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平地一聲驚雷,硝煙彌漫,以芻靈紙人為中心,方圓半畝地的墳頭都被掀了頭皮,一些距離近的鬼卒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在硝煙中化成了飛灰。
鬼王陵從來沒這么熱鬧過!
鬼王陵深處,躺在八寸厚,足有四重棺槨中的偉岸身軀忽然驚坐而起。
“孤的王城何來的驚雷聲?”
剛才這地動山搖的一聲巨響,差點讓多厄鬼王以為自個又回到了整天戰戰兢兢面對雷災的時候。
莫不是有鬼將突破五百年道行,引來了雷災?
不能啊!王城里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不管誰渡災劫,都會跑遠遠的,哪個沒眼力見的敢在鬼城躲災?
閉關兩年有余的多厄鬼王頭一次因為受驚出關。
底下,有探兵斥候來報,說是鬼王陵以南三十里外有異雷降落,那雷至剛至陽,爆烈至極,方圓數里的墳冢都有不同程度的塌陷,不少鬼卒無家可歸,只能在地面游蕩
“鬼壇將軍何在?”
眾鬼將鬼卒均寂寂無聲,不敢言語。
上首寶座上,鬼王頭戴冠冕,身披赭黃龍袍,再次發問:
“鬼壇將軍何在?!”
底下有四名鬼卒抬著一棺材板,小心翼翼的來到殿前。
多厄鬼王打眼一瞧,只見先前處在鐵火砲正中心的鬼將已然變成了東一塊西一塊拼湊起來的煙熏骨頭。
而且在那骨頭上還有陌生的硝煙氣味彌漫。
正當眾鬼都以為鬼將已死時,棺材板上,骨頭堆里冒尖擺放的骷髏頭忽然張開頜骨,口吐人聲道:
“吾王恕罪,臣誤入賊子圈套,未能護得王陵周全”
“是何人所為?”
“不知,進犯王陵者乃是十二具紙人,臣不知背后操縱之人,只看到一具紙人點燃一枚黑丸,那黑丸至剛至陽,對我等天生克制,其聲更如天雷,臣只一合便敗于此丸之下!”
多厄鬼王默然片刻,開口道:“爾等往后需加強戒備,日夜巡視,若有可疑之人,務必攔下,不得讓其靠近王城半步。”
說罷,鬼王命侍從取來一只香火罐子,送到散架的鬼將跟前。
侍從將罐口翻轉,隨著瑩白色的粉末朝著骨頭堆灑落,那散了架的鬼將竟又骨骼各歸本位,重新‘活’了過來!
“吾王圣恩!臣必護佑王城安穩,絕不再容許任何宵小進犯王城!”
仵工鋪。
在鄰居家丟完炮仗的徐青,扭頭就跑回了家。
這鐵火砲的威力既讓他意外,可也讓他感覺到了鐵火砲的局限性。
火藥重陽、性烈,對鬼物有天然克制作用,而硫磺、硝石等物原也是常見事物,本草經列其入藥,言其物可祛瘡殺蟲,辟穢解毒單這辟穢二字,就已經表明了火藥的屬性。
鐵火砲又恰是火藥濃縮之物,重陽制陰,對陰邪之物而言,無異于洪水猛獸。
但缺陷也很明顯,這等事物終究只是凡物,對未經過雷災的修行者而言,是爆烈至極的殺伐重器,可對道行高深,不懼陽火的人而言,鐵火砲并不具備致命威脅。
況且這類東西終究是死物,不能夠隨心所欲,也不夠隱蔽,若與人發生纏斗,這類敵我不分的東西也很難派上用場。
不過徐青并未放棄學習,李二愣閉門造車,被瀏縣的能人一記大花傘,打回了原形。
徐青身為德智體美全面進化的僵尸,自然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停尸房里,徐青與時俱進,博采眾家之長,花費了大半日功夫,終于搗鼓出來一枚造型別致的鐵火砲。
這枚鐵火砲同是鐵丸制成,但卻多了瀏縣的煙花特效,鐵丸外頭則用七彩織樣的花繩花布包裹,看起來就和舞獅耍玩的繡球似的。
當徐青拋著繡球從屋里面出來的時候,瞬間就吸引住了玄玉的目光。
貓對這類圓球狀的事物,素來沒有抵抗力。
眼看玄玉湊過來,要拿手里的核桃換他的花球玩,徐青想都沒想,直接拒絕。
這東西可不興玩兒!
貓好奇心都重,要是待會兒把鋪子炸沒了事小,友誼炸沒了事大。
“這不是花球,這是我煉制的辟邪丹,專克邪魔外道.”
辟邪丹,外療形骸,內合丹道。此物不動則已,一動驚人,正合“動中有靜,殺中藏生”的丹道玄機。
此丹拆解后,外用外敷不僅能治惡瘡毒疬,還可以止血殺蟲,暗合“重陽制陰”之道,實是行走江湖,居家云游必備良藥。
次日一早,徐青從水門橋別院回來,手里多了一枚嶄新的繡球,那小模樣可比他手里布包鐵的‘辟邪丹’,精致多了。
這下可把小貓高興壞了,來送香燭的王家小妹見到這一幕,有些感慨道:“先生對玄玉真好,還給它買這么漂亮的繡球,像這樣的東西,也就只有大戶家的小姐拋繡球,選如意郎君的時候,才會置辦”
這光景的繡球大都由金絲銀線穿繡而成,上面綴彩色流蘇,頂端系五色飄帶,里頭除卻棉絮,還填充有名貴香料。
而玄玉的繡球,更是由繡娘出品,其品貌質地便是皇宮尚衣局里,給妃嬪專門制作衣物的御用裁縫,都比不上。
聽到王家小妹的話,徐青目光落在正盯著自己看的玄玉身上,冷不丁開口道:“這小貓不知愁滋味,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天好日子反正以后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我也盡力滿足它!”
玄玉一臉震驚的看著徐青,對方這話總讓它有種莫名的不安,那些醫館的郎中對罹患絕癥的人就喜歡這么說。
王家小妹眨眨眼,說道:“玄玉這么乖,先生要是哪天不養它了,我就抱過來養著。”
兩人一個比一個會說話,直把玄玉說的疑神疑鬼,覺得身前的繡球都不香了!
等王家小妹離去,玄玉邁著小碎步,快步來到徐青跟前,追著問:“徐仙家,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
徐青頭也不回道:“你今年多大了?道行有多高了?我能照顧得了你一時,能照顧得了永遠?”
一發三連問,把玄玉問的停留原地,整只貓的神態都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
“你不想我要你了?”玄玉鼓足勇氣反問道。
這什么貓言貓語?
徐青扭過頭,沒好氣道:“你已經有五百年道行,等哪天雷劈下來,難道要我拿著骨灰壇給你收尸嗎?”
玄玉聞言松了口氣:“原來是這件事,你嚇我一跳。”
瞧這傻貓,雷快劈眼跟前了都不怕,偏偏怕徐青哪天不要它了,也不知它小腦瓜里整日到底裝的什么。
這下給徐青氣樂了:“你到底有沒有打算?”
玄玉重新回去,撥弄著繡球,好像渾不在意:“徐仙家不在的這幾日,法界里又多了很多香火,那些香火足夠我抵御災劫了”
說到這里,玄玉停止撥弄繡球,輕手輕腳的走到徐青腳邊,猶豫了下,最后還是輕輕蹭了蹭。
嘖,這黏人的小妖精。
徐青瞅準時機,剛打算彎腰實現自己的媷貓大業,結果下一刻門外就傳來了鴨叫聲。
玄玉靈活的跑開,原地只留下一縷繡球上攜帶的草藥香。
“原來徐掌柜真養了只玄貓,咱家本來還以為是徐掌柜故意想要把魚放生,找的托詞。”
張鈞笑瞇瞇走下馬車,等來到仵工鋪里面時,他伸手將手絹抵在鼻頭下,似是不喜歡喪葬鋪里的味道。
但當他發現鋪子里并無異味,反而有股奇特香味時,方才把手絹放下。
“張公公今日莫非是專門看貓來的?”
太監都心眼小,你前一刻把他哄高興了,下一刻他指不定就會挑你的毛病,張鈞也不例外。
他嘎嘎一笑,哪怕被徐青當面揭穿,也絲毫不覺尷尬:“看貓只是其次,咱家這次過來主要還是有正事辦。”
“哦?那公公快里面請,我這正愁生意冷清,如今有公公介紹生意,我再高興不過了!”
“欸欸!”張鈞急忙道:“咱家不是要照顧你生意,咱家是有其他事要問你。”
張鈞話音剛落,徐青拉著對方胳膊往里面走的動作,立馬變成往外面拐。
“徐兄弟!你這是做甚?除了你的白事生意,咱家難道就不能有別的事找你?”
“公公,我就是個小秀才,是這街上最老實,最沒志氣的一人,您要是有事也不該來找我,我看衙門里的趙捕頭不錯,公公要是努把力,說不定能把他帶到宮里,做個伴當。”
“趙中河?”張鈞聞言聲音都尖銳了好幾個度:“咱家可不要他!那糙人滿口污言穢語,更不知曲意逢迎,領會上意,當初在衙門里的時候,咱家可沒少見他被主官指著鼻子罵。”
“如今咱家已經是六品侍印,那趙中河現在如何?還不是一個不入品的窮酸捕頭?”
徐青沒搭腔,這些太監少了些東西后,就特別在意其他有的沒的東西,或名利,或權財,也喜歡拿這些和人攀比,畢竟除了這些他們也沒別的東西值得稱道。
總不能像半大小子一樣,脫下褲子比誰撒的遠,更不能比誰家娶的婆娘賢惠,誰家生的兒女多
張鈞自來熟的坐在太師椅上,這剛一坐下,他就感覺到了不一樣的地方:“你這椅子不賴,哪家的能工巧匠做的?咱家還沒坐過這么舒服的椅子。”
嘴里說著贊嘆不絕的話,張鈞手底下動作不停,只見他抬起帶著白玉扳指的手,十分喜愛的來回撫摸,似是把那扶手當成了姑娘的柔荑。
可惜是個太監,也只能喜歡椅子凳子這些事物。
徐青看出了張鈞的目的,也聽出了他話里話外的意思,這是巴不得讓他開口將這太師椅送給他!
“張公公真識貨!這椅子確實不一般,它呀是黔西商家一位小姐出嫁,做陪嫁送過來的東西,是給人姑爺坐的,如今那姑爺可不就是咱臨江縣的縣太爺”
張鈞聞言眉頭皺起:“衙門的官椅,如何會在你這兒?”
在深宮斗爭久了的太監,無論聽到什么話都習慣嚼碎了再吐出來看看,覺得沒疑點沒問題了,這才會放心咽到肚子里。
徐青這話,他明顯不信。
“張公公有所不知,縣尊的表舅子,黔西商家的嫡公子,是我鋪子里的鐵劵會員,平日沒事就喜歡往我這瞎跑,這椅子也是他搬來的。”
“商家公子?你說的莫不是前兩月來鏡照司尋釁滋事,被廖督主打斷一條腿,丟進衙門監牢的商公子吧?”
打斷一條腿?饒是徐青聽到這話,也不免心里詫異。
這出身千年世家的二世祖會有人敢打斷他的腿?
一旁,張鈞呲牙咧嘴道:“這人可不地道,若不是司里消息靈通,提早知道了他的身份,怕不是會給督主惹上大麻煩。”
“知道身份為何還會被打斷一條腿?”徐青更加詫異。
“鏡照司剛剛成立,初次來津門辦事,正是立威的時候,在這關口上有人跑來司衙門口鬧事,督主能視若不見?”
“打斷一條腿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幸虧督主足智多謀,拿出圣上所賜之物作為化解恩怨的引子”
說到這,張鈞陰陰一笑道:“那商公子未表明真實身份前來鬧事,本意就是要讓督主難堪,督主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也未當面道出,打發他的玉帶,乃是御賜之物”
后面的事就簡單了,商少陽當眾踩斷圣上所賜玉帶,廖進忠為維護皇家顏面,不得已打斷對方一條腿,以儆效尤。
這事看起來嚴重,一頭是觸犯圣威,大不敬的罪過,一頭是把人商家嫡系公子的腿打折,這和打商家的臉有什么區別?
但巧就巧在廖進忠拿出來的那條玉帶,這老太監打斷了商少陽的腿,還不忘繼續把御賜的玉帶送給商少陽。
景興皇知道了這事,指責廖進忠處事過激,有失穩妥,勒令罰俸一年。
黔西商家知道了這事,則訓斥商少陽舉止無端,有失商家顏面,放出話來任由圣上處置。
這還能怎么處置?到最后各打一大板,商少陽就被關進了衙門,讓人好生伺候著,甚至為此衙門還單獨擴建了一小間雅居,就連受傷的腿,也有御醫親自復診。
“張公公若是實在喜歡這椅子,改天我和商公子說一聲.”
“大可不必!”
張鈞瞬間就覺得身下的太師椅有些燙屁股,他站起身,卻發現徐青的鋪子里除了棺材就沒其他能落坐的地方。
沒奈何,張公公只能干站著。
“徐青,咱家今日找你是有要事相詢。”
“公公請問。”
“咱家且問你,當初津門幫出事之前,羈押的貨物里,是不是有你的份?”
徐青挑了挑眉,沒有任何猶疑道:“確實有這么回事,不過里面都是些棺材、瘞錢,公公你也看到了,我做喪葬生意,少不了要與這些事物打交道,有些客人就是喜歡陪葬用的五銖錢、馬蹄金、麟趾金這些事物。”
“除了這些,香燭棺材我也沒少買,只要客人需要,肯花錢,這些都不成問題。”
“果真如此?”張鈞瞇眼問道。
“就是如此,我這還有些陪葬用的瘞錢,棺材也有幾口,若是公公喜歡,我可以按熟人價,打八折特賣給公公。”
最終張鈞也沒在徐青的鋪子里消費,不過臨走前他的一句話卻是引起了徐青的注意。
“也就是你我同鄉,實話告訴你,這次廖督主是為了清查津門幫一案而來,當年馮總管的干兒龍恩貴死在了臨江縣,廖督主的干兒婁小武則不明不白死在了萬壽縣。”
“督主很惱火,若不是你我相熟,換其他人過來,不管你有沒有嫌疑,都少不了要受一番刁難.”
徐青送走張鈞后,思索片刻,果斷起身往花鳥街趕去。
當初明面上和津門幫鬧的最兇的,不是他,而是花鳥街的馮二爺、泰安鏢行的少東家,以及牙行的幾位大掌柜。
若廖進忠想要借此事發難,那誰也保不準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
畢竟那老太監連商少陽的腿都敢打斷,還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