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本勝是老采藥人了。七八年前第一次進疆開始,他就到了山里了,開始采挖貝母。
吳本勝是從采藥世家里出來的,他的外公在川地就經常采挖貝母,吳本勝自小,跟著外公也學了那么一兩分本領。
來到北疆之后發現辛苦干活賺的錢還真抵不上進山挖幾天貝母,所以他干脆就徹底轉變成了采藥人。每年開春,來到北疆,準備好物資,鉆進天山深處開始采挖。
在山里采藥不僅辛苦而且危險。他憑借著練過幾年把式的身手,再加上有在山里生活的經驗,這幾年也算是順風順水。
野生貝母的價格越來越高,吳本勝家底也越來越厚,每年貝母季結束之后,他都能帶著大筆的錢回到老家,修房子,娶媳婦兒,添置家具。
幾年前林業隊開始在山口設卡沒收挖藥人的貝母,吳本勝知道的早,所以每次搞到貝母之后,都是趁夜色悄悄下山。
前兩年在山里物資缺乏的時候,他還能在小木屋那里用貝母換一些生活物資,但是這兩年小木屋不開了,吳本勝也有些發愁。
畢竟一開始能帶到山里的物資是有限的,想要在山里連續不斷的挖一個月貝母,有點不太現實。
幾十年后的人會覺得山里面有野菜有蘑菇,有野獸,再怎么說也不可能找不到吃的。
但真實情況是在沒有糧食的情況下,吃那些野菜蘑菇,普通人可能一個星期都堅持不了,三五天就得崩潰。
糧食才是最基本的,卻也是被后世的普通人最容易忽略的。
山里最缺的是什么?首選的就是糧食,其次才是其他。
今年吳本勝不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這幾年賺了些錢,家族里想跟著他過來到北疆發財的不是一個兩個。
一開始吳本勝都是拒絕的,畢竟這條道不好走,他也沒有辦法保證一定會讓跟來的人能夠賺上錢。山里有護林員,頭兩年他也有幾次差點被護林員抓住的——抓住了輕的沒收,重的會被帶走遣送回家。
所以吳本勝前幾年都拒絕了。但是今年他拒絕不了,大哥干農活的時候從山上摔下去,腿被摔斷了。
家里原本就只靠著那幾畝山田,現在大哥家又失去了主要勞動力,算是雪上加霜。大嫂帶著十七歲的侄子到他家門口跪著,讓他把侄子帶出去,他沒法不答應。
要說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這真是實話。
既然帶上了侄子,吳本勝就想著一定要讓他賺上錢。
自家的孩子在采藥方面還是可以的,但是這小子現在十七歲,萬一要是不聽話的話,那他也沒辦法。
所以在離開家鄉的時候,吳本勝把大嫂和侄子都叫在一起,把丑話說在了前面。
如果侄子聽話,他帶著侄子去干上半年,賺一些錢回來,補貼家用。
如果侄子不聽話,那么這個想法也就不要有了。
這個時候就看出來侄子很老實,表示出來后一定會聽二叔的話。
“我在那邊也是進山采藥,山里的野獸危險就不說了,那邊是有護林員的,不讓隨便采藥。所以你一定要聽我的話,不然的話錢賺不上不說,說不定還會有生命危險。”
吳本勝有意把那邊的情況渲染的比較危險,就是希望侄子不要光表面上說會聽話。
帶著侄子來到北疆之后,吳本勝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他們一起在縣城里買了物資,分成兩個大口袋背好,然后就往山里去。
現在縣里還沒有開通到清水河鄉的班車,他們順著路往山里走的時候,吳本勝選了一條捷徑,距離能短一點,但兩個人背著大口袋,也是走了整整一天才進到山里。
這幾年在山里挖貝母,吳本勝算是把瑪縣南面的這一片地已經摸熟了,他先帶著侄子來到了一個廢棄的冬窩子,準備在這里住一晚上,明天大清早再進到有貝母的溝里。
吳本勝的侄子叫吳東海,仔細的打量之后對這個廢棄的東窩子很嫌棄,四周都是牛羊糞,一面墻還倒塌了,里面還有一些不知名動物留下的糞便。
吳本勝一邊收攏柴火,一邊給他說:
“想要賺錢就得能吃苦,現在好歹是有遮風擋雨的地方,后面住的地方弄不好就得自己挖,有可能就在石頭縫里將就一晚上。你要是后悔,現在還來得及……按原路返回就能到縣城去。”
吳東海咬咬牙,搖了搖頭,他不能后悔,也沒有后悔的本錢。
來北疆的路費還是吳本勝給掏的,他挖了貝母賺了錢還得還給叔叔。
兩個人在這里將就了一晚上,第二天趁著護林員還沒進山的時候,就早早的去到了熟悉的貝母溝里,準備開挖貝母。
“嘿嘿,去年這里還沒這條路呢,今年就修了這么長了。這些人還是利害呀。”去往貝母溝的時候,吳本勝發現了李龍孟海他們修的那條路,覺得挺神奇的。
當然也只是驚訝了一下,隨后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貝母身上。
吳本勝帶著侄子吳東海專往那種偏僻的山谷里鉆,這些地方有貝母,因為來的人少,雜草叢生,不容易被發現,當然收獲也多。
沒幾天兩個人就各弄了一袋子貝母,但是他們帶來的物資也用去了大半。
原本以為這些東西還能堅持個五六七八天的,沒想到當天晚上住的石洞就被狼給襲擊了,雖然叔侄倆人成功的躲開了狼的襲擊,但他們帶的物資卻被狼給糟蹋了。
吳本勝倒是挺想得開的,在山里難免碰到這樣那樣的意外情況,既然沒了物資,那就暫停采藥,先去想辦法把物資搞來吧。
最保險的辦法就是出山,現在山外的村子里,村民們也知道了貝母的好處,只要人出山,到村子里就能拿到貝母換到糧食的。
但是吳本性不想跑那么遠,他想節約點時間,多挖些貝母,所以想去小木屋那里碰碰運氣,換的東西就不用出山了。
吳東海對此持懷疑態度,:“兩年都沒有開的兌換點,今年就能開嗎?如果真的那么賺錢,誰還會舍棄把這個地方拋下,兩年不管?我還是直接出山到村子去吧,至少那里靠譜一些。”
采到了一袋子半干半濕的貝母,按照叔叔給的價格,這些貝母至少能賣個幾百塊錢。放在老家這些錢頂上一家人一年的收入了,吳東海已經不想在這深山里待了,再待下去都變成野人了,他覺得自己都快瘋了。
“不行,這才哪到哪?”吳本勝是堅決不想回去的,這幾年哪年不是搞兩三袋的貝母才出山?就眼前的這點收獲,他還真看不上。
“咱們去小木屋那里看一看,如果能換上物資自然是最好,如果換不上,那再說出山的話。你以為出山就不危險嗎?碰上那些護林員,你背的這些貝母都會被他們沒收,就你現在這個脾氣,說不定人家直接會把你抓走,然后遣送回家。”
吳本勝描述的場景把吳東海給嚇住了,他自知經驗還是太淺,收了收脾氣,背著貝母默默的跟著叔叔往前走。
吳本勝手里還拿著根撿來的棍子,有這玩意在手里,一般的野牲口是不敢靠近的。
穿過最后一片林子,小木屋出現在了視野里,讓吳本勝有些驚喜的是,他看到了小木屋邊上停著一輛吉普車。
“有人有人,那個老板回來了!”吳本勝失態地驚叫一聲,“嘿嘿,這下好了,不用出山了!”
叔侄二人背著貝母,身上又長了些力氣,快步的往小木屋那里走去。
“二叔!你看那騎馬的是不是護林員!咱們不能再走了!得趕緊往回到山里去!”吳東海看到有人騎馬往小木屋那里跑去,立刻拽住了低頭前進的無本生。
“護林員?”吳本勝抬頭看了一眼,隨即笑了,“不用管。在這里護林員也不會抓咱們的。走吧,走吧,看到沒有?還有人過去了,咱們得抓點緊,免得過去沒物資了,還得等一天!”
“在這里護林員為什么不抓人?”吳東海有些奇怪的問。
“不知道,也許是這個木屋的老板面子大,也許是他們有關系吧。管那么多做什么?咱們趕緊換點糧食,搞點鹽,然后回來挖貝母才是正經。”
李龍開車帶著,明明昊昊來到木屋已經兩天了。當然并不是住在這里兩天,而是每天早上開車帶著明明昊昊過來,下午再開車回去。
主要是楊大姐又要開始做肉干了,明明昊昊只能由李龍來帶,山里現在不修路,李龍就想著帶著兩個孩子到木屋這里來,一邊鍛煉孩子的野外生存本領,一邊在這里兌換一些貝母,賺點零花錢。
不得不說,山里的采藥人對李龍這個小木屋的兌換點,還是很歡迎的。他來的當天,也就是昨天就換了兩百多公斤半干的貝母。
今天這才半天功夫,帶來了四袋子米面,一盆煮好的牛羊下水,還有鹽糖之類的,已經去了大半。
而木屋前的架子上,淘洗過晾曬的貝母也有一百多公斤了。
明明昊昊對這個木屋非常滿意,兩個孩子嬉笑打鬧,累了就讓李龍去抓一些泥巴,他們在木屋前面玩泥巴。
李龍在木屋前的灶臺上架起了鍋,中午就在這里弄飯吃。
吳本勝和吳東海兩個人背著貝母袋子過來的時候,波拉提也剛好騎著馬過來了。
他的馬背上馱著兩個大半袋子貝母,看到吳本深和吳東海的時候,還沖他們笑了笑。
吳本勝倒沒覺得啥,吳東海嚇了一跳。他認識波拉提背著的是自己民兵訓練也用過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心想著要是把這個護林員惹毛了,會不會給自己一槍?
“波拉提你過來了?”李龍一邊淘洗的貝母,一邊跟波拉提打招呼。
“剛才在山口收了兩袋子貝母,這不就給你送過來了。對了,你這里有酒吧,我看你的鍋里還有羊下水,咱們得喝一杯吧?”
波拉提把兩個半袋的貝母卸下來,扔到了木屋前面,沖明明昊昊笑了笑,然后對李龍說了這些話。
“那你等一等,我把這兩個朋友東西換了,然后咱們喝一杯。”
“這就對了嘛!我以前一直覺得你對我們太客氣,我們是朋友,又有點不像朋友。朋友之間嘛,酒是肯定要喝的,你先收他們的貝母,我給咱們弄點肉。”
說著他過去逗了逗明明昊昊,然后想著弄點下酒菜。其實不要下酒菜也是可以喝的,但波拉提跟漢族人也打過一段時間交道,知道喝酒還是要吃點東西的。
“換點什么?”李龍對吳本勝和吳東海說,“現在糧食還有一些,鹽剩下不多,我這還有一些今天帶上來煮好的牛羊雜碎,你們要不要?對了,還有鞋子手套,我還有新打的鏟子……”
東西很雜,李龍帶東西上山的時候本身就很隨意,他感覺好像帶什么東西,山上都有人要,昨天甚至還有個人讓他帶本書上來,說如果下大雨沒辦法挖貝母了還能在地窩子里看看書。
“十公斤米,十公斤面。”吳本勝說,“有沒有饅頭和馕?有的話也換一些,對了,剃須刀有沒有?我們的剃須刀碰到狼的時候給搞丟了,對了,你說的那個牛羊下水也要一些……”
有近三年沒有看到小木屋開了吧?吳本勝和李龍對話的時候有些激動,把自己早就想好的需要的東西一說出來之后,又問道:
“老板這兩年咋沒來呢?這兩年我們在山里挖藥的時候,就想著你要在多好,你在的話,我們在山里就好過了。”
“老采藥客?”李龍有些意外,雖然偶爾總會碰到那么幾個熟悉的面孔,但更多的還是生面孔,而且一兩年就再碰不到熟面孔,所以聽吳本勝這么一說,他也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你之前從我這里換過吃的,還換過刀子,有一次看到波拉提他們過來還嚇跑了是吧?”
被李龍在侄子面前揭了老底,吳本勝老臉一紅,解釋著說:“那時候不是不知道你和護林員的關系嗎?早知道那樣的話,當時也不會那么慌了。”
“能來這么幾年,說明你發財了呀,今年的貝母價格不錯,就是山里的野牲口多了一些,還是要注意安全。”說話間,李龍把吳本勝要的自己屋里有的東西拿出來。
“我背的這些貝母,你看著拿吧。”吳本勝看著這么多的物資,打心眼里高興,接下來就憑著這些東西,他相信自己能熬過貝母季。
李龍也沒要多,用這些東西換了二十公斤貝母。剩下的又讓他們叔侄倆又背回去了。
“我這里不是每天都開,你們想過來的時候看一眼,有需要的東西,如果我不在,也可以在黑板上留下來。”李龍在吳本勝和吳東海告辭的時候特意說了一句。
“好的,知道了。”吳本勝笑著和他招招手,看了波拉提議,然后帶著吳東海匆匆離開了。
明明昊昊在李龍工作的時候都很乖,等那兩個人離開之后,他們才帶著滿手的泥巴過來給李龍說:
“爸,我餓了!”
“爸,我也餓了!”
“去水邊把手洗一洗,我給你們弄吃的。”李龍給兄弟倆說,“別掉水里了啊。”
其實泉眼那里水不深,就算掉進去也不危險,而且距離不遠,一眼就能看著,但李龍還是習慣性的提醒了一下。
波拉提從鍋里撈出來李龍重復加工的下水,有模有樣的調了一碗調料,他從屋子里把小矮桌搬出來,又從小木屋里拿出兩瓶酒來放在矮桌上,再把那些下水胡亂的切了切放在盤子里端了出來。
李龍看著搖搖頭,自己去拿了個盤子,細細的切了一盤子下水,然后在灶臺下面扒拉了一下,掏出來兩個燒好的洋芋,在地上摔打了一下,剝開外皮,壓扁一下也放在盤子里。
最后就是去拿了一個馕,撕成四五塊放在盛洋芋的盤子,等明明昊昊洗完手過來以后,把兩個盤子交給他們:
“坐那個門口去吃吧,不要著急,不要噎著啊,屋里有茶,給你們倒好的。”
安頓好小哥倆,他去屋子里找了兩個酒杯,到泉水那里沖洗干凈后拿著坐在了波拉提的對面,把酒杯放在兩個人面前說道:
“我帶著孩子呢,喝不多,咱們也不要著急,慢慢的喝。”
“行呢行呢。”波拉提有些迫不及待,用嘴咬開瓶子蓋,給兩個人的杯子里,一人倒了一滿杯,然后端起杯子說:
“喝一個!”說完不等李龍說話,一口就把酒給喝了。
五十克的酒啊,這貨竟然沒感覺!
李龍心說,這位也是鍛煉出來的,看這架勢,今天是想把自己喝倒啊!
既然對方喝了,那他也不能再不給面子,舉起杯子沖波拉提示意了一下,把酒倒進了嘴里。
很辣,但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難喝,這么品了品,李龍心里就有底了。
那就喝吧!
“李龍,你們這樣過得不快活!”波拉提又喝了一杯酒,突然給李龍說,“光想著賺錢,不快活!”
李龍愣住了,是嗎?
他開始思索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