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西班牙駐秘魯公使曼努埃爾·帕雷哈邁著標準的軍人步伐走進會議室,他那個如花崗巖一般頑固的帝國主義腦袋里還在想著這回要用點什么恫嚇威壓的語言,迫使秘魯的佩澤特總統向西班牙這個早就威風掃地的“古早世界帝國”屈服了好難啊!
只見這位上了年紀的西班牙老將軍身著筆挺的海軍制服,胸前掛滿了勛章,單片眼鏡在燭光下閃閃發光。他那兩道銳利的目光在會客廳內掃視一圈,最后落在佩澤特總統身上。
“總統先生,”帕雷哈用顯得威嚴的語氣說,“我帶來了馬德里宮廷的問候。”
佩澤特擠出一個非常燦爛的笑容,示意公使就座,然后滿臉熱切地說:“閣下.女王陛下的身體還好嗎?我們親愛的西班牙祖國最近發展的怎么樣?”
“女王的身體”帕雷哈公使的話才說一半就愣住了,“總統先生,您剛才說親愛的”
“親愛的西班牙祖國!”秘魯總統說到“西班牙祖國”時,一雙深陷的眼眶里已經是淚珠子晃蕩了——這都是愛國愛的!
這下輪到西班牙公使不會了——他是來逼人家簽不平等條約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和人家成同胞了?
哪兒搞錯了吧?帕雷哈趕緊扭頭看著加爾維茲——這位年紀更大,頭發都白了,一準參加過秘魯獨立戰爭——那個佩澤特總統不到50歲,當年秘魯鬧獨立時他還是個孩子,也許真是西班牙的海外孤忠,從小就愛國。可這個陸軍部長是個老頭,說不定還跟過圣馬丁和西班牙軍隊打仗呢!
您老總不會也是西班牙海外孤忠吧?
加爾維茲摘下眼鏡,摸出手絹,擦了擦眼睛——看著好像是流眼淚似的:“公使閣下,我也是一個西班牙人,一個生活在秘魯的西班牙人.我怎么可能不愛我親愛的西班牙祖國?”
啊.又一個西班牙海外忠臣!
這是上帝開眼了嗎?
帕雷哈的眼淚也快流下來了!
不過好消息還沒完,加爾維茲將軍接著又道:“公使閣下,秘魯的愛國者可不止我和總統先生,所有的秘魯白人都有和我們一樣深愛著我們的西班牙祖國!”
“那是.”帕雷哈公使的呼吸都急促了。
整整二十萬西班牙愛國者.西班牙本土有沒有那么多愛國者都難說!在秘魯居然還有二十萬.
“可惜,秘魯國內還有二百多萬印第安人和印歐混血不愛國啊!”佩澤特總統這時咬牙切齒地說。
加爾維茲也點點頭道:“沒錯,秘魯的愛國者太少了,只占總人口的8。”
8可不少了!帕雷哈心想:“在西班牙本土要是有8的人和你們一樣愛國就好了!”
“公使閣下,”佩澤特向前傾身,聲音變得急切,“秘魯只有8的人愛國還不是最麻煩的.最麻煩是秘魯正遭到黃禍的威脅!”
“黃禍?”帕雷哈問,“是欽查群島那邊挖鳥糞的中國苦力?”
這些中國苦力本來就是帕雷哈拿來迫使秘魯人簽不平等條約的借口——西班牙可以保護秘魯免遭黃禍的侵犯,沒想到這個秘魯總統自己先說了,這下可省事兒了。
看來這個秘魯總統真的是西班牙愛國者啊!
這個時候西班牙愛國者佩澤特總統語氣凝重地說:“這些不是普通的苦力。他們中有太平天國的老兵,有受過訓練的軍官。現在他們現在控制了秘魯最重要的鳥糞資源,還武裝了三萬華工!更可怕的是.他們當中還有真約派的傳教士!”
“真約派的傳教士很可怕?”帕雷哈將軍已經感到有點不對了。
“非常可怕!”加爾維茲道,“他們不僅傳播真約派的異端信仰,他們還會蠱惑印第安人造反!”
佩澤特點點頭,然后拿出一本西班牙語的《革命者書》(《反經》)和一本西班牙語的《土地與自由》(《天朝田畝制度》)擺在西班牙公使面前:“公使閣下,您看看.他們現在正在卡亞俄港周圍的印第安人村莊中傳播這些可怕的思想!”
帕雷哈已經明白了你們這些秘魯白人可不是好人!
歐洲那邊的“進步分子”都說西班牙殖民者如何不做人,可實際上不做人的西班牙殖民者有幾個還在西班牙呆著?他們都在南美洲當老爺呢!
秘魯的二十萬白人基本上都是當年不做人的西班牙殖民者的后裔!你們在秘魯可舒服了,人口雖然只占了總人口的8,但是秘魯90的社會財富都在你們手里攥著——秘魯可是有大銀礦和鳥糞島的,還有“大地產制”!
那些印第安人被你們世世代代奴役,說不想造反是不可能的,只是不敢反,反不了!現在真約派這幫披著宗教外衣的國際反賊來秘魯傳播造反思想,人家是要上帝有上帝,要“真理”有“真理”,專治你們這號不做人的殖民者!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白人老爺現在知道怕了?知道愛國了?早干什么去了?
“公使閣下,”佩澤特突然提高了聲音,“面對黃禍的威脅,秘魯需要西班牙母親的保護!”
加爾維茲則迅速展開一卷羊皮紙,上面已經寫好了條約的草案。“我們提議,秘魯自愿成為西班牙的保護國。西班牙艦隊可以自由使用我們的所有港口,西班牙商人享有貿易特權.”
不平等條約都準備好了!
這佩澤特和加爾維茲的愛國效率還真是高啊!
帕雷哈公使的眼睛瞪大了,“總統先生,您確定嗎?這幾乎等于.”
“我們秘魯本來就是西班牙祖國母親的一部分啊!”佩澤特一臉的愛國,“相信祖國母親也不會在這個關鍵時刻拋棄她迷途的孩子秘魯總督區的!”
這已經是總督區了帕雷哈心說:“可惜真約派崛起晚了,早個五十年,西班牙世界帝國也許就不會散架了!”
會議室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軍官匆忙推門而入。“總統先生!卡亞俄港急報!真約派的武裝商船已經駛向欽查群島,船上載滿了武器和補給!”
佩澤特和加爾維茲交換了一個眼神。總統轉向帕雷哈,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懇切:“公使閣下,時間緊迫。請您立即簽署這份條約,我們需要西班牙艦隊的支援!”
帕雷哈猶豫了片刻,最終拿起桌上的鵝毛筆,在條約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雖然他也知道這字兒一簽,西班牙搞不好就會惹上太平天國這個大麻煩。
但是這也是復興他最親愛的西班牙祖國的最后的機會了!
卡亞俄港城外,夕陽將安第斯山脈染成金色。三百多名衣衫襤褸的印第安人圍坐在空地上,他們粗糙的手掌上布滿老繭,眼神中卻閃爍著渴望的光芒。人群中央,一挺天歷13年式多管槍在陽光下泛著真理的光芒。
“帕克·阿馬魯!”曾水源突然高喊這個名字,聲音在群山中回蕩。人群頓時騷動起來,幾個老人激動地站起身,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
馬師爺推了推金絲眼鏡,用西班牙語說道:“1780年,偉大的帕克·阿馬魯在庫斯科廣場被五馬分尸。但今天,他的精神將在你們每個人心中復活!”
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農奴突然跪倒在地,用克丘亞語喃喃道:“他們說西班牙人把他的四肢拴在四匹馬上.他的慘叫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
曾水源大步走到老人面前,將他扶起,用生硬的西班牙語說:“老人家,您可知道?帕克·阿馬魯臨死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
老人茫然地搖頭,渾濁的淚水劃過溝壑縱橫的臉龐。
“我的子孫會繼續戰斗!”曾水源的聲音突然提高,“而現在,你們就是他的子孫!”
馬師爺立即示意士兵裝填彈藥。多管槍的轉輪發出令人膽寒的咔嗒聲,槍口對準了遠處樹立的西班牙國旗。
“突突突”
震耳欲聾的槍聲在山谷間回蕩,五十發子彈在五秒內將西班牙國旗撕成碎片。紅黃相間的布條如蝴蝶般飄落,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呼。
“看啊!”馬師爺指著飄落的布條,“這就是殖民者的下場!你們的祖先帕克·阿馬魯沒能看到的景象,今天你們看到了!”
一個身材瘦高的年輕人突然擠出人群。他約莫二十歲,古銅色的臉龐輪廓分明,左耳垂掛著一枚古老的銀質耳環——那是印加貴族的標志。
“我叫曼科·卡帕克,”年輕人用西班牙語說道,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我的祖先是最后一位印加王!帕克·阿馬魯也是我的先輩!”
曾水源將手中的太平刀遞給年輕人。刀身在夕陽下泛著血色的光芒,刀柄上“掃盡不公”四個漢字仿佛在燃燒。
年輕人接過長刀,突然轉身面對人群,用盡全身力氣喊道:“帕克·阿馬魯萬歲!自由萬歲!”
這聲吶喊如同驚雷炸響。先是幾個老人顫巍巍地舉起枯瘦的手臂,接著是婦女們抱著孩子高呼,最后整個山谷都回蕩著震天的吼聲:
“帕克·阿馬魯萬歲!自由萬歲!”
暮色漸濃,土樓大教堂的鐘聲莊嚴地響起。曾水源望著群情激奮的人群,對馬師爺低聲道:“派人去庫斯科,找到更多印加王族的后裔。帕克·阿馬魯的血,不能白流.我們要重建印加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