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拉提是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才醒來的，李龍懷疑他是被凍醒的。
主要是在這個山里面，陽光一曬不到的時候，特別下午以后天氣會很涼。
李龍這邊其實已經收拾好了，今天換來的貝母都已經放在了車里，那個莫林生走之后，又有兩個人過來用貝母換東西。
李龍拿貝母換東西基本上也很隨性，多一點少一點，其實都無所謂。
所以最后一個人過來的時候，他把剩下的一些東西都打包送了。
今天換來的半干的貝母有近三百公斤，李龍心說，陳紅軍的收購站也不知道一天能不能收這么多。
總之是挺賺的。
“都這么晚了嗎？”波拉提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左右看了看。問了一句。
李龍沒有回答他，倒是他的馬，看到他的動靜甩了甩響鼻，算是回答了。
“李龍啊，今天下午本來應該可以再收幾個人的貝母給你送過來，但是這一頓酒喝的很舒服，真的很舒服！你放心，明天我一定多收一些貝母給你拿過來，不要錢！這樣說好了啊……”
波拉提說完這個話，跑到泉眼那里，直接半跪在水邊，把頭探到泉眼里面，猛灌了幾口水。
李龍其實是想讓他喝些熱茶水的，但是沒來得及。
波拉提喝完之后抹了一把臉，沖李龍和明明昊昊擺了擺手，到馬跟前解開韁繩，一翻身上馬，揚了揚鞭子，那匹馬便迫不及待的竄了出去。
“爸，我想騎馬！”看著波拉提策馬揚鞭那蕭灑的樣子，明明啃著手指，拉了拉李龍的衣服說。
“爸，我也想騎！”昊昊伸手揮了揮，把一只飛過來的牛虻趕走，緊接著說。
“行，明天如果他還過來，咱們進山的時候，我就帶你們兩個騎馬。”
騎馬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兒。李龍拉開車門，讓兩個孩子坐進去，自己則把木屋的門鎖好，開車便離開了。
莫林生帶著那沒有吃完的馕和鏟子還有鞋、袋子匆匆進到了林子里。
他抹了一把臉，臉上已經全是淚了。
從決定進入天山開始采藥的時候，遇到的就全是惡意。
原本莫林聲來到北疆是投奔親戚。親戚原來說好了，給他這個高中生介紹了一個教書的活，臨時工沒編制，但是有工資。
家里開始不同意，覺得太遠。但是莫林生在家里又沒事情干，最終說服了家人，但是等過來的時候時間太晚了，這邊人家已經開始上課了，沒等到他就另找了別人。
親戚也沒辦法，讓他等一等，看看有沒有其他機會。
莫林生也不想就在親戚家白吃白喝，然后每天就出去找機會，碰到了一個同鄉，聊天的時候說起了這個進山挖貝母的事。
那個老鄉自己沒進山，也是聽別人說的，說起來是一臉的羨慕。
莫林生也沒想想，如果真是那么好挖的話，他的老鄉為什么不去呢？
他認識貝母，聽說過怎么采挖，一咬牙一狠心，把身上剩下的錢都買了物資，然后就進了山。
剛開始在山里還挺害怕，貝母是真的多，挖著挖著擔心害怕就變成了興奮，每天都在算著自己挖的貝母能換多少錢。
結果沒想到先是被沒收，隨后又被搶，他一個文弱書生還真弄不過人家，主要還是沒有那個動手的魄力和勇敢。
等到一無所有的時候才想起來，假如真打的話，就算打不過對方，拼死弄殘一個也不是不可能。
小木屋兌換物資的事情也是聽同鄉說的，他實在餓的受不了了，出肯定是出不了山了，就想著到小木屋這里來碰碰運氣，沒想到李龍還真救了他。
在樹林里把鞋換上，又揮了揮鏟子，想著這回一定要好好的挖貝母，今天明天多挖一些，然后去給李龍，算是還賬。
如果不是實在餓的不行了，真是沒想過要去要飯吃。
現在只能自我安慰，說這是借的，那就有借有還吧。
剩下的馕還不敢吃，準備當晚餐和明天早上的飯。
接下來就是找一塊地方好好的挖貝母，當然為了要好好的活下去，還要找一個晚上住的地方。
他雖然沒有碰到狼，但晚上聽到過狼嚎叫，知道碰到這樣的東西，大概率是躲不過的。
幸好還有那一盒火柴，到時候找個石縫或者石洞，在洞口點一堆火，總歸是能把那些東西嚇跑的。
一下午的時間，莫林生挖了有三公斤多貝母。他不敢挖的太晚，主要還是想著趕緊找個住的地方——先前有過教訓。
在挖貝母的地方附近沒有找到合適的山洞，倒是在一棵兩三人合抱的大松樹下面，發現了一個不知道被什么東西掏出來的土洞。
彎著腰一個人能鉆進去，深有一米多，鋪一些干草的話，倒是可以睡覺。
先把洞口清理了一下，看了看這棵大樹長得還挺結實，不像是要倒的樣子。只是洞口有點太寬了，擔心不好防護。
莫林生在附近找了不少的干草，抱回來鋪到樹洞里，然后又折了一些松樹枝，將洞口兩邊的闊口蓋住，這樣既能擋一擋風，也能讓洞口變小一些。
感覺差不多了，他又去收攏了一堆干柴火，撿了一些干松針當引火物放在洞口前一米多的位置，把這堆柴火點著之后，縮進土洞里，算是有了一些安全感。
天光還有點亮，莫林生拿出那剩下的馕，分開一半，就著火烤了烤，開始吃了起來。剩下的要作為明天的早餐和午飯。
也可能明天不需要午飯，明天再挖一上午貝母，努力一點，湊個十公斤，拿過去到李龍那里還賬，順便再借一點馕，撐過去這兩天，剩下的就是自己賺的錢了。
半夜的時候附近有狼經過，但是那堆篝火把狼嚇走了。莫林生美美的睡了一覺，第二天是被凍醒來——火燒到半夜就滅了，好在沒有繼續發燒，他爬出土洞，先撿了堆柴火把火繼續點著，又去附近的小溪流里把昨天挖的那些貝母都淘洗干凈。
主要是覺得給小木屋的主人還賬，不應該用臟貝母。
昨天李龍回到縣城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了，他先把車開進了收購站的院子，明明昊昊迫不及待的從車上下來，跑到前面去找顧博遠。
李龍和孫家強兩個人把吉普車上的貝母都卸了下來，孫家強也有些意外：
“今天換了這么多呀？”
“嗯，山里挖貝母的人還是挺缺物資的，還有就是波拉提沒收了兩袋子。”李龍解釋了一句，問道，“今天咱們這收了多少？”
“純干的有一百多公斤，半干半濕的有四百多公斤，還有一些新鮮的，大概也有兩三百公斤吧。”孫家強現在對收購站的盈利能力有點木，天天見這么大的收購量，他已經習慣了。
主要還是不敢細算，畢竟細細一算的，光貝母每天都收好幾萬塊錢的。
今年收貝母的趨勢似乎比去年還猛，他和梁雙成兩個輪換著，每天淘洗晾曬貝母，感覺這個工作量并不比去年一個人干的時候少多少。
說明什么？說明現在貝母的收購量比去年多了很多。
李龍算了算，加上自己在山里兌換的這些，今天收的貝母折算干的得有五百多公斤，總價值的話超過六萬塊錢了。
就算按收購站的收購價略低一點，自己的兌換價更低，怎么的也得流出三萬塊錢吧？
太恐怖了！
顧博遠在收貨的間隙問明明昊昊今天玩的怎么樣？
“玩的可開心了！山里的草原真大！”
“外爺，明天我們要騎大馬！”昊昊搶著說。
顧博遠露出一絲擔憂的神情，這個沒辦法跟兩個孩子說，他想著吃飯的時候勸一勸李龍。
其實如果是自己的子女的話，三四歲騎馬不算什么，大人牽著馬就是了。
但是隔輩親是不講道理的，顧博遠遠總覺得明明昊昊還太小了，李龍的這種帶法有點粗糙，容易傷到孩子。
把貝母卸下之后，李龍就到了前面，和顧博遠聊了兩句之后，就帶著明明昊昊回家。
雖然太陽已經落了，但收購站的院子里仍然還有七八個人排隊等著賣東西，李龍原想在這里幫忙的，被顧博遠趕回去了。
女婿在山里忙了一天，現在應該回去休息，這一點顧博遠還是分得清的。
晚上吃飯的時候，顧博遠就說了自己的擔心，李龍也給出了解釋。
波拉提的那匹馬很溫順，到時候自己牽著馬，讓兩個孩子坐上去，走一圈就算是實現他們的夢想了。
李龍沒打算拿自己的孩子和哈薩克族牧民的孩子比，人家那兒三四歲的時候起碼都不用馬鞍，自己這邊肯定比不了。
晚上在屋子里泡腳的時候，明明昊昊都睡著了，李龍給顧曉霞說了莫林生的事情。
“咱們現在不缺那點錢，能幫就幫一下。”顧曉霞贊同李龍的做法，“好歹是一條人命呢。
就是沒想到山里那些人真的這么無法無天嗎？還公然搶東西！”
李龍想起來當初自己在山里的那段時間，搖了搖頭說：
“那地方沒有人管的，說弱肉強食，一點都不錯。
護林員也只能在有限的地方巡視一下，不可能所有的地方都管得著。
那些進山挖藥的人，如果不狠的話，根本就沒辦法長期生存。
這個莫林聲如果不改一改性格，下回還是會被搶的。”
他猜測山里面有些人，就會搶弱者的東西，以此為發家致富的捷徑。
畢竟自己挖哪有搶的快呀？
他也不是森林里的警察，只能說碰到了管一管。
況且有了孩子，特別是帶著孩子進山之后，首先想到的是怎么保護孩子的安全，不可能管太多的閑事。
第二天吃過早飯，李龍把明明昊昊放上車，開著到百貨大樓和自由市場買的東西，然后往山里而去。
兩個孩子在車里坐著的時候，都在討論著今天能不能騎上馬。
到了木屋那里，李龍把東西卸下來之后，帶著砍刀，領著明明昊昊到林子那里，開始砍樹。
他打算今天就先把棚子的架子搭起來，明后天往上鋪上干草，差不多就行了。
明明昊昊之前一直在木屋周圍打轉，現在能跟著爸爸到樹林子里來，還是挺興奮的。
李龍砍樹的時候讓他們不要走遠，就在方圓二三十米的地方活動，有什么事情自己也能照顧到。
明明昊昊很聽話，就在樹下面轉悠，時不時的撿個蘑菇，采個花過來跟李龍獻寶。
砍了五六棵樹，又鋸下了一些樹枝，李龍招呼著明明昊昊往回走，自己則把工具收拾起來，背在背包里，左右手各拖著一顆不大的樹回去。
回到木屋那里，李龍就讓明明昊昊在屋子里呆著，他關好門之后繼續去拖樹，來回幾趟之后，材料就夠了。
然后就開始鋸木頭。
明明昊昊兩個人過來。給李龍幫忙，主要是把鋸下來的東西抱到一邊去。
兩個孩子還小，大一點的木頭也抱不動，就清理那些樹枝，看著像辛勤的小螞蟻，李龍笑著夸獎：
“嘿，真好，你們兩個能幫爸爸干活了！”
明明昊昊聽了夸獎更加興奮，干的不亦樂乎，還搶著來。
李龍把幾根木頭鋸的差不多，就從車里取出鐵絲和鉗子等工具材料來，又把原來做飯曬貝母用的案子拖過來，當腳手架，準備開始干活。
選好位置，先用鐵鍬挖了幾個坑，埋了三根樁子下去，埋好把土踩實之后，開始搭橫梁。
第一根橫梁還沒擰結實的時候，李龍就看到有人過來換東西。他讓明明昊昊到大屋子里呆著，自己則把那個橫梁擰好之后，才開始和對方換。
這次來換的是兩個人，不是李龍熟悉的吳家叔侄，這兩個人也不多說話，用半袋子貝母，從李龍這里換了一些米面，還有兩雙鞋子，然后離開了。
李龍沒有管這些貝母，他繼續綁橫梁，明明昊昊幾次要從屋子里出來看爸爸干活，李龍都讓他們離遠一點，主要是擔心傷著他們。
橫梁搭好之后，李龍下來，把木頭逐個推了推，發現自己弄的挺結實，還有點小得意。
但是木頭沒弄夠，缺一些在上面搭的那些細椽子。
感覺有點累了，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到了半上午，李龍便打算下午再干，現在是時候準備做飯了。
“爸，昨天那個叔叔什么時候過來？”明明等的有點不耐煩的問。
“不知道，不知道今天來不來。”李龍不敢給他們太多的希望，“那個叔叔是護林員，他要看護好多林子，騎馬轉來轉去的，可能哪一片林子有問題，他就得在那里處理。”
李龍的耐心解釋，兩個孩子都聽進去了，他們開始跟著李龍屁股后面干活，主要是拿劈柴，幫著李龍做飯。
當然只是明面上的，火啊什么的，李龍也不敢讓他們動，提水更是提不成了，就一人給他們一個大碗去舀水，讓他們裝模作樣的幫忙。
中午吃的是炒菜，兩個灶眼，一個灶眼蒸饅頭，一個灶眼炒菜。
主要是李龍發現這個新鮮饅頭換的人也很多，而且價格挺高，這些人吃這玩意都不講價。
當然還有些人希望能吃點米飯，但是用鍋蒸米飯比較麻煩，看情況。
饅頭還沒熟的時候，李龍這邊炒的雜碎已經好了，昊昊不是特別喜歡吃雜碎，李龍就又炒了個雞蛋。
兩個孩子在林子那邊采的蘑菇，大部分能吃，李龍也洗干凈給炒上了。
兩個孩子對炒蘑菇是特別感興趣，畢竟是自己采來的，那種勞動的收獲能夠被利用上的成就感，對于孩子來說真的很震撼。
就在這個時候，李龍又看到莫林生過來了。
莫林生走的哦，木屋跟前的時候，李龍一臉的驚訝：
“今天怎么感覺比昨天還慘？你又碰到他們了？那你怎么全身而退的？”
莫林生頭上有個傷口，鼻血還沒完全干，衣服破碎的更嚴重，但他是一手拿個鏟子，另一個手提著半袋子貝母。
李龍看到鏟子上有血，你等莫林生回答，驚訝的問道：
“你跟他們對著干了？看你這鏟子還把他們打傷了？”
“是的。”莫林生回答的時候有些驕傲，“我挖貝母的時候又碰到他們了。他們還要搶我的貝母，這回我直接拿著鏟子還擊，把其中一個胳膊給劈傷了，另外一個人頭上讓我砍了一鏟子，然后他們就嚇跑了。”
莫林生這時候很有傾訴的欲望：
“我真的不知道，他們竟然如此的外強中干！就傷了這么兩下，然后就跑了，他們的傷還沒有我身上的重！”
“這些人中的確有一些慫貨。”李龍點點頭說，“我這里還有白藥，你要不要用一下？山里有一些蟲子，挺討厭的，這傷口要不處理的話也挺麻煩。”
“那謝謝你了！”莫林生也沒拒絕，把袋子往木屋下面一放，說道，“先拿這些貝母抵賬吧，不夠的話我下午再挖。”
“足夠了。”李龍看到半袋子貝母，感覺得有個七八公斤，就算全是新鮮的，也值幾十塊錢呢。
自己付出的東西可沒這么貴。
“不不不，肯定不夠。”莫林生搖了搖頭說，“我今天我還得欠你一些，馕我吃完了，今天還得從你這拿點吃的。請你放心，下來我還會好好挖貝母，明天我就能把賬還清！”
李龍不知道該怎么說，這個固執的家伙了。
那時候遠處傳來馬蹄聲，波拉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