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婉在十幾個伙計簇擁下回到溫宅,溫老爹一看見她便疾步走來,險些腳下不穩在石階上摔個趔趄。
溫靜已經率先沖到她懷里,“阿姐阿姐”的叫個不停,鼻涕眼淚蹭了她全身。
陳媽一直擦眼淚,嘴里“哎喲”的叫著,“大姑娘要是出了事,我真是沒臉面去見小姐!”
溫老爹也是老淚縱橫的拍著她的肩,“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馬昌順便道:“東家放心,少東家一直在酒坊跟我們待在一起呢,什么被賊人擄走都是屁話!剛才少東家一路回府,順便收拾了好幾個嚼舌根子的長舌婦,這下我看平縣城里誰還敢對咱們少東家說三道四!”
溫維明連忙招呼陳媽給伙計們端茶倒水,“都累了吧,歇歇腳,先吃了飯。”
馮水根和幾個伙計卻擺手,“不麻煩東家,剛才路上已經吃過了。少東家請俺們吃了大肉餅呢!聽說綠萍姑娘被擄走了,咱們哪兒坐得住?我們剛才在來的路上都商量好了,兩個人一組,趁著城門還沒關,趕緊出去尋人去!”
“對!東家,咱不耽誤!我們連水囊都帶上了,打點水就往城外去!眼瞅天越來越黑了,那靈山上晚上有狼群出沒,怕去晚了綠萍那小丫頭被狼給叼走了!”
伙計們吆喝著,拿著之前趙恒給他們準備的大棍子,自動分成兩兩一組,又在胸口揣上火折子,溫維明連忙讓陳媽他們手腳麻利的給他們水囊灌滿水,又讓紅梅掏了一些散碎銅板塞給他們,“自己路上買幾個饃饃吃,大恩不言謝,先把人找到了再說!”
見一個丫頭也讓溫家興師動眾,酒坊伙計們心頭一熱,他們各個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小伙子,正是最熱血的年紀,一個個出門前將胸脯拍得啪啪作響,“東家放心,找不到人俺們不回來!”
“對對對,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話音未落,說話的人便被同伴踹了一腳,那同伴瞅一眼溫婉發白的臉色,怒斥道:“何小三,不會說話把嘴給老子閉上。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綠萍那丫頭好得很哪!她還得回來給咱酒坊的弟兄們做飯呢!”
“是是是,是我嘴臭!我掌嘴!我掌嘴!”
等大家伙出門去后,溫老爹拉著溫婉的手上下打量,此刻溫家燈籠高懸,燈光襯得老頭的臉慘白慘白的,此刻沒人角落溫老爹才敢問她,“今天怎么回事?”
溫婉面色慘白,小娘子緊緊咬著下唇,許是害怕、許是憤怒,那薄薄的嘴唇在燈火下發顫,眸子里有水霧晃動。
“爹,他們是沖我來的!”
“今日綠萍扮做我的樣子去靈山廟里求子,回來的人說那群山匪突然竄了出來,直接在半道山路上抓走了綠萍。”
“不出半個時辰,平縣風言風語。”
“若幕后沒有指使之人,我…絕不…相信。”
“他們是要用‘女子貞潔’四個字壓垮我,逼我在平縣待不下去。”
短短幾句話,卻讓溫維明、陳媽和紅梅眼皮一跳。
紅梅急得團團轉,“姑娘,我也去找綠萍!”
“不。”溫婉攔下紅梅,“對方有備而來,你我出去都容易成為靶子。”
說話間,溫婉已經冷靜下來,“父親,勞你去請屠二爺,請他查查這幾日元敬的動向。”
溫維明呼吸一亂,“你是懷疑……”
溫婉譏誚一笑,眼底一片冰冰涼,“我在平縣…除了一個元六郎…可還有其他仇人?”
陳媽連忙將程允章先前送來的帖子呈上,“小姐,剛程公子派人來了,說已經撒了人幫著出去尋找。若姑娘有其他事需要幫忙,盡管言語一聲。”
溫婉的視線落在那滾金的拜帖上,她心里亂糟糟的一團,火氣突起,一把拍掉那拜帖,冷笑一聲,“狼心狗肺、豺狼成性、人面獸心!若程家再來人,盡管拿大棒子給我打出去!”
什么表面和平,什么日后留一線,她全都不要!
既然對方選擇開戰,那就一斗到底!
這一夜,溫家的燈火一直不熄,大門時常有人進進出出,遠處有壓低的說話聲,燈火幢幢,在墻壁上投射出溫婉那纖弱瘦長的身影。
大意了。
還是大意了。
她高估了對方,她想過很多種對方可能的出招和應對方式,卻萬萬沒想到對方會采取這樣卑鄙下作的法子。
毀了她的清白嗎?
不得不說,這一招在這個時代確實是行之有效的辦法。
用最小的成本,換取最大的利益。
一個被山匪擄走且徹底不歸的女子,將來有什么資格拋頭露面做生意?
夜半深深,書房燈火長亮。
從前這書房是溫家老爺子附庸風雅所作,如今換了新的話事人,添置了書架,擺上了蘭,墻角又加了一頂雙耳陶瓷香爐作熏香之用,確實有了兩分真正的風雅。溫婉聽見外面傳來動靜,脖子僵硬的轉動,一雙渙散的眼睛慢慢聚焦。
看清來人是陳媽后,溫婉臉上難掩失望。
陳媽知道,小姐是在等姑爺。
等姑爺帶回來綠萍的消息。
可是——
陳媽擦了擦眼淚,捧上餐盤,里面放著一小碟子咸菜,一點牛肉醬,一碗白粥,“姑娘,聽說你從中午就滴水未進…多少吃點吧,別把身子熬壞了。”
溫婉沒胃口,可架不住陳媽那哀求的眼神,象征性的動了兩下筷子便放下不動。
她神情看起來有兩分呆滯,聲音低低的,像在跟自己說話。
“你說…現在綠萍吃了沒有?”
陳媽眼睛一下紅了,她張嘴,想哭,又哭不出來,嗓子眼里像是被堵住似的,“小姐…綠萍她…不過是個丫頭…那是個奴才…您何必呢…”
可話一出口,卻帶了兩分哽咽的顫抖。
夜已過半,綠萍還沒有找回來。
完了。
已經完了。
一個貌美柔弱的年輕女子…落入山匪手里…徹夜未歸…就是長十張嘴、一百張嘴…也再說不清楚了!
溫婉的眼淚落在那碟子牛肉醬里,一滴一滴,滴答如雨。
“陳媽,她是替我受過,我…難受。”
“明日一早,去買綠豆糕回來。她臨走的時候,說想吃…托我帶回來給她。”
小娘子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她聲音平靜又冷絕。
“陳媽……”
忽而哽咽了一下。
陳媽。我真想殺了他們。
溫婉話說了半截,陳媽卻大約猜出她要說什么,只是紅著眼道:“姑娘,這都是命…這奴才簽了賣身契…身家性命都不再是自己個兒的。再者說了,人還在找著…或許這丫頭貪玩躲哪兒了,又或許已經得救……”
陳媽吞吞吐吐的,凈撿好的說,“說不準伙計們馬上就把人帶回來了呢。”
“紅梅呢?”溫婉想起后院傳來的那若有若無的哭聲,“是她在哭嗎?”
“那丫頭…一直說是自己害了綠萍,說今天早上綠萍出門的時候她口不擇言說些什么菩薩怪罪的話,才讓綠萍……哎!那丫頭一晚上沒睡著,眼睛都哭腫了,怎么也勸不住。”
“她和綠萍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
可若真論起來,是她堅持讓綠萍扮做她的樣子外出才遭來橫禍。
綠萍今日這一切…全拜她所賜。
溫婉看了一眼外面即將破曉的天色,有氣無力的問:“現在什么時辰了?”
“剛過卯時。”
那就是后世的五六點。
陳媽看見溫婉下面那兩黑眼圈,心疼得不行,“姑娘,休息會兒吧,他們回來了…我叫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