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狂刀:
“這就是意。”
老伯掌心和手臂上的綠芽與藤蔓化作星星點點的綠色光斑,緩緩地消散在了空氣中。
“你修煉出來的霸烈刀意,極為純粹,但還不夠深,還需要更多的雕琢和磨煉。”
“不管是刀意還是劍意,極致的境界都是‘一念起,意象生’。”
“老夫每日里修花剪草,與花鳥魚蟲為伴,凝練出來的意就是花草樹木。”
“最純粹的意念便可以具現出來,修煉到這種程度的意,威力奇大。”
“你的霸烈刀意,修煉到極致會是什么?你想過沒有。”
老伯問道。
李七玄低頭沉思片刻。
搖頭。
他沒有想過。
此時,也想不出來。
但老伯的話,像是一道撕裂天空的閃電,給他地打開了一扇若隱若現的新世界大門。
李七玄知道,從這一刻起,他開始接觸到這個世界真正高明的武道理論。
在此之前,包括老總鏢頭林震北,神刀門門主獨孤一刀這樣級別的強者,對于武道的理解,依舊還在一個低層級的范圍之內。
這不是說聽雪城兩大武道巨頭的天賦不行。
而是池塘中的小魚無法想象大海的磅礴,是天生環境、知識和閱歷所決定。
“等你的霸烈刀意更上一層樓,便會知曉,所以如今也不用著急。”
老伯說著,又問道:“你可知,刀意之上是為何物?”
李七玄眼神茫然,再度搖頭。
老伯道:“招之上是意,意之上是勢。”
“勢?”
“不錯,這世間一切事物皆有勢,山勢巍峨凝重,水勢湍急澎湃,風勢席卷八荒,雨勢蕩滌九州……人勢更朝換代。”
“好,好像是這樣。”
“勢之所趨,人力不可擋矣。天地之間,可逆勢者,唯有圣人之屬而已。”
老伯神色嚴肅地道。
李七玄腦海之中,浮現萬千念頭,歸根結底,又落在了老伯的言語之上。
山崩之勢。
洪水之勢。
烈日之勢。
血月之勢。
人心之勢。
天下大勢。
時間,歲月,星辰運轉……
都有勢。
試想,如實有人一刀斬出,蘊含著太岳崩催的勢頭,蘊含著江河決堤的勢頭,蘊含著烈日暴曬的勢頭,蘊含著雷霆電光的勢頭,蘊含著歲月輪回的勢頭……
那他這一刀,有誰能敵?
強如尹長老,文臣武臣兩大鬼將,在這等刀勢面前,也只會瞬間化作灰飛煙滅。
李七玄越想眼睛越亮。
有一種茅塞頓開之感。
老伯能夠清晰地感受到,眼前少年身上逐漸散發出來的氣息,不由得滿意點頭。
如果說一開始,只是因為米粒兒再三請求,他才愿意抽出時間來見李七玄一面的話……
那此時,他是真的開始重視和欣賞眼前的少年。
多少年了。
民間已經很少出過如此天才絕艷的苗子。
這大元神朝的九州,子民就如同被篩子一遍遍地篩選過的糧種。
所有顆粒飽滿瑩潤的,不是被大元皇室招攬,就是被各大頂級宗門選拔。
民間偶有一兩個天才苗子露頭,不是被招攬,就是被毀掉。
以至于山野再難出貴才。
寒門百年無遺子。
到如今,卻有一個如此驚艷的少年,并未被皇室所察覺,亦未被大宗所遴選,好端端地坐在了自己的面前。
也許,是蒼天也見不得照夜司數千年的昭烈血淚,給予了這群戰天斗地斬妖鬼的人類武者,一顆星星火苗?
女武官米粒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嘴角不知不覺地噙著罕見的笑意。
她原本只是為李七玄求得一個見面機會,求得一次考核機會,為他謀一份照夜司客卿的職位。
沒想到爺爺今天竟然會對李七玄說這么多。
這些話,爺爺以前只對她說過,而且未曾研磨得這么細,這么清。
但她非但沒有失落。
反而更加開心。
許久,李七玄抬頭問道:“請問大人,勢之上,又是何境界?”
老伯微微一笑:“我也不知啊。”
李七玄怔住。
老伯道:“外王層次的修煉分別為第一換力,第二煉筋,第三皮膜,第四鍛肌,第五易骨,第六搬血,第七洗髓,第八焚心,第九青木,第十山海,十一庚金,十二藏精,十三熔爐,十四九曲,十五斗牛,十六水火,十七玄泉,十八靈臺,十九人王……這十九個臺階,被稱之為外王十九階梯。”
李七玄聽得無比仔細。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外王十九境界的全部名稱。
老伯繼續說道:“凡武人踏過這十九個階梯,肉身之軀再無任何疏漏,可以稱之為外王至人,也就是說修煉到這個層次,已經達到了人的至極層次。”
李七玄下意識地問道:“那外王至人之后,又是什么境界?”
老伯笑著問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詞,叫做‘內圣外王’?”
李七玄點點頭。
老伯笑著繼續闡述道:“只有外王達成,才可以修煉‘內圣’的境界,內圣之境玄之又玄,只要踏入這一境界,便都可成為‘圣人’,古往今來這一方天地誕生出的圣人寥寥無幾,唯有歷朝歷代的開國先祖,或者是那些傳承萬年的頂級宗門的開山祖師,才有圣人之威。大元神朝歷朝距今已近六千三百年,這六千多年里出現過的圣人屈指可數,不過寥寥十二人而已。”
李七玄心中一動,連忙問道:“大人,你的修為,是否已臻至圣人之境?”
老伯聞言,如聽到了笑話般哈哈大笑,道:“若我是圣人,則雪州早已無妖無鬼無魔無怪異,就連太平道的叛軍也不敢在雪州內有絲毫的活動跡象。”
李七玄摸了摸鼻子,緩解尷尬。
老伯一念之間可以生滅綠植,一顆草葉斬出空氣裂痕。
如此奇幻莫測的手段,竟然還不是圣人?
那他到底是什么境界?
李七玄心中好奇。
但卻也知道,在這個問題上打破砂鍋問到底可不是有禮貌的行為。
“娃娃,你如今不過第六搬血境,十九階梯走了還不到一半,不要好高騖遠去展望圣人,只需要一步一臺階,先達到至人之境,再去揣摩其他,習武之路切忌浮躁。”
老伯笑著道。
李七玄點頭。
這話很有道理。
船到橋頭自然直。
等到了外王至人的層次,再去展望圣人之境也不遲。
于是他問道:“大人,請問我該如何磨煉刀意?”
之前老伯抬手之間綠葉生藤蔓繞的一幕,給了李七玄巨大的震撼,也讓他產生了強烈的求知欲。
“意如刀,需磨煉。”
“刀如何磨煉?”
“鍛打。”
“煉刀意,也是如此。”
“你道老夫為何在這起居辦公之所,栽種如許之多的花花草草,又為何終日在這里修剪花草?”
“因為老夫的刀意在此,以花草樹木來鍛打我的刀意。”
“修煉刀意,從無捷徑。”
“如何修煉,在于己心。”
老伯娓娓道來。
李七玄若有所思。
他修煉的是從無名刀譜之上領悟到的霸烈刀意。
刀意一凝,就給人一種‘我這一刀下去你肯定會死’的意念沖擊。
如果要將這種刀意修煉到極致,是不是需要去軍隊中觀摩?
或者是在生死邊緣的戰斗之中打磨參悟?
頓了頓,李七玄又問道:“請問大人,一個人是否可以掌握多種刀意?”
老伯笑道:“當然可以,不過磨煉刀意耗神耗力,而人的精力終究是有限,如何修煉需有取有舍,否則會舍本逐末一無所獲。”
李七玄心中了然。
他又問道:“再請問大人,刀勢如何才能練成呢?”
老伯道:“悟。”
“悟?”
李七玄道:“沒有具體的修煉方式,或者是大致的修煉方向嗎?”
老伯道:“沒有。”
李七玄忍不住吐槽。
這也太玄之又玄了。
純靠運氣啊。
老伯看他的表情,又補充了一句,道:“你只需記住一句話:意是人本身,勢是天地萬物。”
李七玄默默咂摸這句話。
只覺得心中有什么東西,正在不斷地生根發芽。
他下意識地道:“凝意,聚勢。”
老伯聞之,終于忍不住又哈哈大笑了起來。
笑聲中充滿了欣慰和贊賞。
不愧是天才。
這么快就領悟到了關鍵。
意是人本身。
因此煉意,就是凝聚本身的意識意志。
而勢是天地萬物,因此練勢,就是要聚集天地萬物的運行規律,進而掌握氣勢。
這種概念,說一萬遍,不如自己想出來一遍。
所以他剛才面對李七玄的問題,并未正面給出答案。
老伯本以為李七玄需要再磨煉個幾年,修為境界再上一層樓,才能領悟到這一層。
沒想到自己說完話只不過三四息而已,李七玄居然一口就點破了其中關竅。
也許,這小娃娃真的可以在第十階梯以前,就領悟到勢的存在,掌握某種刀勢?
這時,女武官米粒終于開口,道:“爺爺,他想要參加照夜司客卿的考核。”
老伯笑道:“照夜司的客卿之位可不好考,作為雪州大主司,我也不能因為你這小丫頭的面子就大開便宜之門,照夜司是國之重器,該走的程序一個都不能少,這娃娃既然走過了殿前主官的考核,就算他過一關,第二關是照夜問心殿,過了照夜問心殿,再殺一只八境以上的超階妖鬼,就算是連過三關,可以就職客卿了。”
“好。”
李七玄一口答應。
今天蒙大主司親自指點武學修煉,一下子如撥云見日,掃清了他面前的武道迷霧。
讓他仿佛是終于睜眼看世界一般,看到了武道修煉的前路。
已是天大的收獲。
不能苛求其他。
女武官米粒見狀,起身道:“那我帶他去照夜問心殿。”
老伯點點頭:“去吧。”
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老伯臉上露出一絲感慨。
“大哥呀,小米粒十九歲,遇到了一個喜歡的男孩子,你可以放心了。”
“這丫頭聰明又清醒,并沒有徹底沉浸在仇恨之中而絕情斬性,你泉下有知,是不是很開心?”
“那個男娃娃很不錯,不急不躁,不卑不亢,刀道天賦雪州第一,天道暗金真體也足以在九州諸多體質之中排名進入前五十……”
“甲字流血夜之后,或許是上天終于降下了一絲憐憫,讓這片天地又要誕生出一個刀道強者了。”
“雪州刀劍榜二十年一更新,這一次應該不是只有劍道覆壓問劍山上的刀劍神碑了。”
老伯舉目看向遠處的鎮妖塔。
白色巨塔,猶如神靈。
已經守衛了大業城整整六千二百五十一年。
但再強大的神明也會老去。
所以鎮妖塔也會腐朽。
即便是鎮住了偌大雪州十大鬼王和七尊妖王,鎮住了六座孽海級的怪異,卻也鎮不住六千年歲月匆匆而逝。
鎮妖塔一倒。
雪州大亂。
到時候……
老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然后猛地咳嗽了起來。
照夜問心殿。
這是一個很神秘的地方。
就連很多照夜司的武士,也都搞不清楚,大殿之中到底有什么!
像是殿前六主官這樣層次的照夜司官員,在正式晉職之前,都需要走一遭照夜問心殿。
只要能夠順利地從前門進入,再從側門走出來,就算是通過了考核。
里面有什么?
不清楚。
因為每一個走過照夜問心殿的人,出來后的描述都不一樣。
有人在里面遇到了斬妖幻境。
有人在里面醉生夢死。
還有人什么都沒有遇到,就好像是走過了一座普通大殿一樣,輕輕就走了出來。
這么多年以來,只有三個人進入照夜問心殿之后,就一去不復返,再也沒有出來過,也不存于大殿之中,徹徹底底的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這三個人中,一人是大元皇室天才,一人是青云劍宗的劍子,還有一個效力照夜司整整五十年的老兵。
他們進入大殿,就此人間蒸發。
而現在,李七玄來到了照夜問心殿的大門外。
黑色的大殿高達三十多米,四方四正的造型秉承了照夜司官衙堡壘的建造理念,顯得莊嚴肅穆。
一扇看起來古老斑駁的石門,矗立在李七玄的面前。
石門上并無任何特殊的繪畫紋路,也沒有門把手,只是一片紋理嘈雜的刻痕,仿佛是某個剛學會用錘和鑿的學徒,在上面胡亂地鑿打,面前弄出一片平整的門面而已。
李七玄將手掌貼在石門上。
一層清冷的水波漣漪閃爍。
然后他就進入了照夜問心殿的里面,整個人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