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心緣和尚正鬼鬼祟祟的往縣爺府門口觀望。
他昨個可是和小徒弟約好了,今兒一大早就溜出來,跟他念經學本事去!
可這天都亮了,他那寶貝徒弟怎么還沒出來?
“莫非這孩子睡過頭了?”
縣爺府的床那多軟啊,小孩子如今又是最貪睡的年紀。
“罷了罷了,這么多年都等過來了,和尚我也不急這一時半會。”
癲和尚做事向來隨性,仿佛從來不知道著急生氣是何物。
這不,眼看縣爺府門前不見動靜,心緣就砸吧砸吧嘴,揉著扁平的肚子,尋思等小徒弟出來后,就讓小家伙拿零花錢去買倆包子孝敬他
癲和尚心里正盤算著事,渾然沒發覺身后有個陰間玩意,正悄沒聲的靠了過來。
當摸到近前,徐青照準那顆锃光瓦亮的光頭,‘啪’就是一巴掌!
“賊禿!鬼鬼祟祟干嘛呢!”
心緣和尚正一門心思盤算待會吃什么餡兒的包子,冷不丁吃這么一巴掌,立時嚇得渾身一蹦跳!
和尚也是有點道行在身上的,這世上的人,只要喘活氣,有腳步聲,那就沒可能一點征兆沒有,摸到他屁股后頭。
除非對方的道行遠勝于他!
心緣心驚之余,老腰一擰,一個后跳,捂著后腦勺瞪眼一瞧,有點眼熟。
這不是在黔州時,送他燒雞吃的施主嘛!記得當時他還特意給對方留下了十六字讖言
在讖言里,他讓徐青逢廟則避,遇觀則退,撥開云霧,可見月明。
這句話和尚沒少對別人說過,前者是因為瞿陽郡慈照寺和如意觀不是什么好地方,那和土匪窩子沒區別,甚至還要兇惡幾分。
所以只要是前往云夢山去的,心緣都會好心提醒一句。
至于后面兩句
云夢山有仙緣這事由來已久,癲和尚那時也看出來徐青身旁的玄玉不是個普通女娃,說不準就能碰上那份仙緣呢?
出家修行,結的就是一份善緣,那仙緣左右和他無緣,心緣自然不吝告知其他有緣之人。
但從始至終,心緣和尚都沒覺得徐青是個有道行的真修,不管以前還是現在,任憑他如何看,就算是如來佛祖來了,對方也是個普通人。
可一個普通人能悄沒聲,一點人氣兒沒有,摸到他跟前么?
癲和尚心里沒底,他修行的道與入世有關,對人的感應比誰都靈敏,甚至他拿鼻子嗅一嗅,不用著眼看,都能聞出好人惡人來!
但眼前的白面青年
心緣和尚鼻子翕動,除了有股怪好聞的花香外,什么都聞不出來!
“問你話呢,鬼鬼祟祟跑到我們津門地界干什么?是誰派你來的,有什么目的?老實交代!”
一連三問,把心緣都問的莫名心虛起來。
不對!這津門是天底下的津門,又不是你家后院,和尚我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溜達,有什么可虧心的?
心緣回過味來,立馬就換上一副自來熟的笑臉來。
“阿彌陀佛,貧僧游方,路經此地,在此化緣。說起來施主倒是和貧僧有緣,當初施主給的燒雞,貧僧我可是想念的緊啊!”
徐青瞅著順桿子往上爬的癲和尚,呲牙道:“化緣?我看你倒像是個拐賣小孩的人牙子!”
“這話從何說起?施主可不要冤枉了和尚,和尚我真是化緣來的!”心緣絕口不提騙小孩剃頭的事。
“化緣有跑到縣爺府門前化的?”徐青反問。
“有的,有的!和尚我早就聽聞陳縣令是個尊佛重道,有慈悲心的清官老爺!這縣爺府又高門大戶,酒肉齊全,和尚我不來這,還能去哪?”
癲和尚打出家起,就沒吃過虧,靠的就是這股瘋瘋癲癲胡言亂語的勁兒!
在他眼里,這些后生晚輩都拘謹的很,哪是他這樣沒臉沒皮,身上泥巴都能搓出半個人的對手?
就是動起手來,也嫌臟不是?
徐青瞇眼看向眼前的癲和尚,知道自己這是遇到對手了。
不過,他有的是手段讓這和尚說實話。
徐青沉默片刻后,伸手搭在了心緣的肩膀上,兩人勾肩搭背,他也絲毫不嫌埋汰。
開玩笑,仵工鋪里多臟的尸體他沒處理過,他難道還嫌棄一個活人?
心緣扭頭看了眼搭在自個肩膀上的手,隱約感覺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此時徐青根本不給癲和尚脫身的機會,他笑瞇瞇問道:“你真是化緣來的?”
“正是。”和尚點頭。
“想要好酒好肉?”徐青繼續追問。
“和尚我無肉不歡,無酒不樂,這事兒施主應該知道.”
“那就好!”徐青笑意更盛,他拍了拍心緣的肩膀,伸手取下腰間葫蘆,拔開葫塞,醇香的酒味瞬間滿溢而出。
“你看這酒怎么樣?”
“這酒味”
心緣和尚眼前一亮,由衷贊道:“好酒!當真好酒!只有正兒八經的百年陳釀才有這種味道。”
“大師嘗嘗?”
心緣剛伸出手,卻又縮了回去。
他雖然瘋癲,但卻不傻,好端端的怎會有人給他好酒吃?
“施主,這酒嘗是嘗得,可要是嘗完,施主要管和尚我要酒錢,我卻是分文沒有!”
心緣嘆了口氣道:“要不說和尚沒福氣呢。”
徐青聞言笑呵呵道:“不要錢,這酒就當是我布施給大師的,只要大師喝了酒,不要再拐騙別人家孩子當和尚就行!”
“那指定不能,和尚我最是遵紀守法,從不干那人牙子的缺德事!”
徐青遞出去的葫蘆忽然一頓,他反手躲開心緣伸來的手,笑容收斂道:“慢來!把你腰間的酒葫拿來,我均給你一些。”
接過酒葫,徐青一邊倒,一邊留意著遠處縣爺府的景況。
某一刻,徐青忽然驚呼一聲道:“縣爺出來了!還有倆小光頭!”
心緣急忙轉身看去,只見縣爺府前大門緊閉,唯有一只烏鴉落在門口一尊獬豸石像上,埋頭打理翅下絨羽。
心緣回過頭,此時徐青已經均好了酒,他將和尚的酒葫遞還,同時笑呵呵道:“縣爺又把那追出來的小光頭趕回府里去了。”
癲和尚接過葫蘆,心里仍有些狐疑。
方才他的小徒弟果真出來了?
心緣和尚還未細想,便聽見徐青再次出聲道:“看!縣爺當真出來了!”
和尚扭過頭,果真瞧見陳縣尊板著臉走了出來。
縣尊上轎前,特意朝門口嬤嬤交代道:“一定要看好兩位公子,切莫叫他們接觸生人!”
今天一大早,陳留兒就偷偷摸摸地往府外跑,得虧護院發現及時,不然指不定又惹出什么麻煩來!
與此同時,心緣背后也響起徐青慢悠悠的聲音。
“陳留兒和陳子安爹娘尚且健在,還輪不到他倆斬斷塵緣,去廟里當那吃齋念佛的野和尚。”
“這倆孩子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們長大后如何我不管,可你要是敢在他們什么都不懂,什么事理都不明白的時候,拐走他們”
徐青輕笑一聲,轉身朝遠處走去。
心緣和尚人不壞,但卻明顯身上藏著很多秘密,徐青甚至隱隱在對方身上察覺到了類似劉大姐師父,那老嫗的影子。
徐青不清楚對方要干什么,或許是看中了陳留兒的資質,想找個傳承衣缽的傳人,又或者如那老嫗一樣,懷揣著別樣目的。
但在陳留兒、陳子安長大前,他不會眼睜睜看著倆孩子的爹娘因為這事,整日傷神。
畢竟,他的第一座保生廟就是陳光睿夫婦幫他籌建,他要是坐視不管,那就真和廟堂里高高在上,不看人間疾苦的冰冷神像一樣了!
“收人錢財,替人消災。”
“受人香火,保人平安。”
徐青雖然只是個小小的保生廟神祇,可也懂得禮尚往來的道理。
心緣和尚瞅著青年離去的背影,撇了撇嘴。
“門外之人,哪知我佛真意。”
癲和尚下意識舉起自個葫蘆,灌了一口。
“這酒.”
“當真不錯!”
縣爺府內。
自打干爹陳光睿上衙之后,陳留兒便被干娘留在后院看著。
同時,縣令夫人也已經派人去陳家布行通知他親娘殷氏,就等殷氏過來,再來個三堂會審!
陳留兒知道干爹干娘心里有顧忌,不好打他罵他,可要是他親娘來了,那他的屁股指定要開花!
畢竟,他可是將干爹的兒子陳子安也帶去剃了光頭。
殷氏要是不抽他,他還得懷疑對方是不是鬼怪變化的
陳留兒怕親娘過來,又惦記著外面的和尚,心里那叫一個著急。
可小孩兒多機靈,腦筋一轉,就說自個渴了,要喝水。
商氏和養娘嬤嬤都沒多想,既然孩子渴了,那就端來湯水給他喝。
接連三碗茶湯下肚,陳留兒打了個水嗝,又說自個憋不住了,要去撒尿。
商氏依舊沒多想,孩子喝這么多茶水,她難道還能不讓上茅房?
不過,商氏也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她讓倆嬤嬤陪著陳留兒,省的一轉眼,讓這小鬼頭溜了!
陳留兒仿佛渾不知覺,出了月亮洞,往茅房走的時候,一臉的著急,眼看快要憋不住了。
“不行,我實在憋不住了!嬤嬤你倆背過身去,我就在墻角撒了!”
一嬤嬤笑道:“我們什么沒見過,公子小時候我還把過尿呢!”
另一嬤嬤跟著說:“公子莫不是想趁機跑了?”
陳留兒急道:“跑什么跑,大門又沒在這邊。再說,私塾先生講,男女授受不親,你倆要是不背過身去,我就撒褲兜里,到時候干娘數落嬤嬤,可別怪我了!”
倆嬤嬤一聽,行吧,那就轉過身。
轉過了身,倆嬤嬤還在小聲嘮嗑:
“小公子這是長大了,都知道害臊了。”
“可不是,前幾天他還帶著子安在臺階上頭,比誰撒尿撒的遠,那時候也不見他害臊.”
倆嬤嬤急忙回頭查看,身后卻哪還有陳留兒的影子!
縣爺府西邊小巷,陳留兒從側門溜出,瞅準方向便往記憶中的地點跑去。
當熊孩子穿過兩條巷子,喘著氣來到巷口時,身旁卻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陳留兒,你的事發了!”
一句陳留兒你的事發了,把小屁孩嚇得,整個人當時就定在了那兒,動都不敢動。
此時,倚靠在巷口的徐青蓋上酒塞,嘴里酒氣噴涌,起身來到小孩跟前。
待看清徐青面容后,陳留兒長舒一口氣,心有余悸道:“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追兵追過來了!”
“小留兒,昨兒你干爹怎么說的,你是不是又要偷偷去找那癲和尚?”
陳留兒一點不怕徐青,他笑嘻嘻道:“和尚是我拜的老師,他講的東西可比學堂里的東西有意思多了.”
徐青冷笑道:“和尚是要斷絕塵緣的。人都說‘出家、出家’,只有無父無母,無牽無掛的人才會出家當和尚。”
“出家人慈悲為懷,你要是這么干,那還慈悲嗎?”
“不慈悲,那就當不了出家人。”
徐青簡單幾句話,直接把陳留兒硬控在了當場。
陳留兒收回正準備往外跑的小短腿,耷拉著腦袋道:“你說的對,我還不能出家。”
徐青露出滿意笑容,打算換個輕松點的話題:“聽說你前幾日偷吃了保生娘娘的供果?”
“你怎么知道的?”
徐青笑著道:“你干爹把保生廟交給我打理,我時不時就會去廟里查看,你做的事,瞞得過我,也瞞不住金大姐。”
“不說這個,幾個供果而已,想來保生娘娘也不會怪罪。我再問你一件別的事”
“陳留兒,你是不是前幾日在河邊得了一枚青鱗?”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陳留兒一副見鬼了的樣子。
徐青煞有其事道:“這事是保生娘娘托夢給我的,祂說這鱗片是妖龍之鱗,那妖龍最恨和尚。若凡人小孩拿到這鱗片,輕則災病纏身,重則一輩子當不了和尚。
前年就有一個小和尚,只因為收到一片龍鱗,就被大和尚給趕出了寺廟,再也不能出家為僧!”
“小留兒,這東西干系甚大,你一個小孩子把握不住,不如交給我來保管,我沒興趣當和尚,不怕妖龍詛咒。”
陳留兒一聽是保生娘娘托夢,心里就信了大半,再聽到不能當和尚,登時就急了!
“小留兒,你不信我,還不信保生娘娘嗎?”
“信!我信!”
陳留兒當即從斜跨的小布包里取出一枚青鱗,如同避瘟神一般,交到徐青手里。
“行,你回去吧!不過你要記住我說的話。”
“謝謝徐大叔!”
徐青只顧看手里的青鱗,他樂呵呵的往身后擺了擺手,完全沒看陳留兒。
這鱗片果然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