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惡魔正轟隆隆地疾走在時空的夾縫之中。
從車廂向外望去,隧道內的景色光怪陸離。紐約女神像,巴黎圣母院,東京鐵塔……全世界的標志性建筑雜糅堆砌,仿佛被剪輯在一起的插圖。
“多多醬?”柯祁芮喃喃著,挑了挑眉毛,自帽檐的陰影下看向黑蛹,“什么意思?”
“一個好朋友的愛稱而已。”黑蛹攤攤手,轉移話題,“既然湖獵的人有兩個人在場,那林一瀧會參加葬禮么?”
“會的。”柯祁芮點頭,“我和他私下有聯系。”
“話說回來,驅魔人協會的人不管通緝犯么?”黑蛹說,“林一瀧現在可是大名鼎鼎的通緝犯,殺死了‘藍弧’的男人,整個世界都在找他,至少幾億個人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柯祁芮搖搖頭,不緊不慢地說:“協會高層的人都猜得出來:藍弧還沒死,只不過聯合國高層想借著這個機會讓他銷聲匿跡,進入虹翼。”
她頓了頓:“更何況我們的業務范圍只是驅趕惡魔,以及制裁違規的驅魔人,除非做出了‘屠城’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否則一般的異能通緝犯不在我們的負責范疇之內。幕瀧的罪行僅僅只是刺殺藍弧,況且還沒成功,這有什么?”
“那東京拍賣會該怎么解釋?”黑蛹撓了撓下顎。
“像東京拍賣會那種情況比較少,一般都是協會和其他勢力合作才會出現。”柯祁芮說,“你沒看見,當時周九鴉都懶得和白鴉旅團發生沖突么?”
“這么說來,湖獵的人應該不會對我和林一瀧突然動手?”
“放心吧,只要你不主動招惹他們,他們可懶得管你。”柯祁芮緩緩地說,“不如聊一聊顧綺野的事情,小麥還不知道他哥哥加入了虹翼。”
“我希望你先瞞著她。”黑蛹說著,抬起食指,在腦袋邊上繞了繞圈,“畢竟以她小小的腦容量,林正拳的死就已經讓她吃不消了,更別說知道了哥哥加入虹翼這回事。”
“那好吧。”柯祁芮點頭,“小麥還不夠成熟,在高壓情況下的確容易做出不合理的判斷。”
二人閑談之間,火車惡魔已經沖出時空隧道,駛入了一座空蕩蕩的車站,月臺的柱子上長滿了苔蘚。天上下著一場淅瀝小雨,雨水中裹挾著海風的咸濕氣息。
似乎火車站距離大海并不是很遠。
畢竟這里是海帆城,顧名思義這是一個靠海的港口城市,當地漁業發達。下了火車,黑蛹并未光明正大上街,而是游蕩在城市上空,默默跟隨柯祁芮到達了葬禮的現場。
那是海帆城的一塊墓地,坐落于山上,鄰近大海,林正拳的頭顱便被埋在此處。墓地里種滿了楓樹,血紅色的楓葉飄旋著墜下,點綴著一座座石鑄的墓碑。
黑蛹倒吊在一顆楓樹的下方,將身體圍成巨蛹,保持著隱形形態。雨水嘀嗒嘀嗒地拍打在蛹身上,被浸濕的拘束帶顏色更加深邃。
柯祁芮獨自一人走進墓地,這會兒墓地里只有寥寥幾個人影,都是熟人——蘇子麥、許三煙、林一瀧、周九鴉……
看見周九鴉時,黑蛹的心頭微微一緊,說實話事到如今他對這位仍然心存忌憚,畢竟親眼看著織田瀧影和藍多多被他砸成一片血霧,周九鴉的手段很難不讓人記憶深刻。
周九鴉今日仍然是油亮的大背頭,中山裝,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雙手抄在外套的口袋里,一副誰都欠他錢的樣子;
除此以外,在周九鴉的身旁站著一個看起來十七、十八歲的青年。青年穿著一套普通的白色襯衣,濃眉大眼鼻梁高挺,黑色的頭發微卷,腦后卻掛著一條火紅色的長辮。
黑蛹凝視著這個青年,挑了挑眉毛,向柯祁芮發去信息。
黑蛹:哦?周九鴉身旁這位就是林醒獅?聽名字我還以為是那種虎背熊腰的大齡猛男呢?沒想到居然是一個有志青年啊。他的辮子怎么和頭發的顏色不一樣,莫非是裝飾品?還挺潮。
柯祁芮:其他不說,我必須向你糾正一點,她是女的。
黑蛹一愣,透過拘束帶感官再一次打量著林醒獅的面孔,雖然他長得的確分外清秀,但從氣質到體態,以及身上的各種特征怎么看都是男性。
就在這時,林醒獅的眉頭忽然微微上揚,他慢慢地扭過頭來,朝著黑蛹所在的方向投來目光。最終,視線定格在楓樹上方。
“嚯,我居然被發現了?”黑蛹想,“真的假的,我的拘束帶變色不僅可以透明化,還可以屏蔽我的氣息,他是怎么在這種前提下發現我的?哦……這是下雨天,估計是觀察到雨水的流向不對吧。”
林醒獅默默地盯著這棵楓樹看了一會兒,而后面無表情地拍了拍周九鴉的肩膀,低聲對他說了些什么。
周九鴉側過腦袋,金黃色的眸子盯著楓樹看,眼神之中透著不耐煩。
“完了,馬上要變成黑蛹醬了。”黑蛹瞇起眼睛,意識到了一絲危機感。
就在這時,柯祁芮的信息再度傳來。
柯祁芮:湖獵規定每一代的繼承人必須是男性,但偏偏林醒獅的天賦在這一代的林家之中堪稱鶴立雞群,最后只好讓她女扮男裝,然后就有了你看見的樣子。
柯祁芮:其實你把她當作男性也沒什么區別,因為她的家族都是把她當男孩培養大的,她的性格也比較像男生。
黑蛹低頭看著包裹在拘束帶當中的手機,打字回復。
黑蛹:原來如此,是和我一樣不被定義的跨性別人士,值得尊重……但我作為一個先進思想人士,必須批判一下你們封建家族這種重男輕女的風向。
柯祁芮:話說回來,你究竟是男是女?
黑蛹:我是覺醒女性。
柯祁芮:好的,覺醒女性,直接過來吧,不用在那吊著了,周九鴉跟我說林醒獅發現你了,他問你是不是我的朋友,我說你是我的合作者,不然他們已經把你抓住了。
黑蛹:好的,那我不裝了。
發完信息,黑蛹翻旋著從楓樹上方落下,解除隱身形態,用拘束帶拍了拍身上的落葉,一步步走向林正拳的墓碑。
柯祁芮正抱著肩膀,和林醒獅與周九鴉站在一塊兒,三人的目光聚焦在黑蛹身上。
許三煙在遠處一個人抽煙,站在山腳看著遠方的大海。
而墓碑前,蘇子麥正垂著頭發呆。
她沒發現黑蛹的到來,倒是看見了站在另一側的林一瀧。林一瀧面無表情,靜靜地看著墓碑。遲疑了很久,蘇子麥主動走近林一瀧。
她說:“我哥哥,他已經不做異行者了,所以……希望你能原諒他。”
“與你無關。”林一瀧面無表情。
“你既然那么恨他,為什么不用我去威脅他?我就站在這里。”蘇子麥問。
“因為……與你無關。”林一瀧又一次強調道。
“我是他妹妹。”
“我知道你是他妹妹。”林一瀧的語氣冷了下來,“別讓我把同樣的話說第三遍,從我身旁走開,聽見了么?”
蘇子麥皺起眉頭,正想對他說點什么,忽然用眼角余光瞅見了黑蛹的身影。她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眼底閃過一絲驚喜。
“大撲棱蛾子?!”她說,“你怎么在這里?”
聽見蘇子麥的呼聲,林一瀧從墓碑上抬眼,側過頭,默默地看著黑蛹。
“路過這里,順便來看看。”黑蛹叉腰,對墓碑前的二人打招呼,“高冷小王子,尿褲惡魔,兩位別來無恙啊。”
“閉嘴,蟲豸。”“還在尿褲子,你之前不是答應過我不開這個玩笑了,言而無信!”
林一瀧和蘇子麥異口同聲斥責道。
蘇子麥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也懶得再為這件事生氣了,于是松了松皺緊的眉頭,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鬼鐘先生怎么樣了?”林一瀧開口問。
“老樣子,還沒醒。”黑蛹回答,“有澤爾西醫生在他身邊看著,不用擔心。”
“原來你還和鬼鐘那種大壞蛋認識?”蘇子麥一愣,扭頭看著林一瀧。
“他是……”林一瀧皺了皺眉,欲言又止,“算了。”
蘇子麥像是找到對方的把柄了一樣,盯著他說:“怪不得這么喜歡逮著我哥哥揍,原來你和鬼鐘一樣都是壞東西!做了壞事的下場就是和鬼鐘一樣下地獄,明白么?”
林一瀧冷冷地說,“隨你怎么說,我懶得和小孩子慪氣。”
說完,他便主動走開了,墓碑前只剩下黑蛹和蘇子麥二人。
蘇子麥看著林一瀧走開,心中五味雜陳,明知道這個人對自己哥哥不利,卻又沒有任何辦法阻止他。
“看到沒有,這就是高冷小王子。”
黑蛹湊近蘇子麥耳邊,對著林一瀧的背影指指點點。
“別提他了!”蘇子麥氣不過來。
“那提誰?”
“大撲棱蛾子,我哥哥怎么樣了?”蘇子麥把黑蛹拉到了墓地的角落,抬起頭對他問,“他這兩天還好么?”
“你哥哥在家享受退休生活呢,和你老爹一起。”黑蛹輕描淡寫地說,“昨天還為你老爹慶祝生日了,買了好大一個蛋糕,你不也從視頻通話看見了么?”
“那就好……”蘇子麥松了口氣,又問,“那你是來干嘛的?刷存在感?”
“我接下來要去美國,所以讓你的團長大人載了我一程。”
黑蛹說著,側眼看向柯祁芮那邊。
此時此刻,柯祁芮和湖獵的二人正一動不動地盯著黑蛹看。
“表妹,你怎么什么朋友都能交上?”周九鴉歪了歪頭,“這種東西,真是你朋友?”
“是啊。”柯祁芮叼著煙斗,微微一笑,“是不是挺有性格的?”
“看著是挺有意思的……”林醒獅揚著眉毛,扭頭看向周九鴉,“九鴉,我們要不要過去和他聊兩句?”
“不去,別丟我們湖獵的人。”周九鴉嘆口氣,“墓地這種地方本來就已經很晦氣了,沒想到還能來一個更晦氣的東西。”
“大撲棱蛾子。”蘇子麥的聲音引走了黑蛹的注意力。
“怎么了,紙尿褲惡魔?”
黑蛹從湖獵的二人身上移開視線,垂眼看著蘇子麥的臉龐。
蘇子麥想了想,而后小聲問:“大撲棱蛾子,我今天早上看手機,聽人說你要退休了,還說你不會再回黎京了,這是真的么?”
“哦?你原來那么關注我?”黑蛹挑了挑眉,一臉好奇地盯著她,“這件事才傳出來不久吧?”
柯祁芮走了過來,揶揄道:“別說了,小麥閑著無聊,每天能在微博上搜一百次‘黑蛹’和‘藍弧’,藍弧是她哥哥,自然關注得深,但她為什么那么關注黑蛹……我可就不明白了。”
蘇子麥一愣,隨即臉龐“唰”的一下就紅了。
她慢慢地瞪大眼睛,慌亂地張了張嘴,先是看了看一臉狐疑的黑蛹,又扭頭瞪著一臉戲謔的柯祁芮,結結巴巴地辯解道:
“別胡說好么團長!我哪有搜過大撲棱蛾子?!只是在看我哥的新聞時不小心跳出來了鏈接點進去而已!”
“哦?真的么?”柯祁芮勾起嘴角,“真的不是每天一在床上躺下就打開微博,猛刷黑蛹的微博超話?然后對我嘟噥著‘這個大撲棱蛾子可欠揍,為什么還沒人出手制裁他’?還說過什么‘其實看久了,這個撲棱蛾子也沒那么丑,挺可愛的’。”
“我哪有說過那些話!而且就算真的刷過他的微博,我那是完全是在當解壓視頻看了!”蘇子麥面紅耳赤皺著眉頭,像一只炸毛的小獅子。
她抬手指著黑蛹,一字一頓地說:“誰讓這個大撲棱蛾子看著就喜感,搞笑的活還多!”
黑蛹手抵下巴,嚴肅地打量著她。
他幽幽地說:“蘇子麥小姐,我覺得你如果知道我面具下邊是什么人,那一定會很后悔對我如此癡迷,甚至……想扇自己兩巴掌。”
“滾!根本沒人在乎你面具下是人是鬼,別自戀了!”蘇子麥受不了了,“蟲子就要有蟲子的自覺!”
黑蛹豎起一根手指,自顧自說著:
“還有,我必須聲明一下,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覺醒女性,蘇子麥小姐,如果你喜歡我,那么……你就該認真考量一下自己的性取向了。”
柯祁芮笑笑:“嚯,這么看來,顧文裕說我們麥麥是女同可不是沒有根據的。”
蘇子麥徹底炸毛了。她一手推著黑蛹,一手推著柯祁芮,咬牙切齒欲哭無淚地說:“團長,你趕緊跟這個大撲棱蛾子一起滾去美國,別讓我再看見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