有六百年的時間里,皇帝都是壽終正寢,這非常的不合適,也非常的不符合大漢國情。
云策只知道關心奴隸,他不知道大漢自有大漢的國情在,一個下民之所以會變成奴隸,這未嘗不是一種好事,下民能變成奴隸,中民自然就能變成下民,上民也將會變成中民,如從,三民依舊是三民,只是實力增強了,大漢也變得更加強大了。
汰弱留強,才是大漢之所以興盛一千兩百年的原因,云策沒有弄懂大漢的國情,所以,才會去同情那些被淘汰的弱者。
在吳彤看來,奴隸就是工具,使用到壽命年限,就該去死。
云策漫步到了奴隸營,瞅著營地里歡呼跑動的孩子,以及臉上開始有笑容的奴隸,他覺得這群人真的很好,一個個很努力的想要變強,一個個也很努力地想要活著,對于一個人來說,這本就足夠了。
只可惜,在這里勤勞只能證明你是一個好工具,善良只能證明你好欺負,想要拿到自己想要的好東西,以及幸福,你就必須有錢,有權或者有力。
直到現在,云策終于明白了一件事,自己之所以喜歡娥姬,且喜歡到骨頭里,就一個原因。
她是自己在大漢這片土地上,遇到的,唯一的一個真正善良的人。
其余的人,包括張敏,馮安,粱昆,他們的善良都是有目的,有限度的善良,只有傻乎乎的娥姬,正在揮霍自己金子般的善良。
“媽的,怪不得老子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云策嘟囔一聲,抓過一個看起來虎頭虎腦且很干凈的小孩子,狠狠的蹂躪了他的圓腦袋一番,見那個孩子快要哭了,才放他離開。
馮安帶著老大的一支車隊從外邊回來了,這是云氏莊園專門購買的糧食,絕大多數都是草糧,剩下的都是那種乒乓球大小的豆子,只是出云州的這種豆子發黃,長安的豆子潔白如玉。
“媽的,連豆子都有鄙視鏈。”
馮安笑道:“長安的草糧,即便是下民都不肯吃,所以買的便宜,至于郎君喜歡的豆子,也只有這種白玉豆在長安還有一些市場。”
云策抓兩顆豆子在手里揉捏著,抬頭看看又要陰沉下來的天空,疑惑的對馮安道:“你聽說過,旱災跟水災嗎?”
馮安搖頭道:“大漢本土有社火庇佑,沒有這些災難,至于長安,有祖火坐鎮,風調雨順是起碼的要求。”
云策面容凄苦的看向天空,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很不公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