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的聲音傳來，這讓林燃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他在夏威夷的偏僻小島上，在外界看來是真正意義上的閉關，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只有書、紙筆和一些基礎的生活設施，唯一的娛樂設施就是釣魚竿和每天由阿美莉卡海軍送來的報紙。
看上去，他只不過閉關了一個月，實際上他已經足足有一千多天沒有聽到過弗雷德的聲音了。
“弗雷德，你慢慢說。”林燃神色鎮定，語氣緩慢。
他還在想弗雷德是不是在說反話呢。
弗雷德是不是發現了自己使壞，從而故意這么說，實際上是來試探自己的態度？
夏威夷軍事基地的電話，是他留給外界如果有十萬火急的事情，用于緊急聯系他的。
弗雷德自然也知道。
1960和2020截然不同，在2020，如果電話找不到人，大家會懷疑是不是你出了意外，而在1960時空，絕大部分的普通人十天半個月甚至更長時間聯系不上是常態。
“百越前線的軍隊在這個月的8日到26日之間進行了雪松瀑布行動，教授，你知道嗎？”弗雷德說道。
“大T出意外了嗎？”林燃問道，大T代指弗雷德的大兒子。
“沒有，教授，正是因為你堅持讓他接受訓練，所以他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哪怕是一點點傷害都沒有。”
（1967年1月雪松瀑布行動示意圖）
“用華國古話說，這叫吉人自有天相，我其實沒有幫到太多的忙，這都是他自己足夠優秀，弗雷德，恭喜你，有一個出色的兒子！”林燃說。
雪松瀑布行動的目的在于大規模搜索和摧毀西貢西北部的鐵三角區域，這里是百越北越的主要據點。
這也阿美莉卡在越戰中規模最大的地面行動，總共動用了兩個陸軍師、一個步兵旅、一個傘兵旅以及一個裝甲騎兵團。
它總共涉及三萬名阿美莉卡士兵以及百越南越軍隊。
這場特別行動是殘酷的，為了避免百越北越的勢力在這里卷土重來，他們甚至還涉及到了平民，將平民全部從這里驅逐到百越南越控制下的村莊。
在平民被驅逐后，該地區被宣布為自由射擊區，意思就是出現在這里的百越人，可以被肆意開槍擊斃，不管你是不是軍人，都會被認為是軍人。
在阿美莉卡的官方敘述中，對平民的遷移是和平的，實際上對平民的遷移是強迫的，是粗暴的。
此次行動一共造成了72名阿美莉卡士兵的陣亡，數百人受傷，大T能夠在這次行動中毫發無損，還是需要一點運氣，或者是能力。
林燃聽完后，聯想起自己在報紙上看到的大T照片，他愈發好奇在這個時空，大T能夠走到哪一步。
畢竟大T的爹不再是紐約暴發戶、土財主，而是搖身一變變成了眾議員，未來選上更有權柄的參議員，甚至是總統也未必就不可能了。
作為提前精通輿論玩法，擁有跨時代輿論本事的弗雷德，林燃非常看好對方在美式政治中的發展空間。
那么大T自己又在越戰中混了履歷，這可是實打實的履歷，作為陸軍參與過前線戰爭的履歷，妥妥的實力派二代。
林燃感覺對方哪怕是在2008年那個時間節點上，選舉的話也未必干不過Obama。
林燃閃過一絲微笑，心想，我倒要看看在這個時空的紐約名流聚會上，是Obama羞辱大T還是大T羞辱Obama。
弗雷德說：“不，教授，你已經盡力在幫我了，畢竟我得罪了林登·約翰遜，他肯定會把我的兒子當靶子，盡可能的針對他，想要讓他葬身在百越叢林里，如果不是教授你延緩了他上戰場的時間，給了他更多時間接受訓練，我很難想象現在大T的下場。
但教授，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這次你回華盛頓之后，能夠充當中間人，介紹我和麥克納馬拉認識，請原諒一個父親為兒子考慮的心。”
林燃思考片刻后答應道：“好，你等我通知吧。”
林燃在和弗雷德通話，漢弗萊同樣在飛往歐胡島的路上和珍妮聊天。
他抱怨道：“赫斯特小姐，你寫的有些過了。”
珍妮挑了挑眉：“漢弗萊叔叔，我哪里寫的有些過了？白宮，尤其是約翰遜不就是這樣想的嗎？想把登月的功勞全部攬在自己身上，為了挽救他岌岌可危的民調，挽救他這四年任期到第三年仍然沒有任何政績的現實。
登月是教授送給他的大禮，他卻內心產生了對教授的嫌隙，這樣的現象哪怕教授能忍，我也忍不了！”
珍妮義正言辭道。
漢弗萊苦笑一聲：“珍妮，我不認為你批評白宮是錯誤的，我的意思是，你的批評得符合實際。”
漢弗萊順手把專機桌子上的報紙拿起來念道：“你看，像這句，‘教授的才華不可或缺，但他的歷史卻是個需要被折迭、藏進檔案柜的注腳’，拜托別說約翰遜總統，就算羅斯福總統在白宮，他也不可能做到把教授的歷史藏進檔案柜啊！
明天早上白宮記者召開新聞發布會，白宮新聞秘書肯定會猛打這個點。
你的描寫太夸張了，夸張到和實際有些脫節，這對你想要達到的目的可不是一件好事。”
旁邊漢弗萊的幕僚們人人側目，你這是在為白宮說話還是在為珍妮·赫斯特和教授出主意？
告訴他們要怎么寫新聞報道，才能對林登·約翰遜造成最大的打擊。
不過轉念一想，也是，漢弗萊難道就甘心當副總統嗎？他們都是漢弗萊的心腹，深知有著“快樂的戰士”外號的好人漢弗萊，私下那可也是個野心勃勃的家伙。
能在華盛頓立足，一步一步爬上高位的，就沒有誰不野心勃勃。
至于漢弗萊給珍妮出謀劃策，他們會告訴林登·約翰遜嗎？當然不會，他們是漢弗萊的幕僚，又不是林登·約翰遜的幕僚，漢弗萊要是能當總統，大家還會愁沒有酬傭嗎？
在美式選舉體系里，幕僚和BOSS之間的關系非常密切，忠誠度同樣非常高。
他們是高度的利益捆綁體。
幕僚想改換門庭，非常非常難。
更何況，現在的林登·約翰遜擺明了是一艘即將沉沒的大船。
“這不是因為我最近在看羅伯特·史蒂文寫的《歷史腳注：薩摩亞八年動蕩》，正好里面有一段類似的話我覺得和教授的處境很像，就把它給做了化用嗎？”珍妮解釋道。
薩摩亞八年動蕩是歷史虛構類，從題材上來說有點類似《長安的荔枝》，屬于在真實歷史事件里去虛構自己的故事，在歷史的縫隙里尋找創作空間。
同時這本書也是史蒂文后續作品《法萊撒沙灘》和《退潮》的故事背景。
“珍妮，我絕對沒有任何批評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做的更好。”漢弗萊找補道。
珍妮笑道：“漢弗萊叔叔，我知道你對白宮橢圓辦公室的渴望，可我想教授應該沒有做好和林登·約翰遜決裂的準備，更沒有做好要轉而支持你的準備。”
漢弗萊搖了搖頭：“珍妮，你不懂，我不一定需要他支持我，我只需要他不要去支持我的競爭對手們。
有教授的支持最好，如果沒有教授的支持，那么我希望教授能夠保持中立，我有信心戰勝任何對手，無論是約翰遜、尼克松又或者是該死的弗雷德。”
漢弗萊也討厭弗雷德，因為自己是副總統的緣故，他被殃及池魚了，被弗雷德連帶著罵過他的長相愚蠢，快樂的戰士？不如說沒有腦子不得不裝出一副快樂的樣子。
這話深深把漢弗萊給得罪了。
在白宮奉承林登·約翰遜的日子里，大部分時候都是虛情假意，唯一大家在一起罵弗雷德這件事上，摻雜了一些真心。
如果可以，漢弗萊也巴不得弗雷德趕緊滾蛋，別賴進華盛頓圈子還想圖謀總統寶座？你也不看看你配嗎？
甚至連帶著漢弗萊和林登·約翰遜在白宮沒少嘲笑尼克松，因為尼克松引狼入室，給自己找了個強大的黨內競爭對手。
“漢弗萊叔叔，我沒有辦法幫教授給你一個答復，不過我可以說的是教授對弗雷德并不感冒。”珍妮說道。
這讓漢弗萊覺得屬于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弗雷德在報紙中反復宣傳自己和教授的關系，但轉念一想，教授作為一個華人，又怎么會喜歡前3K黨成員呢？
這就是漢弗萊視野不夠寬廣，未來大把阿美莉卡華人去當川粉。
“尼克松呢？”漢弗萊追問道。
珍妮搖頭道：“這我不清楚，不過教授和尼克松本身來往就比較少。”
“教授，好久不見，NASA一日沒有教授，約翰遜總統和我，我們就一日感到內心不踏實。”漢弗萊上來就是一個擁抱。
林燃和漢弗萊擁抱的時候，視線望著遠處的珍妮。
他在夏威夷閉關期間，珍妮來看過他一次，兩人也有四百多天沒有見面了。
林燃心想，好久不見，和你分開的日子我居然去了月球一趟。
“漢弗萊總統，多謝你來接我回華盛頓。”林燃笑道。
漢弗萊糾正道：“是副總統！”
他內心其實在暗喜，教授叫的這聲漢弗萊總統，沒有Vice這個前綴聽上去可真順耳，教授這是不是在暗示支持我明年選總統？
林燃也沒想到，自己按照華國慣例的一句話，能夠引起對方如此多的遐想，你這也太想當總統了吧。
現在在的地方是珍珠港海軍基地，周圍除了幕僚外，還有基地的軍官們呢，漢弗萊可不敢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野心。
萬一給林登·約翰遜知道，對他提前開始打壓怎么辦？
總統手上捏著的行政資源夠讓他難受死。
這就和2022年的總統把副總統幾乎架空是一個道理。
光是讓漢弗萊架空，他都沒辦法和自己的支持者們交代。
政商旋轉門，不僅僅是指人，也是指資源，你被架空導致歸你的那扇旋轉門旋轉不起來，你還算什么史密斯專員？哪怕林燃，也得和約翰·摩根合作，打造自己的旋轉門。
“珍妮，好久不見。”林燃主動上前，和珍妮的擁抱多了幾分真情實意，手腕上的數學家百達翡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這可是去過月球的百達翡麗。
珍妮沒有說話，只是微笑。
在專機上，漢弗萊這才說道：“教授，約翰遜總統派我前來迎接，同時希望提前和你進行溝通，避免雙方之間有什么嫌隙。”
也就是林登·約翰遜不知道，他要是知道，直接傻眼，我什么時候讓你當這個中間人了？林登·約翰遜在當議員的時候就不喜歡通過助理或者秘書提前溝通，溝通好之后再議員們之間聊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情，這樣的方式美其名曰避免議員之間直接產生沖突。
他在那個時候就喜歡突然襲擊，找上門去，和反對他提案的議員直球對決，直接用約翰遜待遇說服對方。
同樣，他就不可能會讓漢弗萊當這個中間人。
林燃自然清楚，他在白宮呆了七年還會不了解約翰遜嗎？漢弗萊也知道林燃知道自己在說謊。
這是一次試探，兩人心知肚明的一次試探。
“漢弗萊總統，我知道你說的是珍妮寫的報道，那篇報道我在海軍基地等你們來的時候看了，這都是珍妮視角里我所遭遇的一切，我自己并不這么認為。
我和約翰遜總統之間沒有嫌隙，我們合作的很愉快，我們共同讓阿美莉卡宇航員的足跡出現在了月球之上。
我希望約翰遜總統別想太多，這需要麻煩漢弗萊總統你幫我轉告。”
林燃說完后，漢弗萊沒有糾正對方所說的漢弗萊總統，他也聽懂了林燃的潛臺詞，他很滿意地回答道：“好，我一定轉達到位，我相信約翰遜總統對你也是同樣的滿意。”
回到華盛頓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去白宮見林登·約翰遜，而是在NBC駐華盛頓演播廳接受克朗凱特的專訪：“在過去幾天時間里，媒體都在討論教授去哪了，今天教授他來了，他出現在我們NBC華盛頓演播廳的現場，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教授的到來！”
克朗凱特高昂的聲音足夠穿破天花板，整個現場氣氛一下就被他給點燃。
克朗凱特此時已經從哥倫比亞電視臺跳槽到了國家廣播公司，也就是NBC。
林燃從后臺走上演播廳，一邊走一邊微笑著對臺下觀眾們揮手，臺下的掌聲愈發熱烈起來。
“大家好，我是倫道夫·林，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