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青半跪在地,呼出濃重炙熱的氣息,右手拄著已經熄滅的丙子椒林,左手撐著一柄斷裂的七星劍。
他肩膀的皮甲被剖開,露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勢,血與汗浸透了里面的襯衣。
這大概是他出生以來傷得最重的一次,但不會是最后一次。出乎意料的是,宴青卻沒有多害怕,甚至沒感覺到多少疼痛,三轉信使的雄渾氣血徹底將他改造成一名鐵血戰士……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適應了這個世界,并且擁有一席之地。
雖然宴青極力避免,但他也早有覺悟,自己遲早會遇到危險的戰斗,陷入必須以命相搏的絕境。只是作為一名萌新的楚女教學戰,他遇到的敵人規格未免太高了:一名三轉銀章捕頭,三名二轉銅章捕頭。
放在秘境里,這四個神侯府妖魔怕是需要三轉信使率領精銳隊伍才有可能拿下,而他只有一個人,時間還很緊迫。
宴青拿出補血丹,也不看多少顆,直接塞進面具里吞服。
“黃犬,你搞定了嗎?”藥師愿在另外一邊喊道,聲音氣喘吁吁,透著一股虛弱。
“還沒,我正在尋找這些尸體里的寶物。”宴青沒好氣回了一句,“不然我難道是在等你嗎?”
宴青面前,是神侯府捕快的尸體。
除去早早死去的銅章捕快,其余三名捕快幾乎是在短時間內同時死去,所以他們的尸體也堆在一起。
在洞悉神侯府捕快具備同伴死得越多自己越強的羈絆特性后,宴青很快就想出正確的攻略方法:同時殺死他們!
第一個銅章捕快死亡到其他人獲得強化,中間存在一個非常明顯的時間差,大概有五秒左右。也就是說,
宴青如果想阻止他們喊出‘我要秉持同伴們的遺志’之類的話進入爆種狀態,就必須在五秒內將神侯府捕快全部斬殺,不給他們說遺言、回憶殺、喊口號的時間。
在游戲里不難實現,控血然后一起殺死是常見的機制,但現實里有一個巨大的技術難題:他看不到妖魔的血條。
看不到血條怎么控血?
這個問題對其他人來說或許很難,但很不巧,宴青是單機婆羅門,而他喜歡的游戲里就包括一款看不見怪物血條的游戲……《怪物獵人》!雖然神侯府妖魔不是怪物,但原理是一樣的,宴青已經有擊殺一名銅章捕快的經驗,而捕快們身上也有清晰的傷痕,宴青能從捕快們的傷勢模糊判斷出他們的大概血量!
只是計劃是計劃,實踐是實踐,控血就意味著宴青必須一直受到三名敵人的圍毆,哪怕他能殺死銅章捕快也不能動手。然而銀章捕頭的血量超出宴青的想象,直到丙子椒林覆天時間過去,他都還沒將銀章捕頭打入死線,不得不拿出七星劍刀劍齊出提高輸出效率。
也不知道他們是故意還是不小心,宴青攻擊銀章捕頭的時候,一名銅章捕快突然主動撞上來,被宴青砍死了。
他當時就暗道要遭,果不其然死去的銅章捕快開始說遺言,遺言結束后他就要面對兩個超級強化的敵人。
現在他有兩個選擇,
一個是將另外一個殘血的銅章捕快殺了,然后逃開等待跟藥師愿合流;
另一個則是頂著兩名捕快的攻勢,全力強殺銀章捕頭。
選擇前者,雖然必定會面對三轉妖魔王級別的銀章捕頭,但只有一個敵人,他有辦法周旋拖延;選擇后者,先不提他能不能在五秒內擊殺銀章捕頭,但這五秒內他必須硬頂著神侯府捕快的攻勢,完全是拿命去拼。
現在回憶起來,宴青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居然毫不遲疑就選擇險死橫生的路,哪怕山岳護心鏡被擊破他都沒跑,肩膀被砍了也沒有絲毫恐懼,紅著眼先一步清空銀章捕頭的血量,再一刀解決銅章捕快。
如果銀章捕頭血再多一點,宴青再遲疑一點,現在就會出現兩個難以處理的妖魔,甚至他自己都會受到重創,日后就算治好都會流口水……可結果就是,宴青贏了,贏得僥幸勉強,但還是贏了。
大概是不甘心吧?明明找到正確的攻略方式,明明已經做到最好,明明差點能完美拿下,就像是玩魂系游戲時,自己不小心只剩下一絲殘血,但BOSS也沒多少血,難道有人會就此認輸重來,而不是賭自己接下來一個錯誤都不犯直接通關嗎?
其實這種癥狀在宴青打游戲時經常出現,好聽點叫‘心流’,難聽點叫‘上頭’,特征是不顧一切專注勝利。
只是沒想到在現實戰斗里居然也能觸發,宴青心里暗暗檢討,既然他會打著打著上頭,那么以后遇到戰斗,還是將藥師愿護至身前吧。
放在游戲里,藥師愿一看就是適合吃苦的盾職,讓她多吃點。
另外一邊,藥師愿也緩過氣來。
她抬起頭,看向被長槍釘在墻上的楚羅延,這位履歷比自己父親還要老還要厚的柱國重臣,并沒有得到符合他身份的葬禮,而是作為一個白發蒼蒼的囚犯死在地牢里……就像是受到懲罰的罪人。
即便雙方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藥師愿此時也難免感到一絲難過。她并不是什么好人,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在藥師摩柯的培養下,藥師愿完美繼承父親的優點:護短、自私、強欲,以及將人當成資源。她對父親的不滿,是因為父親將人口浪費在沒意義的地方,換做是她,肯定能更有計劃、更高效地將人口投入到秘境攻略。
但不是好人,也會有慈悲心。在藥師愿看來,楚羅延可以死于政治斗爭,可以死在刺殺,可以死在自己手
里,但唯獨不該是這種結局,因為筑基真人的一句話下獄。
太可笑了,可笑到楚羅延六十多年的人生全部變成笑話。
可這個世道就是這樣,沒有半點道理可講,道理只在筑基手中,他們說的話就是道理。
藥師愿長吐一口濁氣,眼神變得堅定。她剛要起身,忽然一個趔趄差點跪在地上。她的右腿小腿有一個正在流血的巨大創口,雖然沒有傷到骨頭,但一時間也止不了血。
假如不算蜀道山遇到的假持筑基,那么楚羅延就是她遇到過的最強敵人,即便‘獵王’賀蘭闕也比不過,將天罡權能融合到自身戰斗體系里,楚羅延是真正的凡人極限,進無可進。
放在十天前,藥師愿絕無可能戰勝這種對手,但妹妹讓給她的天罡·移星換斗圓盤,恰好能補足她的最大短板。
藥師愿這套承傷反擊流打法,有一個無法避免的致命缺點:如果敵人的攻擊超過承傷上限,怎么辦?在她反擊之前,就可能已經被擊潰重創。
雖然可以格擋閃避,但藥師愿是用長槍,不可能配備大盾,又裝備重甲提高防御力,閃避也非常勉強。事實上,一旦承受傷害過多,藥師愿也確實沒有任何辦法,像蜀道山她就被般若直接打飛了。
移星換斗圓盤給了她另外一個選擇:吸收!
按照妹妹的說法,她每隔三十個呼吸就能吸收一次傷害,并且將傷害加持到自己的下一次攻擊!不過按照藥師愿的實際體驗,她似乎能控制移星換斗的發動時間,并不像妹妹所說時間一到就會自動觸發。
再加上地煞定身石,藥師愿往往一槍就能將楚羅延打入定身狀態,這才逆轉了局勢。
不過光是這樣還不夠,真正壓倒勝利天平的,還是她剛剛強化到三轉奇珍的明王甲。明王甲并沒有出現新的權能,只是承傷上限翻了將近一倍!
如果說天罡地煞只是讓藥師愿有抗衡楚羅延的戰力,那么明王甲就是徹底奠定了勝局。在明王甲將傷害積累到極限后,除非藥師愿打不中,否則楚羅延必死,不過傷害積累到極限,也意味著藥師愿的防御屏障被削弱到最低點,楚羅延如果能抓住這個機會,同樣也能對她造成致命一擊。藥師愿多吸收地煞的優勢,并不能抹除她與楚羅延之間的差距。
但她贏了。
雖然楚羅延抓住了最后的時機,但藥師愿更快更準,打斷了楚羅延的長槍,刺穿了他的心臟,將他釘在巖壁上。即便是這種傷勢,三轉信使理論上也能再堅持一會,但楚羅延似乎精氣神散盡,一句遺言都來不及說,閉上眼睛溘然長逝。
或許這樣也好,有什么好說的呢,能死在沖鋒的路上而不是在牢房里氣血衰竭而亡,沒有比這更適合作為這些老柱國的結局。
藥師愿勉強站起來,將自己的長槍全部收走,不留下任何物證。她轉過頭,看見宴青還蹲在神侯府捕快的尸體前,疑惑問道:“你在干嘛?妖魔的武器又不是信物,拿了沒用。”
“嗯……”宴青皺眉站起來。
宴青之前那句話并不是抱怨,他真的在找寶藏。神侯府捕快是妖魔,是妖魔就爆東西,但無論他怎么摸索,都找不到應該存在的戰利品。
在這一刻,宴青終于回想起作為三次元生物的恥辱,原來他跟藥師愿商心淚這些本地人沒什么區別,都是看不見奇跡的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