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月面上顯出期期艾艾的神色,她向來自詡仁慈,不好將話說得太露骨,只含糊說道:“鄉下地方若是發生這種事,勢必要將失貞的女子沉塘。可咱溫家做不出這種不講道義的事情,不若隨便找個不講究的人戶打發了,或是送去陽縣那邊的姑子廟,總不能讓她一直在溫家…這不合適!”
大伯爺跟著溫月應和了兩句,“溫月說得在理。溫家不能一直養著這女娃!城里風言風語的,說什么的都有,你們穩得住,我這老臉可掛不住!趕緊打發了她!”
溫婉抿唇,重重喘氣,臉色鐵青。
只覺得一種悲憤在胸腔激蕩。
三叔公也道:“溫老二,這也是族老們的意思。反正這女娃不干凈了,哪個正經男人敢要?不若打發了,扭送去姑子廟,大家也落個清凈!”
“對對對——”見有人贊同,大伯爺底氣更足了,“說起來也是這丫頭自己個兒不安分才招來的禍患,既托生成女人,合該安安分分待在家里才是!你看看那丫頭,平日里就涂脂抹粉,打扮得枝招展,穿得比溫月那兩個媳婦還招搖!也是該她有這一遭!”
說罷,大伯爺又刻意覷一眼溫婉,“這下好了,大丫頭也該得到教訓,以后這家里的下人…萬不能再驕縱了!”
——哐。
溫維明還沒來得及阻止,眼瞅溫婉抓起桌上的茶盞便往地上狠狠一砸!
碎瓷片飛濺,險些劃破溫月的臉。
小娘子面色狠辣,跟狼崽子似的,赤紅著眼睛環掃四下,直盯得在場三人全都噤若寒蟬。
溫月臉色煞白的問,“大姐兒,你這是何意…我們幾個可都是為了你好!”
放你媽的屁!
小娘子慢騰騰的站起來,像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明明那般纖細孱弱的身形,偏偏無端端給人壓迫之感。
她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的往外吐,“想送綠萍走,除非我死!”
“哎喲喲…不得了…不得了…”大伯爺捂著胸膛,驚魂未定的看向溫維明,“溫老二…你這姑娘不得了…如今敢對著長輩蹬鼻子上臉了,我們好心好意的來,她可倒好…摔杯子給誰看呢…”
“溫婉!”溫月也一副焦急的模樣,苦口婆心的勸她,“姑母知道你如今當得了你爹的家,可你到底是晚輩,怎可對長輩這樣不敬?若今日這事傳出去,你還做不做人?”
眼瞅溫婉臉色鐵青,溫維明知道女兒這些日子脾氣被養大了,又知曉她近日為了綠萍的事情著急上火,連忙做和事佬,“這孩子…到底年輕不經事,我知道你心里著急…卻也不能對長輩大呼小叫。快快坐下……”
溫老爹連忙示意趙恒按住溫婉。
忤逆長輩的罪名可不輕,溫婉年輕氣盛,不經激,他溫維明卻萬不能讓女兒被族人們鉆了空子。
“綠萍這事兒吧…”溫維明吞吞吐吐的說著,“那丫頭遭了大難,如今人都沒好全,下地都走不了兩步,總不好現在就攆她出門吧?若是這樣,平縣百姓不得指著我溫維明鼻子罵我做人不厚道?”
一句話,歇了屋內劍拔弩張的氛圍。
“綠萍的事情是要處置,但不是這時候。”溫維明不愧是生意場上的人,這圓場打得滴水不漏,“等她身體好一些,能下地走動,再來說這些事也不遲。”
這番話,屋內三人都表示了贊同。
大伯爺不死心,還不忘敲打溫維明,“你莫以為這是你溫老二一個人的事兒!這流言蜚語的,罵的是整個平縣的溫家人!須知千里之堤毀于蟻穴,你家大業大,可不能被一個奴才牽連!”
溫維明橫在溫婉面前,一直捏著她的手,生怕女兒一時激動弄得族老們下不來臺。
他暗地里按住溫婉,面上應承的痛快,“是是是,大伯爺說得是。”
你說得都對。
“還有,聽說前些日子溫酒酒坊險些停擺,又欠了鑫隆錢莊一屁股債。你呀,可別光顧著享福,大丫頭年紀小,又是個婦道人家,生意上的事情不趁手,你得多幫襯。你那幾個表侄,有看得上的,盡管拿去用。既是家里的生意,合該自家人幫著操持你也才放心。”
溫維明臉色微怒,佯裝聽不明白,只點頭,“大伯說得對。”其他的,卻再不肯吐口。
大伯爺卻聽不出溫維明的敷衍和不耐,反而覺得溫維明聽話,不由滿意一笑,“瞧見沒,我就說溫老二是個孝順的,可惜我那弟弟弟媳沒有福氣,享不了兒孫福。”
溫維明胡亂敷衍了兩句,只盼這些人趕緊離開,哪知陳媽卻突然跌跌撞撞的跑來,她一看見溫婉,便在廊下止住腳步,癟癟嘴,眼淚洶涌而出,一屁股頹唐的跌坐在石階上。
“大姑娘——”
一聲凄厲的哭聲。
陳媽陡然捶著胸口,大聲嚎啕。
“綠萍…沒了!”
“那丫頭…自縊了……”
溫婉的腦子仿佛被人重重捶了一拳,連帶著腦漿打散,稀里糊涂的往身體各處亂竄。
陳媽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外太空傳來,聽起來一點都不真切。
她恍惚片刻,直到趙恒在她手上一掐,“溫婉!”
她回過神來,才發現口齒之間一片腥甜,原來是…她無意之間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小娘子牙關顫抖,步子跌跌撞撞,險些被平路絆倒,整個人如同提線木偶一般的往后院方向走。
溫維明使一個眼色,趙恒立刻跟上,他上去牽著溫婉的手,卻被那人一把甩開。
混亂間,他只摸到她冰冷的衣角。
她無知無覺的往前走。
渾然不察身后眼色一暗的趙恒。
溫月連忙跟上,不無惋惜,“哎喲,這叫什么事,走走走,去看看。”
心中卻如釋重負。
不用他們動手就解決了一個麻煩事,豈不是兩全其美?
到了后院,兩三個仆人已經聽見動靜。
推開門——
綠萍身上那件曳地裙半懸在空中,腳上穿著雪白的綾襪,晃晃悠悠如同翩躚的風箏。
仆人們大喊大叫著,掠過她,將自縊的綠萍從橫梁上取了下來,那人驚恐的望向溫婉,搖頭間眼睛也紅了,“大小姐,沒氣兒了…胸口都涼了……”
溫婉身子一晃,臉色煞白,如墜冰窟!
趙恒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小娘子全身冰冷,往日那雙靈動的眸子里全是隱忍且顫抖的淚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