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家祖地,梔子花野。
此時正是梔子花的最佳花期,梔子花向來香氣撲鼻,即便賀蘭尚樂坐在馬車上也聞到這股濃烈到有點庸俗的芬芳。他撥開窗簾,看著外面漫山遍野的梔子花在風中搖曳,強忍住打噴嚏的沖動。
花農們遠遠看到馬車上的賀蘭旗幟就跪倒在道路兩側,照顧這片原野的花農足足有近千名,里面甚至有十多位配備種植信物的信使作為花農總管。正是有他們的精心照料,這片花野才能無視四季節氣全年繁花似錦。
當馬車靠近碉堡門口,閘門里面的機關立刻嘩啦啦轉動升起,管家早已恭候多時,上前扶賀蘭尚樂下馬車。
“老祖宗最近心情如何?”
“一如既往,但午飯吃得少了些許。”
“不合胃口?”賀蘭尚樂心里一緊。
“廚娘那邊已經變過許多花樣,都是老祖宗以前喜歡吃的。”管家壓低聲音說道:“往年也有這種時候,短則一月長則一季,或許只是偶爾的變化。”
賀蘭尚樂沉吟片刻,“這樣吧,停掉上午和晚上的靈玉挖掘,看能不能改善,如果還是沒有改善,就干脆將靈玉挖掘徹底停掉。老祖宗的身體最重要,其他事都能放一放。”
“是,我這就派人去喊停。”管家說道:“還是按慣例先沐浴更衣嗎?”
“不必,這次有急事。”賀蘭尚樂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沐浴不必了,只換衣服吧。”
管家早有準備,為賀蘭尚樂準備的衣物都已經放在花柜里熏了許久,賀蘭尚樂一穿上就感覺花香不停往鼻子里沖,但他好歹是三轉信使,稍微運轉氣血就壓住了種種不適。
門外已經有四名身強體壯的仆人在等候,賀蘭尚樂過去坐在轎子上,仆人將轎子抬起來穿過碉堡。
倒不是賀蘭尚樂連路都懶得走,而是碉堡依山而建,距離秘境門口需要爬好一段路,這個天氣雖然還算涼快,但他若是自己走路難免會出幾分汗,汗臭與花香混合在一起會格外明顯,能避免就盡量避免。
穿過三重閘門,賀蘭尚樂來到時時刻刻都有數十名持弩家丁警戒的甕城里,甕城正中央是一座寺廟,寺廟門口浮現出淺綠色的漩渦。
這里正是賀蘭家執掌的四轉秘境,山中廟。
賀蘭尚樂深吸一口氣,自己徒步踏入秘境大門。
進入秘境后景色大變,警戒森嚴的碉堡消失不見,只有遮天蔽日的密林。據說這就是外面梔子花野百年前的原貌,這個地方本來就不適合人群聚居,距離水源太遠,山路復雜地形崎嶇,是賀蘭家花費近百年功夫才將這里經營成世外桃源。
從外面看秘境內部雖然是寺廟模樣,但里面早已大變樣,變成一座遼闊精致的村落。是的,精致,雖然大多數都是就地取材的木屋,但每一間都匠心獨運,樸素不失雅致,連家具都兼具實用與美觀,甚至不會出現毛邊。
為了實現這種效果,大概有八百名木匠在碉堡里隨時待命,每一次秘境重置他們就會在五天之內將寺廟重建成如今的模樣,而這些工匠賀蘭家已經養了數十年了。
“大伯!”
“大舅!”
“姑丈!”
看到有人進來,村子里的小孩立刻涌上來自吱吱喳喳,賀蘭尚樂早有準備,口袋里的零嘴不一會兒就被他們分完。看著他們吵鬧追逐,賀蘭尚樂最近因為政局變動而產生的煩悶也消散許多,感覺自己又年輕了幾歲。
賀蘭家的子孫在五歲到十二歲這個階段,都會強制送入山中廟長住,由各位師長教導知識、指導練武、培養習慣,一年只能回去一個月,而且還不能是中秋元旦這種團圓的節日,不能一下子走空一半人,不能帶仆人進來伺候,連衣服都要自己洗……
雖然規矩多到對這些孩子近乎苛刻的程度,但幾乎沒有人會拒絕送孩子進來,甚至連賀蘭家的親戚都會主動將孩子送進來。大家都看出這種環境對孩子的好處:一群孩子從小共同生活七年,大概率會成為鐵桿朋友,是可以依靠的人脈。
更何況,賀蘭家的教學方針也不錯,跟其他六柱國相比,賀蘭家的紈绔劣跡處于中下游水平。即便勛貴們不怕子孫作惡,但如果有乖巧正直的子孫,誰愿意自己孩子到處為非作歹?
但就算有上述原因,讓孩子離開自己七年,對大多數父母來說都是很難接受的。他們之所以心甘情愿,是懷著更大的期望——期望孩子能獲得老祖宗的垂青。
賀蘭尚樂穿過村子,每一口呼吸都感覺將靈氣深深吸進體內,這并不是錯覺,而是四轉秘境共有的特性:靈氣濃郁得可以直接吸收。大概在這里打坐一個時辰,他就能將自己的靈力全部回滿。
但小孩子在這種靈氣濃郁的環境會有好處嗎?不知道,只能說沒有發現壞處。
村子有兩條路,一條是通往更深處的廟宇,另一條則是通往靈泉。
靈泉泉水甘甜清冽自不必提,更重要是靈泉下面就是靈玉礦,每個月賀蘭家都能從中獲取近三十萬靈玉利潤,這還是給了其他家族分紅后的結果。
當初首次攻克這座秘境時,賀蘭家筑基·寶瓶真人邀請了其他家族的筑基真人協助,他當時隨手就將此處靈玉礦的分成允給其他家族,哪怕后面都是賀蘭家自己獨自攻克秘境,靈玉依舊繼續分給其他家族。
歸根究底,筑基們根本就沒將靈玉礦當回事,只是一份禮物罷了。
誰會送禮還將禮物收回來呢?
不過以后賀蘭家又能多幾萬靈玉收入,畢竟灞水藥師家已經沒了,少了一個分紅的家族。
管家的通知已經到了,礦工們都提前歸家,他們遠遠看到賀蘭尚樂下意識就想跪下來,但礦頭立刻踢他們屁股,他們才驚醒過來,只敢雙手合十頜首表達善意。
他們的感激是真情實意,來這里挖礦是附近所有凡人趨之若鶩的工作,賀蘭家不會短了他們的伙食,住得也好,而且許多人相信在秘境待久了更容易轉職信使。
賀蘭尚樂松了口氣,外面倒也罷了,這里可是老祖宗能看見的地方,這里唯一值得跪拜的人只有老祖宗,他這個賀蘭家家主也不能逾越。
一路來到寺廟門口,英俊雄武的家丁為他推開大門,里面雖然還是寺廟結構,但早已被賀蘭家工匠們大幅改建擴建,宛如宮殿。里面沒有一名男仆,包括廚娘在內全是二八芳齡的少女,最老也不到二十六,皮膚稍微差一點就沒資格繼續在這里伺候。
她們看到賀蘭尚樂到來,便躲在門扉后面竊竊私語,鶯鶯翠翠好不熱鬧,賀蘭尚樂目不斜視,恭敬地遞上拜帖,“不肖子孫賀蘭尚樂求見老祖宗。”
這里之所以到處都是貌美少女,并非因為老祖宗是色中餓鬼,倒不如說,賀蘭家所有人都希望他是色中餓鬼。
雖然筑基信使的后代未必會有特別的天賦,但賀蘭家只是希望有一個能在老祖宗說得上話的人。外面的孩子、這里的少女全都是沖著這個目的,只要有人成為老祖宗的弟子、侍妾,賀蘭家與老祖宗的關系就會更加緊密,就能求老祖宗出山幫忙說一兩句話。
筑基信使的片刻注目,就能令凡人鯉躍龍門。即便大多數都只是無用功,但只要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機會,賀蘭家就愿意付出一切努力。
可惜,或許是筑基信使的特性,絕大多數信使在筑基后就不會有后代,連伴侶都比較少,除了當年齊神武和樓皇后雙雙筑基后還誕下六女,賀蘭尚樂就沒見過第二個案例。
此時門扉打開,侍女說道:“冬狩真人在佛堂接見你。”
賀蘭尚樂脫下草鞋,不徐不緩踩著木質地板前行。在進入佛堂大門之前,侍女們已經為他捧來裝著水的銅盆,即便賀蘭尚樂之前已經清洗過,但仍在這里洗手漱口。
拜見真人,需要先進行手水儀式。
侍女們從兩側拉開大門,賀蘭尚樂低著頭盯著地面,心臟砰砰亂跳,即便他是年過六十的花甲老人,賀蘭家的家主,六柱國吳國公賀蘭尚樂,但每次到這個地方,依然會緊張得不能自已。
他深吸一口氣:“不肖子孫賀蘭尚樂,拜見冬狩真人!”
“進來。”
佛堂響起一個溫和的聲音,并不年輕,并不老邁,令人想起正值壯年的獵人。賀蘭尚樂亦步亦趨踏入佛堂,走到一個空著的蒲團時便跪拜下來,“爺爺,近來安好?”
“還是老樣子,無所謂好或不好,不過是又一年花開花落,把頭抬起來。”
能被年過花甲的賀蘭尚樂稱呼爺爺又如此敬畏的人,大多數人心里會浮現出一位形銷骨立的老頭,鼻子里噴出森森陰氣。但當賀蘭尚樂抬起頭,眼前出現的卻是一位白發垂髫的青年。
他并不算英俊,披著深黑色的羽織,用木簪隨意插了個發髻,盤腿坐在蒲團上,雙手十指相對似是冥想手印,他的旁邊有一個白瓷花瓶,里面插著一根梔子花。
他看起來只是個平平無奇的道人,但平淡如湖的眼睛里仿佛裹挾著風雷,跟他對視賀蘭尚樂會感到眼睛刺痛,下意識低頭看著地面。
眼前正是賀蘭家唯一的筑基,冬狩真人賀蘭狩。
他少年時曾見識過周太祖的風姿,在上一代筑基寶瓶真人賀蘭瓶仙逝之前及時筑基,完美繼承了賀蘭家的筑基遺產,賀蘭家的權勢也得以綿延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