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澤爾正一個人和新來的管家吃著晚餐,臥室里只剩下一條小鯊魚留在水晶球里,孤零零地看著窗外漸漸暗沉的天空。
夜晚如同一片幕布緩緩籠罩箱庭,它的瞳孔也隨之暗淡下來。
亞古巴魯趴在水晶球里發了一會呆,然后闔上眼睛,將意識轉移至一號機體的身上。
“嘀嘀……”信息提示音傳出,顧文裕摸出枕邊的手機,靠著床頭板看了一眼。
顧綺野:可以下來吃晚飯了,你試試看能不能把老妹叫醒。
顧文裕打了個呵欠,第一時間從床上起身,走出房間。
他像一只螃蟹那樣,十分古怪地在走廊上橫向跨了兩步,停在隔壁房間前頭。抬起手,砰砰地猛拍房門,動靜大得像在拆遷。
“起來了,大魔術師!想睡覺等吃完晚飯再睡覺。”他一邊用手機玩掃雷一邊喊。
片刻之后,“咚”的一聲從房間里響起,像是有人不小心從床上翻滾落地。
緊接著一陣殺氣騰騰的腳步聲傳來,仿佛古時的將軍馬上要帶兵打仗,在王宮里轉過身走給皇上看的那幾步似的。
最后只聞“咔”的一聲,門把手被用力擰動。
房門打開了。
只見蘇子麥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耷拉著腦袋,一動不動站在門后,像是剛從哪片硫磺泉里撈出來的孤魂野鬼。
“我出來了——!”她抬起頭,怨念滿滿地看著顧文裕,“你滿意了沒?”
顧文裕從手機上抬眼,打量著她的黑眼圈:“你昨晚是和黑蛹偷偷約會去了嗎?黑眼圈這么重。”
蘇子麥白了他一眼:“昨晚你老妹我和齊天大圣約會去了,還一起看了部叫作《侏羅紀世界》的電影呢。”
顧文裕同樣白了她一眼。
“孫長空和馬里奧同意你說的這件事嗎?人家大姐頭又不是你們這種搞女同的,她只會和有腹肌的帥哥約會,明白么?”他在心里暗暗吐槽。
“我洗把臉就下樓吃飯。”蘇子麥說,“你也別在這里站崗了,明白么?”
“我監督你洗臉,怕你等下在廁所睡著。”
“那天我就該大義滅親,看著你從鴿子背上摔下去。”
“如果我有超能力,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胖揍一頓。”
“哈哈,可惜你沒有,要是你像老哥一樣是……”
說到這兒,蘇子麥忽然捂住嘴巴。
“像老哥一樣?”顧文裕好奇地問,“像老哥一樣什么,勤勉勞模大學生?”
“沒什么。”
蘇子麥松口氣,默默移目,心說還好這個二哥沒心眼智商低。
不多時兄妹倆一邊犟嘴一邊下了樓,越過泛著橘黃暖光的客廳,停下來吹了吹風扇,才挪步走進廚房。
兩人抬眼望向餐桌上的菜式,抽了抽鼻子,濃稠的香味撲面而來。這么多年下來,顧綺野拿手的基本都是那些平平無奇的家常菜,什么炒土豆絲、番茄燉牛肉,而不是那些能夠發到社交平臺上博人眼球的花里胡哨的旖旎菜式。
但勝在功底好,色香味步步到位,很難讓人感到膩味。
顧綺野的廚藝最開始是和老媽學的,小時候他每天放學,都會屁顛屁顛地溜回家,在廚房里找一張椅子蹲著,捧著面頰,靜靜地看著蘇穎烹飪的背影。
年幼的顧綺野每一次都看得很專注,看蘇穎做菜時的動作,每一個細節,她的背影襯著廚房的暖光,讓人移不開目光。
顧綺野倚在洗手池邊,抱著肩膀,側眼望著窗外的薄暮發呆。
“老爹呢?”蘇子麥一邊找位置坐下來一邊問。
顧綺野聳聳肩,一邊卸下圍裙一邊說:“他還沒回來,我們先吃飯。”
“哦哦。”顧文裕說。
“老哥,你做飯越來越好吃了。”蘇子麥含著筷子,抬頭看向顧綺野,“以后退休了要不考慮一下當個廚師?”
“老哥都還沒上班呢,你就在幫他安排退休的事情了?”顧文裕說,“不愧是你。”
“要你管?”
蘇子麥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很想對他說你的好哥哥都已經在異行者協會上班好幾年了,可惜你是一點兒都不知道。
這時,她的心中忽然產生了一種快感,心想自己比顧文裕多知道了一個哥哥的秘密身份,一種奇妙的凝聚力和優越感促使她抬起頭來,愉快地和顧綺野對視一眼。
顧綺野想了想:“那等我以后退休了,可以在我們家樓下開個小餐館。”
“到時我一定天天去光顧。”蘇子麥舉雙手贊成。
“問題是老哥活得到退休的時候么?”顧文裕忽然說。
“你什么意思?”蘇子麥一愣。
顧綺野也歪著頭微微一愣,心說文裕不會看出點什么了吧?
顧文裕淡淡地說:“沒什么意思,我總感覺老哥是那種工作時會拼命加班,最后努力到猝死在辦公室里的類型。”
顧綺野抱著肩膀倚在洗手池邊,看著他的背影無奈地耷拉了一下腦袋,心說這個弟弟可真損,不過他的確加班得快猝死了。
蘇子麥用手肘頂了一下顧文裕的肩膀,“說這種話,你是人么?”
“吃飯吃飯。”顧綺野拉了一把椅子在餐桌邊上坐下,打斷兩人省得他們吵起來。
他還留了一個位置給隨時可能回來的顧卓案。
不久后,一陣鑰匙開門聲從玄關處傳來,顧卓案回來了。他換上室內鞋步入客廳,扭頭看了一眼餐桌上的三人,而后走進廚房,在消毒柜里拿了一雙筷子和一個瓷碗。
家中安靜了下來,窗外老樹上的蟬鳴一時間都悅耳了不少,只剩下顧卓案的腳步聲。
片刻后,顧卓案坐到了桌前,雙手放在大腿上,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想該怎么解決當下的窘迫,隨后開口說道:
“這兩天黎京好像新來了個異行者……聲勢挺大的。”
顧文裕正欲開口找一找話題,聽到老父親的這句話后,頓時和身旁的顧綺野一起沉默住了。
他心說老爹你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要找話題也不是這么找的啊。
不過他也明白,顧卓案是想聽聽顧綺野對幕瀧的看法,老父親還是擔心這個電耗子大兒的。
蘇子麥倒是對此一無所知,所以扭頭看向顧卓案,倍感好奇地問:“誰啊?”
“叫幕什么來著,我今天看新聞看見的,名字忘記了。”顧卓案抬手撓了撓面頰,表演了一手拙劣的演技。
“幕瀧。”顧綺野不冷不熱地說。
“哎……老妹你還真是一點兒都不關心新聞啊。這么重要的事,人家可是一名‘準天災級’的異行者,放到全球都屈指可數,黎京有他是我們的福分。”
顧文裕絮絮叨叨地說著,從口袋里拿出手機,在瀏覽器上搜索“幕瀧”二字。
“我哪有空?”蘇子麥聳聳肩,“學習就已經夠忙了。”
“學習怎么正確穿戴紙尿褲么?”
顧文裕想著,用手機放了一段新聞發布會的視頻,然后放在他和蘇子麥的中間。
“正好,可以讓老妹評價一下他的造型。”他說,“又到了我最喜歡的點評環節。”
聽了幾人說的話,蘇子麥心里對這個幕瀧還是挺好奇的,于是咬著筷子,垂眼看了一眼手機上的視頻。
只見屏幕上一個頭戴暗藍色中世紀騎士頭盔、身披灰色披風的青年,和藍弧在記者的鏡頭下握手,藍弧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不是感覺,藍弧的造型比較好看?”顧綺野勾了勾嘴角,隨口問。
蘇子麥想了想:“我感覺……藍弧和這個幕瀧半斤八兩吧?”
“這樣的嗎?”顧綺野輕聲呢喃。
頓了頓,蘇子麥小聲嘀咕道:“這倆的造型丑的要死,還不如黑蛹呢。”
顧綺野臉上的微笑緩緩僵住,一時間備受打擊:“不……不如黑蛹?”
顧文裕揚了揚眉毛,在桌底下暗暗握拳,心說喲西,看來黑蛹同志已經把老妹那邊的好感度刷爆了,你也有今天啊,藍弧先生。
“你在偷笑什么?”蘇子麥忽然側頭,盯著顧文裕的側臉看。
顧文裕一時間繃緊臉龐,如入定老僧,“沒什么……老妹啊,我只是覺得,你說藍弧和幕瀧就算了,但你說藍弧不如黑蛹,這有點侮辱人民英雄了吧?發到網上是要被人圍攻的。”
聽到這兒,顧綺野鐵青的臉上再一次露出笑容,心想雖然妹妹不認可他,但至少他還有一個好弟弟啊,嗯嗯……弟弟的話一定明白藍弧和黑蛹這種鬼東西根本沒有可比性吧?
停頓了一會兒,顧文裕繼續說:“好吧,其實我也覺得這個藍弧還不如黑蛹呢。黑蛹才是真善美真性情,人家剛剛還在黎京廣場給粉絲免費送福利唄。”
顧綺野的心情又一次沉重了起來,臉色如過山車一般急轉直下。
就在這時,顧卓案忽然開了口。
“我感覺,嗯,如果拋開身份不談,那個鬼鐘的裝束和造型……”顧卓案斷斷續續地說,“嗯,挺有硬漢味道。”
飯桌上徹底沉默了。
幾人鄙夷地看著他,心說我們在聊的好歹是一個立場不明的謎語人和兩個異行者,你怎么直接扯到罪犯的范疇去了?
片刻之后,顧卓案默默低下頭,似乎有些無地自容。
用過晚飯后,顧文裕也懶得再洗一次澡了,直接上樓回房間,往床上一躺,枕著手臂看著天花板發呆。
這時,他忽然想起老爹今天和他說過的一句話:“他的名字叫林一瀧,有一個哥哥,叫林正拳。”
幕瀧的真實姓名是林一瀧。
而他的哥哥“林正拳”,則是隸屬于驅魔人協會的三階驅魔人,柯祁芮的幽靈火車團的一員,留著寸頭,平日穿著背心和長褲,天驅是賽博義體。
“世界真小……這對兄弟知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呢。”
“如果借著林正拳和蘇子麥之間的關系,告訴他,其實藍弧是蘇子麥的哥哥,而你弟弟林一瀧想對藍弧動手,那林正拳是會試著勸自己的弟弟收手,還是和蘇子麥反目成仇?”
想到這兒,顧文裕拿出枕底的備用手機,給柯祁芮發去信息。
黑蛹:對了,林正拳先生近來如何?
黑蛹:我今天聽人說,他好像有一個來頭很不一般的弟弟,忽然就來了一點興趣,所以想來找你問問。
柯祁芮:我正好想找你聊這個。
黑蛹:怎么了?
柯祁芮:林正拳今天遇見了襲擊。我今晚去找他的時候,發現他差點死在了公寓樓里,目前驅魔人協會還在尋找兇手。
顧文裕微微一怔。
半晌,他的手指才開始繼續敲動屏幕。
黑蛹:差點死了?他可是一個三階驅魔人。
顧文裕印象深刻,林正拳當時在草原上裝備上賽博義肢之后,可是正面硬扛了惡魔化后的菲里奧好一會兒,這種實力怎么可能隨便被人打至瀕死狀態。
柯祁芮:我懷疑是救世會的人做的,畢竟……今天早上就是林正拳主動提出要把紅路燈的尸體搬運到驅魔人協會。
顧文裕低垂著頭,沉思了好一會兒才繼續打字。
黑蛹:情況我大致明白了,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么?
柯祁芮:不,具體情況還在調查,等調查明白之后再說。
沉默了許久,柯祁芮才發來信息。
柯祁芮:你剛才說他有一個弟弟,什么意思?他沒和我們提過。
黑蛹:他的弟弟是……算了,目前也沒必要聊這件事,下次再說。
顧文裕發了一會呆:“這樣啊,幕瀧的哥哥也大概率會死。”他心想,“我本來想過救世會的人會動手,但沒想到他們動手得那么果斷。”
客觀來說,那天如果他沒有插手,幽靈火車團的人可能已經被馬里奧的恐龍一腳碾死了。
但盡管他救下了火車團的人,但他們的死可能依舊在所難免。
因為這四個人已經被救世會盯上了。
目前還不清楚襲擊林正拳的兇手是誰,但這極大概率是救世會的一次殺雞儆猴。目的是警告幽靈火車團的這四個人不要再繼續干涉這些事。
忽然,一個想法出現在顧文裕的腦海中:
“那在這之后試著轉移幕瀧的仇恨怎么樣?讓他先去找救世會復仇,別來找我老哥,說不定這兩人還能暫時合作呢。”
他搖搖頭,收回亂七八糟的思緒:“不太可能……即使幕瀧會暫時因為林正拳的事情分心,但事到如今要他收手也已經太晚了,他一定會在近期找到機會對我老哥動手。”
想到這兒,顧文裕定了一個鬧鐘,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明天先找一個時間去找幕瀧聊一聊。
他忽然覺得有些疲憊,緩緩闔上眼睛,不久之后就在昏暗的房間里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