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見溫婉眼神疑惑,便先開口說明來意,“溫娘子,你家賬房跑了的事情整個平縣風言風語。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急需賬房先生,我幼時上過幾年學,也跟母親學著管過家,歸置賬本不是難事。您若是不嫌,我能解您燃眉之急。”
婦人頓了一下,兩頰肌肉僵硬,許是第一次毛遂自薦,明顯看出緊張。
“我一介婦人帶著小兒討生活,處處碰壁,若您肯給機會,我一定把溫家酒莊的賬本打理得清清楚楚。您給我…給我十天時間,或者您考考我也成。”
呀。自聘當賬房先生?
這不正是說什么來什么?
“你先跟我——”溫婉正要張口將人請進去,哪知綠萍卻忽然拽了一下她的衣袖,她話到唇邊一轉,“你先跟我說說,你一個婦道人家如何懂看賬本?”
那婦人緊張的擺弄著發白抽絲的衣角,“家道中落,不值一提。”
語氣難掩落寞。
溫婉低咳一聲,“真不好意思,眼下忙,容我斟酌斟酌可好。”
婦人臉上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
這些天,她聽過太多這樣委婉拒絕的話,難免心生絕望。
眼瞅還有兩三個月就要入冬,再找不到活計,她和重榮連一床厚實的被褥都沒有,談何過冬?
溫婉不忍細看,招呼紅梅取五十個銅板來,那婦人卻不肯要,“溫娘子,無功不受祿,我彼時雖窮困潦倒,但尚能裹腹,只能辜負您的美意。”
說罷,那婦人也不多做停留,帶著孩子轉身便消失在巷道里。
綠萍這才開口:“姑娘,那是隔壁安陽縣安舉人的娘子,家里原本是做大官的,說是去年家里犯了事,爹娘被砍了頭。母子兩也被那安舉人給趕了出來,估計是在安陽縣過不下去,才帶著兒子到平縣來討生活。”
溫婉臉上一凝,“舉人…能隨意休妻嗎?”
不過又轉念一想,古代施行連坐,有幾個男子敢容納犯罪的妻族?更何況那梅娘子家是砍頭的大罪,那安舉人怕更是躲避不及。
“奴婢也覺得那梅娘子可憐。”綠萍也是于心不忍,“可是如今咱們溫家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不能再牽扯進別家的渾水里。”
是啊。尤其是這陳朝,舉人是稀罕物,等于半只腳踏進官場。
官要民死,如同捏死一只螞蟻。
溫婉的心,沉沉的。
溫婉收回視線,“走吧。先回去見父親。”
哪知溫老爹竟然比她回來的還要晚,他一進屋便來書房尋溫婉,卻看見溫婉在窗臺下一面看賬本,一面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啥。
溫婉認輸了。
這賬本,她真看不懂。
所以掌事的還是得挑有文化的,能認字的,至少記錄的賬冊清晰了然,而不是靠她半蒙半猜。
父女兩隔著窗牖,大眼瞪小眼,溫婉便仰頭問溫老爹:“爹,您看得懂這賬冊嗎?”
溫老爹搖頭,“連蒙帶猜。”
優秀的基因,果然呈現極高的相似性。
溫老爹也犯愁,“賬房先生還沒有找到?”
“且有的等。剛才倒是有個女賬房先生毛遂自薦,但是她身上還有官司,我沒下定決心用她。”溫婉無奈合上賬冊,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卻聽見溫老爹匯報今日的戰果,“今兒下午我去見了老朱,他生意倒是好,愣說沒多的糧食賣給我。我套了他半天話,他十分警覺。”
沒多的糧食?
他溫家每年可是他朱家糧莊的大客戶!
“爹,你說咱們有辦法拿到今年買秋收糧的大戶名單嗎?”
溫老爹不解其意。
溫婉便解釋道:“咱們酒坊一直以來都是他朱記的大客戶。今年不出意外,他一定會提前準備好給我們酒坊的粟米。那么本該賣給我們的糧食,被誰截胡了呢?”
溫老爹有些遲疑,“今年溫家經營不善,溫家賬面上沒有現銀之事瞞不過他。或許他早有準備,一早便尋了其他出路。”
“不對。”溫婉卻斬釘截鐵,“石金泉向鑫隆錢莊借債一事,連你我都是最近才得知。朱掌柜卻早早的尋好賣糧下家,證明他比我們更早知道溫家經營情況。也就是說,朱掌柜很早就確定我們家拿不出買糧的錢財。”
溫婉理清思路,雙眸越發透亮,一下站了起來。
溫老爹也立刻上道,“你是說…這件事或許從頭到尾都是老朱的主意?”
“或者可以說……”溫婉臉上逐漸透出笑意,“石金泉和他是一伙的!”
這個結論讓溫老爹渾身一顫,溫婉卻已經套上外衫走出書房,“爹,現在那死豬…哦不…朱掌柜在哪兒?”
“說是晚上有應酬,也不知真假。”
溫婉看一眼天色,暮色四合,正是吃晚膳的時刻。
她往前走,溫老爹也急忙跟上,“你要去找他對峙?死豬…哦不…朱掌柜嘴巴嚴實得緊,沒有證據之前,他絕對不會認罪。婉娘,切莫沖動,此事需得從長計議。”
溫婉笑著說道:“誰說要找他對峙了?朱掌柜昨兒個拿了我溫家幾百兩銀子,要他今兒個請咱們吃個飯不過分吧?”
溫老爹立刻上道,身手矯健的先行一步往外走,溫婉蹙眉:“爹你也要去?”
溫老爹很是不滿,“當然!若朱旺真和石金泉勾結圖謀我溫家財產,我一定帶人刨了他朱家的祖墳!”
“行吧。那…不準飲酒!”
剛好趙恒過來請他們去吃飯,卻見父女兩腳步匆忙往外走,溫靜攔下他們,“你們要去哪里?姐夫對著《中饋錄》做了阿姐最喜歡吃的四喜丸子呢。”
哎喲。忘了家里還有美嬌夫了。
成婚當天,債主上門。
成婚第一日,她又在外奔波了一整日。
溫婉一臉歉意的捏了捏趙恒的手,“夫君,我和爹爹有事出去一趟,你和妹妹吃。不必等我。”
說完她又不忘給趙恒拉情緒價值,“哎呀,夫君特意為我做的四喜丸子,竟然沒吃到。光是聽著就很好吃,記得給我留兩個我當宵夜。”
趙恒哪里聽不出小娘子的敷衍。
不過再忙再急,也知道敷衍對方兩句,這算是好習慣吧?
趙恒捏捏她的臉,笑著說道:“快去辦正事兒吧,我帶溫靜去吃飯,莫要飲酒。若實在避不開,便叫人來尋我接你回家。”
“夫君你可真好。”
溫老爹實在有些受不了兩人膩歪,率先往外走,搶先一步上了馬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