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時間,8月15日凌晨02:30,大阪,一座廢棄火車站的7號站臺。
火車惡魔在軌道上停止了躁動,隆隆的引擎聲平息下來,站臺一片死寂,屋檐上的落水滴滴噠噠地打在了通紅的車廂頂部。
這時,車首的惡魔面孔的眉毛和鼻子忽然擰到了一塊,它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震響中軌道上濕了一大片。
蘇子麥、顧綺野、顧卓案三人停在了車廂的入口前。
顧卓案剛才一直心不在焉,沒在意兩人在說什么,這時他抬起了頭看了看顧綺野,又抬頭看了看蘇子麥,對他們問:
“都怎么了?”
兄妹兩人此時的神情都有些古怪,蘇子麥瞪著顧綺野的眼睛,兩人都沉默著,沒一個人有心情回答顧卓案的問題。
“哥哥呢?”
蘇子麥壓低了聲音,又一次問。
“文裕不是在家么?前幾天他還給我發了一張照片,說家里的電風扇壞了。”顧綺野輕聲說,“而且,我怎么可能帶著他和我們趟這一趟渾水,他只是一個普通人,那不安全,你為什么覺得我們會帶著他走呢?”
說完,他溫和地笑了兩聲,“你要是真的很想文裕的話,我們馬上回家見他吧,反正我們接下來也必須帶著他一起走,總不可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黎京。”
蘇子麥愣了愣,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想,對哦,老爹和大哥好像都還不知道二哥就是黑蛹呢。
她一時有些想偷笑,一時又局促地低下了頭,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和老爹他們說,但事到如今,對虹翼的復仇計劃都已經結束了,應該影響不了什么吧?
可就二哥那性格,如果我隨便透露的話他一定會生氣的,等他自己說出來吧,心里這么想著,蘇子麥抬起頭來,咳嗽了兩聲問:
“那黑蛹怎么了?”
“黑蛹的話,他已經……”顧綺野欲言又止。
蘇子麥呆了呆。
“已經……什么?”她歪了歪頭,喃喃地說。
“已經……”
蘇子麥皺了皺鼻子,正要繼續問,便被一道人聲打斷了思緒。
柯祁芮從隔壁車廂里走了過來,“你們在聊什么呢,還不趕緊上車?現在日本很危險,虹翼那群人估計已經在發瘋了。”
“小麥,我們上車再聊。”顧綺野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綺野,我有些擔心你外公。”顧卓案說,“他一個人留在書店不安全,我想回去找他,你和妹妹先走。”
“可是……”顧綺野正想說什么,腦海中忽然回想起剛才蘇蔚在書店里的神情。沉默了片刻,他扭頭對顧卓案說,“外公剛剛的樣子看起來是不太對。老爹,你回去看看他吧。”
“嗯。”顧卓案點了點頭,把手里的行李箱遞給了顧綺野。
“你們注意安全。”顧綺野說完,拖著兩個行李箱上了列車。
“老爹不和我們一起走么?”蘇子麥這才回過神,連忙問。
顧卓案抬手抹過胡茬,對他笑了笑,“小麥,我們晚點在中國那邊見。”
“嗯。”蘇子麥點點頭,仍然有些心不在焉,“哥,你先上車吧,我和老爹有話要說。”
顧綺野挑了挑眉毛,先一步登上了列車,他剛走,蘇子麥便抬頭來,冷冷地瞪了一眼顧卓案,“老爹,你瞞著我的那些事我還沒和你算賬呢。”
“你怎么知道的?”顧卓案無奈地撓了撓頭。
“如果不是那個幕瀧之前告訴了我你是誰,我甚至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就是那個恐怖鐘樓人。”蘇子麥惡狠狠說著,深吸了口氣,“回來后不準亂跑,我要和你狠狠開會!”
顧卓案愣了愣。
隨即他低下了頭,那張陰沉的臉龐上緩緩地露出了一絲笑意,是啊,這些年瞞著女兒和兒子那么多事,終于有個機會可以好好向他們坦白了,蘇穎的仇人也已經死了。
雖然經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但至少他和幾個孩子都還好好的,這就夠了,想到這兒,他抬手摸了摸蘇子麥的頭發。
“我知道了。”他輕笑著說,“小麥,回來之后就來聽你挨訓。”
“說好了。”
“當然了,老爹什么時候騙過你,走了。”說完,顧卓案收回了搭在蘇子麥頭頂的右手,把雙手抄到口袋里。
“注意安全。”蘇子麥輕聲說。
顧卓案無聲地點頭。然后不再回應,只是頭也不回地向她揮了揮手,然后轉身走向車站的出口。
與此同時,7號火車車廂的內部。
“對了,顧文裕呢?”柯祁芮挑了挑眉,叼起了煙桿,好奇地對顧綺野問。
聽到這句話,顧綺野忽然停下了腳步,他面無表情,卻緩緩扭頭看向了柯祁芮,語氣帶上了些許慍怒,“你到底在說什么?”
“還能說什么,你弟弟不是跟你們一起去討伐虹翼了么?”柯祁芮不解地問。
顧綺野低下了頭,低垂的額發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盡可能壓抑著心中的怒氣,不在蘇子麥面前生氣。然后問:
“我真的不理解,明明我弟弟一直好好地待在家里,你們一個兩個的到底在說什么?柯小姐,拿著別人的家人開玩笑,難道對你來說就這么的好玩么?”
柯祁芮愣了一下。
隨后,她慢慢地取下了叼在嘴上的煙桿,“啊啦……等會,你們不會仗都打完了,還不知道黑蛹是誰吧?”
顧綺野一怔。
此刻一個恐怖的猜想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車廂內的光線忽明忽暗,他的臉色也陰晴不定,引擎聲又一次響了起來,震耳欲聾的轟鳴中,他張了張嘴。
“你難道想說……”
“對,顧文裕就是黑蛹。”
“真好笑……”顧綺野張開了嘴,忽然低低地嗤笑了聲。
“我和小麥都知道這件事,他都已經在我們面前坦白了。”柯祁芮說,“如果你不相信的話,那這個給你。”說完,她從風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錄音筆,遞給顧綺野。
“柯小姐,你真的很會開玩笑,我倒想看看你能給我什么證據,但如果被我知道你在騙我,我不會原諒你……”顧綺野的思緒已經完全凌亂了,他接過了那支錄音筆,摁下了按鍵。
“不管如何,顧文裕,你藏得可真深,我到現在才緩過來,真是輸的有夠徹底。”柯祁芮的聲音從錄音筆里傳來,“所以你為什么只告訴了我?”
“因為我思考了一會兒,告訴你,其實不會對我的行動造成什么影響。”一個青澀的男聲傳來。
這一刻顧綺野猛地怔在了原地,他聽得出來,錄音筆是顧文裕的聲音。
“這倒也是,我又不是你的親人,沒什么立場對你指指點點。”錄音筆里,柯祁芮問,“所以,你一直在偷偷保護小麥?”
“不保護她能行么?”顧文裕接著說,“我剛剛對你說的這些事,希望你暫時能跟我的妹妹保密。”
“我明白了,你是擔心自己死了之后,妹妹還不知道黑蛹到底是誰。”
“對,如果我接下來真的死了,就由你轉告她我的身份吧。”
顧綺野喃喃地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定是黑蛹裝成了我弟弟的樣子。”
“你確定?”柯祁芮狐疑地看著他,“算了,先不聊黑蛹是誰,他哪去了?”
“對啊,老哥………你剛才說黑蛹怎么了?”蘇子麥和顧卓案告別之后,回到了車上。
顧綺野怔了很久很久,嘴唇微微翕動,“黑蛹他……”
“他為什么沒和你們一起回來?”
“哥,你為什么不說話?”
“你到底怎么了,為什么你的表情那么奇怪?”
“他去哪了……”
“到底去哪了……”
“你跟我說啊?”
“我真的……”
“好想他。”
蘇子麥的嘴唇翕動,她一字一句地追問著,慢慢地意識到了有什么不對,臉色也慢慢地發白了起來。
顧綺野握著那一支錄音筆,怔怔地靠在墻壁上發呆,他張著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感覺整個世界吵鬧得讓人心煩意亂,劇烈耳鳴聲讓他的大腦幾乎快要撕裂開來。
這時,車廂門忽然“咚”的一聲重重地閉合而上,將火車外的景色隔絕。
緊接著,一片白色的蒸汽從火車惡魔的縫隙之中擴散而出,籠罩了四面八方。
聽見蒸汽擴散的響聲,顧綺野忽然怔了一下,隨即他驀然回首,望向了窗外,這一刻他仿佛又看見了無人島上的那一幕,雪白的蒸汽從機械佛祖的裂縫中噴涌而出。
像是一場大霧,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把那個獨自一人矗立在荒沙之上的黑影吞沒了,那時這個孤單的人好像想過要把面具摘下來,于是抬起右手,搭在暗紅相間的面具上。
可那只手很快就垂了下來,就好像怕他傷心那樣,只是向他們揮了揮手。
直到被蒸汽吞沒的最后一秒,那個孤零零的影子還在向他們揮手告別,安靜而認真。
“文……裕?”顧綺野看著窗戶上的倒影,恍惚而沙啞地呢喃道,一行淚水從眼角無聲地流了下來。就在這一刻,火車一頭鉆入了隧道,整節車廂都被鋪天蓋地的黑暗吞沒了,留在耳邊的只剩下隆隆的引擎聲。
與此同時,日本大阪的另一個角落。
“岳父,你還沒有走么?”
顧卓案遲疑了片刻,挪步走進書店,抬頭看向癱坐在墻邊的那個人影。
他微微地怔住了。明明才過了沒有多久,此時映入眼簾的蘇蔚卻好像變了個人一樣,那頭烏黑的頭發忽然變白了,臉上的皺紋和老人斑非常醒目,整個人體態也萎靡了下來。
蘇蔚把眼鏡放在身邊,就那么默默地、一言不發地看著地板。
顧卓案皺著眉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蘇蔚。
以往的蘇蔚總是精神得像是一個年輕人,可現在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六十歲的老人,就在那剛剛的半小時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忍不住這么想。
片刻之后,顧卓案率先開了口,打破了籠罩在書店內的沉默:
“岳父,你怎么了?”
“卓案啊……看到我這樣子你很驚訝么?”蘇蔚佝僂著背,低低地說,“我的天驅能讓我保持年輕,但如果測量未來的能力用太多次,我就有可能會變回原樣……對,過些天就好了。“
“我們先走吧,虹翼的人隨時可能會找上門來。”
“我啊,明明答應過那個小子的。”蘇蔚垂著眼,沙啞地說,“說要替他隱瞞著你們,但我做錯了,我不該那么做的,我不該那么蠢的,原來那小子從一開始就想好了。”
他頓了頓,垂下了頭,“那小子真的很努力啊,他為你們做了好多事……他的性格很像蘇穎,古靈精怪,鬼點子多,他是你的孩子里最像蘇穎的那一個……我還挺喜歡他的,這孩子又機靈,又喜歡看書,我還想過以后等我老了,問他愿不愿意陪我一起來經營書店呢,可沒機會了……我不僅沒保護好自己的女兒,還連她的孩子都沒保護好。”
顧卓案沉默了,他開始不理解岳父在說什么了。
“我的……孩子?”他怔怔地呢喃著,“岳父,你說的是誰,難道是……”這時他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了那個黑色的影子。
“卓案,我不知道該怎么對你們開口……我真的太懦弱了,沒想到自己都這么大把年紀了,還會有這么懦弱的時候。”蘇蔚搖頭,“但總得讓你們知道的,總有一天得讓你們知道的。”
他緩緩地抬起眼來,無光的眼睛看向了顧卓案,“他是……是你的兒子,顧文裕,我不該瞞著你。”
“不……不可能,”顧卓案徹底地怔在了原地。過了一會兒,他無聲地搖了搖頭,“絕對不可能……”隨即一步步,踉蹌地向后退去,沒入了陰影中。
最后他忽然抬起頭來,微微紅著的眼睛看向了萎靡不振的蘇蔚,那一刻顧卓案的眼底說不上是什么情緒,恐懼、迷惘、悲傷、憤怒,又好像是在哀求,發自內心地在哀求著對方說些什么,可蘇蔚一言不發。最后似乎有一層模糊的猩紅在顧卓案的眼底逐漸升起,覆蓋了瞳孔,緊接著連同他的面目都一起扭曲了。
一聲嘶啞的哀嚎聲忽然響了起來,撕裂了夜幕,回蕩在沉睡的大街上。
8月15日凌晨2點30分,日本大阪,一棟廢棄已久的無人樓棟內部。
黑壓壓的積雨云從遠方飄了過來,窗外正下著一場磅礴暴雨,忽明忽滅的霓虹燈牌籠罩在灰蒙蒙的雨幕中。
“你真的是人么?”漆原琉璃深吸一口氣,從濕漉漉的額發下抬眼,沒好氣地看向了黑蛹,“就硬生生帶著我從無人島那邊游到日本?你就不能提前準備一艘船?”
“哪有船?”黑蛹攤了攤手,“我又不會飛,想要過海不就只能靠游么?”
“我都快被水嗆死了,救世會的戰俘就沒有人身權利?落到你手里真是我的福氣。”
“琉璃小姐,首先我必須聲明一下,在游的人明明是我,你只不過全程像一條被魚鉤勾住的魚那樣被我拖著走。”黑蛹不以為意地說,“要抱怨也該是我抱怨,還輪不到你。”
黑蛹一邊說著,一邊用拘束帶將自己的身體每一寸肌膚盡數包裹。然后,他把黑色風衣脫了下來,用拘束帶擰干了風衣上的水分,隨后把風衣重新穿回了身上。
“你就是這樣對待女性的?”漆原琉璃嘆口氣,“我看網絡上你的簇擁者不都稱呼你為‘覺醒女性’,婦女的好伙伴。”
“我從來不尊重自己的敵人,只有像吞銀那樣的優秀女性才值得我的尊重。”黑蛹說,“那么問題來了,到底為什么我的‘拘束帶真言’無法對你生效,我必須找出答案。”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了漆黑的拘束帶,將漆原琉璃的身體緊緊束縛。
隨后發動了“拘束帶真言”,然而情況與無人島上如出一轍,無論他在心里默念多少次啟動命令,拘束帶都不予理會。
“你的真名叫什么?”事已至此,黑蛹就當拘束帶真言已經發作了,干脆硬著頭皮問。
“漆原琉璃,滿意了么?”漆原琉璃咳嗽了兩聲,又嗆出了一口海水來。
“好的,那么救世會的基地在哪里?”黑蛹一字一頓地問道。
“嗯……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黑蛹拍了拍腦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果然么,對你沒用,但到底為什么拘束帶真言沒辦法對你生效呢?”他手抵下巴,認真思考。
“你說的‘拘束帶真言’,沒辦法對死人生效,對么?”漆原琉璃沉默了片刻,幽幽地說。
黑蛹微微一愣。
緊接著,他緩緩地瞇起了眼睛,看向了漆原琉璃的眼睛,“你的意思是,你不是一個活人?”
“對,你難道還沒猜到我是什么東西么?”漆原琉璃嘆了口氣。
黑蛹直視著她的眼睛,沉默了很久,才緩緩地道出了腦海中的答案:
“能夠免疫毒素,又能夠免疫我的拘束帶真言,難道你其實是……傀儡之父創造出來的其中一具傀儡?”
漆原琉璃沉默了片刻,側了側臉龐,漫不經心地笑了。
“對哦。”她輕聲說,“其實漆原琉璃這個人啊,早就已經死了……而現在的我,只不是傀儡之父的一具傀儡而已。”
黑蛹思考了很久,才開口問:“那你和其他傀儡怎么不一樣?”
“因為區別于其他的傀儡,傀儡之父用他的精神系能力,賦予了我自我意識,激活了我的大腦。”
漆原琉璃頓了頓:“因為我有著傀儡之父看管,而導師又控制著傀儡之父,所以他們從不擔心我會背叛。”說到這兒,她忽然勾起嘴角,琉璃般的瞳孔中起了一點微光,“嗯,可惜傀儡之父已經死了,所以我很快就會消失,最多還可以撐個半天的時間吧。”
過了好一會兒,黑蛹才回過神來。
“怪不得,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一切怪異的地方都能解釋的通了。”
“對,其實不止是什么毒素,還有你的什么拘束帶真言,導師的精神烙印也是同理的,對我起不到作用。”
“為什么?”
“因為我只是一具傀儡,傀儡之父對我的支配權大于導師的支配權。”漆原琉璃說,“所以,你可以隨便問我救世會的事情,倒不如說……我是整個救世會里唯一那個可以隨便回答你問題的人。”
她一字一頓地說著,壓低了聲音,“因為我就算回答了你的問題,也不會像其他人那樣,被導師的精神烙印逼得腦死亡,明白了么?”
黑蛹對上她的目光,隨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氧氣如利劍般刺入肺腑,讓他亢奮的精神緩緩地冷卻了下來。
“這么看來,我還真的是找對人了。”他撓了撓下巴,“誤打誤撞啊。”
“那不問么?”漆原琉璃揶揄道,“再不問我,這個天大的機會可要跑掉了。”
“呃……那你愿意回答我的問題么?”黑蛹瞇起了眼睛。
“如果我不想回答,你還能威脅得了我不成。”漆原琉璃淡淡地說,“我本來就是一個死人,有什么好害怕的。”
“好吧。”黑蛹就知道她會這么說,“那我換一個問法,你怎么樣才愿意回答我的問題?”
“很簡單,我有一個條件。”
“說。”
“臨死前,我想見自己的哥哥一面。”漆原琉璃沉默了片刻,輕聲說。
“你的哥哥是?”黑蛹歪了歪頭,明知故問。
“你應該也認識他,白鴉旅團的團長——漆原理。”
“好吧,這個倒是沒什么問題。”黑蛹說,“但我首先需要你先證明一下,自己能透露救世會的信息,同時不會被精神烙印弄死。”
“限制級異能者1002,姬明歡。”漆原琉璃忽然說。
黑蛹怔了一下。
“是你,對么?”漆原琉璃抬起眼來,直視著黑蛹的眼睛。
黑蛹搖了搖頭,“不,我可不認識這玩意兒,不過你剛剛說了限制級對吧,這才是讓我驚訝的地方,世界上真的存在限制級?”
漆原琉璃沉默地看著他,就像是在看著一個裝睡的人。
片刻之后,她忽然笑了,“倫敦那次事件你應該也在場,對吧?導師當時特意叮囑我看好那群小孩,然后觀察你有沒有出現在現場,那時地下酒館里那一個抱著白發小女孩不放的男孩,他就是‘姬明歡’,世界上唯一的限制級異能者。”
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我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相信我了么?還是說,你認為救世會可能會允許我透露限制級1002的事情?”
“好吧,看來你的確可以隨便透露救世會的事情,不會被精神烙印影響。”黑蛹說,“所以,如果我把漆原理叫過來讓你們見個面,你就會回答我的問題?”
“對。”
“好的,那我接下來要把這個順序反過來。”黑蛹說,“你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就讓你在臨死之前,和你的好哥哥見一面。”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漆原琉璃說,“算了,也是沒辦法的事。”
“對吧?”
“嗯。”漆原琉璃說,“問吧,你想問什么都隨便問。”
“救世會的基地在哪里?”
“冰島。霍夫斯冰穹的冰川下方。”說完,漆原琉璃給出了一張照片,那是地圖上的大致定位。
黑蛹一愣,似乎沒想到對方會回答得這么爽快,幾乎毫不猶豫。
“證據呢?”
“我一個活死人哪能有什么證據,你愛信不信。”
“那我得怎么相信你?”
“我本來就是救世會的一具傀儡,都已經死到臨頭了,難不成還有騙著你的必要,幫他們保密有什么利益么?”
“你說的倒也是。”
“其實如果可以,我還恨不得把救世會的信息全供給你呢,他們又拿我做實驗,又把我做成傀儡。”漆原琉璃輕聲說,“既然問題已經都回答你了,我只想見我的哥哥而已,可以么?”
“救世會一共有多少名天災級?”黑蛹沉默了片刻,追問道。
“不知道,我了解的沒那么多,尤利烏斯算一個,虹翼的其他臥底算一個,但他們都被你們干掉了。”
“救世會里一共收容著多少個孩子?”
“不知道,我可沒資格了解。”
“那傀儡之父和導師是什么關系?”
“傀儡之父是導師用自己的基因,和另一個天災級異能者的基因融合創造出來的人造人。”漆原琉璃解釋道,“所以傀儡之父同時具有精神系和其他種類的異能力,他就是靠著‘精神系’的那一部分能力,賜予了我個人意識。”
“果然么?”黑蛹喃喃地說,“我說為什么他長得和導師那么像。”
“所以……你果然是姬明歡么?導師也在懷疑你和那個限制級小屁孩有關系。”
“不認識。”
“別擔心在我面前露餡,他們沒辦法知道我在哪,也沒辦法知道我聽見了什么。”漆原琉璃說,“我歸傀儡之父管,他死了,現在我是自由的……當然,再過一會兒我就要消失了。”
“算了。”黑蛹拿起了手機,“琉璃小姐,既然你能向我提供救世會基地的位置,那我就已經滿足了。雖然還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會親自確認的。”
說完,他點入手機的通訊錄。
在漆原理送給西澤爾的那一部手機里,通訊錄上留著漆原理的電話,因為漆原理對西澤爾說過,如果有什么幫助可以找他。
而姬明歡曾經用三號機亞古巴魯打開那部手機,在腦子里記下了漆原理的電話。
所以,此時黑蛹的手機里自然留著漆原理的聯系方式。
“他要多久才能過來?”漆原琉璃輕聲說,“別讓我等太久喔,我就快消失了……我已經等很久了,已經沒有再等下去的機會了。”
“你自己和他說好了。”
黑蛹說著,抬起手指摁下屏幕,拔通了漆原理的電話,“嘟嘟——”的聲音傳了出來。他開啟免提模式,然后用拘束帶把手機遞到了漆原琉璃的耳邊。
漆原琉璃微微一愣,隨即垂著頭沉默了一會兒,嘴唇微微翕動:
“哥哥?”
手機的另一邊沉默了很久很久。
見對方始終沒有回應,漆原琉璃便笑了笑,輕聲說,“來見我吧,我只剩下半天時間了。”
這時,電話對邊終于傳來了回應。
“你在哪里?”漆原理問,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淡漠平靜。
“我就在大阪,你定位這部手機就能找到我的位置。”漆原琉璃說。這時,黑蛹用拘束帶戳了一下屏幕,掛斷了兩人的通話。
“你真壞,就不能讓我們多聊聊?”漆原琉璃扭頭看了一眼黑蛹。
“你親愛的團長哥哥好像在東京那邊,以他的速度三小時能到大阪。”
“那我能活過三小時么?”
“這的確是一個好問題。”黑蛹說,“正是因為不知道你能不能活過三個小時,所以我必須抓緊時間問你一些救世會的事,嗯,我要問的還有很多,我們慢慢來。”
三小時過后,雨停了,天微微亮,日本的天空開始放晴了。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入廢棄樓棟的那一刻,窗外也忽然飛進了一頭黑色的烏鴉。它停在窗臺上,抬起眼來,猩紅的雙瞳靜靜地凝視著漆原琉璃的背影。
“哥哥,你來了。”
漆原琉璃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那只烏鴉,勾起了嘴角。過了一會兒,那只烏鴉化作一片片黑色的鴉羽散去。
漆原理把雙手抄在風衣口袋里,一步一步地走來,臉上沒什么表情。
“我……找你很久了。”他輕聲說。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殺了我。”漆原琉璃說,“因為你不承認我是你妹妹,但我卻有著你妹妹的思想,軀殼,很惡心對吧?我知道的啊,你是那么恨我。”
“她已經死了,而死人就該安息。”漆原理停下了腳步,眼神幽邃。
“嗯,哥哥。”漆原琉璃凄冷地笑了,“我馬上就要入土安息了,你開心么?我那時找了你好久,你卻那么恨我,真不公平。”
漆原理沉默著。
良久過后,他從風衣口袋中取出一把漆黑的手槍,將槍口抵在了漆原琉璃的后腦勺上。
“晚安……”他輕聲說著,扣下了扳機。
“嘭——”的一聲凌厲的槍響落下,撕裂了廢樓棟里的死寂,緊接著一片血花濺開,漆原琉璃的頭部垂下,她琉璃般澄凈的眼瞳暗淡了下來,眼瞼緩緩閉合而上。
再然后,一片短暫的沉寂籠罩在了樓棟內部,漆原理垂著眼,默默地看著漆原琉璃的尸體化作一片熒光散去。
“真狠,你就這樣對你的妹妹?”黑蛹歪了歪頭,不解地問。
“我妹妹已經死了,在很多年前。”
“好吧,理性的人真好,可惜就是沒什么魅力,這么說,團長大人你又欠我一個人情?”黑蛹問,“我幫你找到了你親愛的妹妹……的傀儡,你應該感謝我才對。”
“湖獵和年獸的事情,你會摻和么?”漆原理頭也不回地問。
“當然了,這么有趣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會錯過?”黑蛹咧開了嘴角,“到時我們再一起大鬧一場吧。”
“行,那我們中國見。”
漆原理說完,已經回身走向窗臺,繼而身形化作一片灰色的鴉羽散去,掠過窗臺迷失在了如洗般的青空之中。
與此同時,黑蛹的瞳孔中緩緩浮現出了一系列的任務結算面板。
已完成主線任務1(第六階段):幫助顧綺野殺死隸屬于“救世會派系”的四名虹翼成員。
已獲得任務獎勵:3個分裂點、3個技能點、3個屬性點。
已完成主線任務2(第四階段):幫助超級罪犯“鬼鐘”殺死隸屬于“救世會派系”的四名虹翼成員。
已獲得任務獎勵:3個技能點、3個屬性點、1個分裂點。
提示:一號機體“黑蛹”的所有主線任務已經完成。
已獲得“機體畢業”獎勵:2個屬性點、2個技能點,2個分裂點。
“那么……既然救世會的基地已經找到了,那接下來就是最后的準備環節了。”
黑蛹垂眼看著地圖上那一片廣袤無垠的冰川,輕聲地自語著。
他撓了撓下顎,“哦對,四號機也是時候該登場了,讓我看看這個完美機體到底是什么東西。”
話音落下,黑蛹伸出一根拘束帶扯住窗臺,如同一頭漆黑的飛鳥般向外飛蕩而去,從百米高空向城市下墜而去。
8月15日,上午11點。
尤芮爾從病床上醒來,第一縷晨光透過窗戶灑在了她素白的臉上。她睜開了冰藍色的眼睛,沉默地看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呆。
白發少女面無表情,像是機器人在整理記憶。
因為異能的副作用,尤芮爾成為了一名超憶癥患者,她不會忘記自己經歷過的任何事情,所以即便潛意識里多么不想回想起來,也沒法做到,那些記憶清晰得就好像照片的膠卷。
而在那座無人島上,她在昏迷之前留下的最后的記憶,就是顧綺野忽然拉住她的手,輕輕地抱住了她,貼在她耳邊輕聲對她說了一些什么,然后伸出一只手指抵住她的脖頸,那一刻電流漫過了她的身體,她暈倒了。
“這里是……”沉默了很久,她開了口,對坐在床邊玩手機的人問。
“大阪,異行者協會大樓。”帆冬青頭也不抬地說。
“情況怎么樣了?”她沉默了片刻,輕聲問。
“他們逃走了,目前異行者協會的人還在追查。”
“有人死了?”
“他們在昨天晚上殺了傀儡之父、卡莉娜,織田英豪也被他們的人殺了,而琉璃.”帆冬青頓了頓,臉色沉了下來,“現在下落不明。”
“我明白了。”
尤芮爾漫不經心地說著,打開了枕邊的平板電腦。
“藍弧現在已經是內部通緝犯了,他如果在接下來的時間聯系了你,你必須第一時間向上層匯報。”帆冬青面無表情地說,“白毛,你被他騙了,從一開始他就……”
“我自己會判斷。”
尤芮爾打斷了他的話語。
她低垂冰藍色的眸子,從床邊拿出了手機,打開了微信。她從顧綺野那兒收到的最后一條信息,是在前往無人島之前,當時他發給了她一個提前錄制好的視頻。
視頻里,顧綺野久違地穿上了異行者藍弧的服裝,對著鏡頭輕輕地笑。
片刻之后,尤芮爾關上了手機,從病床上起身。
“你要去哪里?”帆冬青問。
“中國。”尤芮爾面無表情,“我申請休一個病假。”
“你沒搞清楚自己現在什么處境么?”帆冬青說,“你和藍弧走得很近,所以上面正在重點觀察你。”
尤芮爾沉默一會:“隨便他們怎么樣。”
“他們應該不會限制你的行動,但是會在接下來的時間高度監視你。”帆冬青說,“你如果要去見藍弧,那我勸你打消主意。”
“我不知道他在哪。”
帆冬青沉默了片刻,“算了……白毛,你好自為之。但如果你知道琉璃在哪,希望你不要瞞著我,不然我們就是敵人。”說完,他從椅子上起身,向病房的出口緩緩走去。
而在這一天的下午,尤芮爾在大阪國際機場乘上了去往中國首都的航班。
到了飛機著陸的那一刻,時間已經是黃昏了。她沉默地坐在座椅上,歪頭向機窗外望去,落日發紅,夕陽正緩緩地收走灑落在城市之中的余暉,飛鳥穿梭在電纜間。
出了機場后,尤芮爾打了一輛車,坐車前往黎京的那座福利院。
她歪頭,望著車窗外發呆,像是想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看見誰的身影,可車窗上的一切都緩緩褪為失去顏色的輪廓。
到了福利院,小孩們看見她的身影,歡呼著從院子的草坪上跑了過來,緊緊地抱著她的腰部不肯松開,直到護士們過來他們才有所收斂。
尤芮爾的臉上仍然沒什么表情。
一片熱情的招呼聲中,她伸出手,漫不經心地摸了摸他們的腦袋。然后靠著一棵榕樹,在草坪坐了下來。
樹蔭下,不斷傳來小孩們的追問聲。
“尤芮爾姐姐,你不是說你認識了藍弧么?”
“是呀是呀,你還說下次會帶他們來見我們。”
“他人呢?為什么我們沒看見他。”
“藍弧一定是藏起來了吧?”
“他很忙,來不了。”尤芮爾輕聲說,“他是大英雄,要在很多地方救人。”
“怎么這樣,明明答應過我們的。”一個男孩說。
尤芮爾在這時打開平板電腦,點進微信,遲疑了一會兒,點開了顧綺野發給她的那個視頻。
小孩們紛紛好奇地把腦袋湊了過來,他們挨在墻邊,一個個小小的腦袋擠在一起,眼睛盯著平板電腦的屏幕看。
視頻的背景是大阪異行者協會大樓的一個房間,攝像頭打開,一個身穿青藍色金屬盔甲、頭戴深藍頭盔的人影入了鏡。
他調整了一下晃動的鏡頭,而后咳嗽了兩聲,就連咳嗽聲都那么溫和。
尤芮爾低垂著眼,默默地看著視頻上的畫面,那個人人都在悼念著的大英雄此時正盤腿坐在地上,向鏡頭笨拙地打著招呼,背景的窗外是一片燈火通明的城市。
藍弧抱起肩膀,口中一本正經地又搞怪念出那些小孩的名字,然后向他們揮手打招呼,沖著鏡頭露出了一個微笑。
尤芮爾呆了呆。
她向他隨口介紹過的那些孤兒院小孩的名字,他一個都沒有忘記,每一個名字都記得清楚,分毫不差。
在視頻的最后,藍弧還和他們講了自己的一些小故事,讓他們要在福利院好好學習,以后幫上尤芮爾姐姐的忙。
“藍弧真的還活著么?”有一個女孩趴在尤芮爾的懷里,捧著面頰對她問。
“嗯,他還活著。”尤芮爾說。
“那藍弧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女孩又問。
尤芮爾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你不是說自己認識他么?”
“對……但我不知道藍弧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尤芮爾輕聲說,“我只知道,他更喜歡別人叫他顧綺野。”
“那,顧綺野又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女孩想了想,忽然問。
聽到這個問題,尤芮爾沉默了很久很久,夕陽在這一刻收走了最后的余暉,夜幕籠罩在了院子里,小孩們臉上興奮的桃紅色也被黑暗覆蓋,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他……“
黑暗里,她的嘴唇微微翕動,“是一個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