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特區,共和黨參議院本杰明.韋德家的木門吱呀作響,走廊里飄來烤牛肉和雪茄煙混雜的氣味。林肯摘下高筒禮帽,瞥見玄關衣帽架上掛著支雙管獵槍,槍托上刻著“自由土地”的字樣。他把高帽子和大衣遞給韋德家的黑人仆役——當然是自由黑人。隨后就聽見了老熟人,前任加州州長比格勒的咆哮聲。
“那些黃皮猴子想用這部州憲偷走我們的西部!”
奧康納參議員的老對頭,信奉天主教的愛爾蘭礦工領袖卡尼坐在韋德參議員的天鵝絨沙發上,這個在加州遭到六次暗殺還幸存下來的愛爾蘭長得非常粗壯,只見他攥著拳頭,惡狠狠地說:“他們在加州、俄勒岡州、華盛頓領地和英國人的溫哥華殖民地境內到處開辦小型農場,建立所謂的團結農莊,幾十上百戶華人聚集在堪比棱堡的農莊中,控制著周圍數千英畝的良田.那些華人非常吃苦耐勞,個個都是種田高手,僅僅一千余座團結農莊就完全壟斷了西海岸的食品供應.面粉、大米、瓜果、蔬菜、牛肉、雞蛋,甚至海里的魚還有食鹽都被這幫黃皮猴子把持!
另外,西海岸市場上販賣的其他各種各樣的商品,要么是華人的小作坊生產的,要么就是從太平洋對岸弄來的走私貨!”
共和黨眾議員領袖撒迪厄斯·史蒂文斯用檀木手杖敲了敲壁爐臺,他的手杖尖鑲著鐵塊,敲擊聲悶如喪鐘。“現在西海岸到底有多少華人?”他用嘶啞的聲音問,“有多少黑奴?”
“華人至少有三十萬!”卡尼掰著手指,“算上日本婆娘和混血崽子,怕是不下五十萬!至于黑奴我從來沒見過!”
“沒有.黑奴?”
約翰·布朗一臉迷茫,這位激進廢奴主義者又追問了一句:“一個也沒有嗎?”
“一個都沒有!”卡尼啐了一口,“華人才不養黑奴,他們自己就是奴隸——比黑奴還能干的奴隸!”
共和黨參議院領袖韋德拿起華盛頓州州憲:“這份州憲又是怎么回事?”
“騙鬼呢!”比格勒掏出一張泛黃照片——舊金山港的華人勞工正在卸貨,小小的個子扛著幾個大大的包裹。“你們看吧.這就是華人勞工在干活!我在加州五年,沒見過一個華人農場主買黑奴。他們自己比騾子還能干!”
林肯撫摸著下巴上的胡茬。他見過加州團結農莊的灌溉水渠,那些木制引水管像血管一樣布滿整片田野,把干旱地變成了綠油油的菜園子。最令他心驚的是田埂上插著的木牌——上面通常寫著“天道酬勤”四個漢字,大概的意思是“上帝熱愛勤勞的中國人”.
“諸位,“林肯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我們面對的不是奴隸制問題,而是一場文明的沖突。“
房間里霎時安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林肯。
“否決華盛頓領地提出的州憲,同時推動《排華法案》。“林肯道,“還要推行《宅地法》,鼓勵白人農民去西部定居。”他頓了頓,“但最重要的是——避免武裝沖突。”
“什么?“卡尼跳起來,“那些黃皮猴子和我們的打斗時連大炮都用過!去年他們還“
“五個前月華盛頓領地的選舉,“林肯從公文包取出一份報紙抖開,“真約派支持的候選人都大獲全勝。”頭版照片上,麥克馬倫總督正與一個華人神父握手,背景是懸掛著麥穗十字旗的真約派大教堂。
“我想你們都明白西海岸的選舉有多暴力吧?”林肯沉聲道。
有意角逐下一任美國總統的共和黨參議員蘇厄德突然笑出聲:“亞伯,你不會是怕我們的人打不過那些留辮子的吧?“
林肯瞥了這個注定要輸給自己的黨內競爭對手一眼:“現在的關鍵問題不是和華人打仗,而是1860年的大選.否則華盛頓州的州憲、《排華法案》和《宅地法》都能討好白人勞工,得到了他們的選票,我們就得到了北方各州的選舉人票!至于和西海岸的華人開戰.誰去打?聯邦軍隊嗎?現在的總統可是民主黨的布坎南,他會同意用聯邦軍隊去攻打一個提出了‘蓄奴憲法’的州?如果聯邦軍隊不出動,我們能動用共和黨掌握的州的民兵去攻打民主黨人當總督的領地嗎?這不成了挑起內戰了?”
紐約州參議員蘇厄德冷冷道:“亞伯,你要明白,南北必有一戰!如果西部的黃皮猴子想試試我們北方佬的線膛槍,我也不介意給他們點厲害的瞧一瞧!”
“東方女王“號的汽笛接連不斷響起。
摩爾扶著已經有些銹跡斑斑的欄桿,爪哇島北王城的碼頭在他的視線中漸顯輪廓。這已經不是他記憶中的巴達維亞了——荷蘭人在這里的統治已經徹底崩潰,華人則取而代之成了新的殖民者,順手還把巴達維亞的名字改成了“北王城”,一座用韋昌輝的王號命名的城!
“登記處往左,軍營往右……想當兵的可以去!“
碼頭上,一個穿黑袍的真約派神父揮舞著麥色十字旗大喊。
他身后則是排著長隊的華人移民,大部分都拖家帶口,還有點面黃肌瘦
石達開的軍靴踏過跳板時,他的親兵大喊道:“翼王五千歲駕到!”
碼頭上的士兵齊刷刷跪倒,他們的軍服都是舊式的,胸口和后背上有“圣兵”二字,頭上都扎著紅巾。
詹西女王的金鈴鐺在甲板上叮咚響,引得幾個戴斗笠的勞工偷眼打量
“看那里的軍營.“弗里德里希指向遠處。竹柵欄里,穿新式藍灰軍服的太平軍士兵正往牛車上裝彈藥。車轅上還拴著個皮膚黝黑的土著青年,腳踝被鐵鏈磨得血肉模糊。更遠處有不知道什么地方隱約還有黑煙升起!
白斯文突然拽了下摩爾袖子:“那不是劉大主教嗎?“
劉麗川的紅袍下擺沾滿了些泥漿,胸前掛著個純金十字架,用大金鏈子拴著掛在脖子上。他身后跟著個捧電報箱的少年,箱蓋上貼著“吳王電令“四個漢字。
“見過翼王千歲!見過卡爾天師。“劉麗川向石達開和摩爾行了禮。
“韋侯呢?”石達開問起了韋俊的下落。
劉麗川道:“韋爵爺三天前已啟程赴天京請封。“
“請封?”石達開問,“請封爪哇王?”
“正是。”劉麗川笑道,“爪哇華人各族貴族會議公推韋爵爺為王,現在就差天國諸王會議批準了。”
“哦,”石達開點了點頭,笑道,“那本王一定投票支持他。”
“屬下替韋爵爺多謝翼王了。”劉麗川又行了一禮,然后才從那個“電令箱”中取出了羅耀國發來的電報,“翼王,這是吳王殿下的電令,昨日才到,是發給您的。”
石達開接過并展開了電報,桑皮紙在晨風中沙沙作響。詹西女王湊近想看一眼,還沒看清楚什么,石達開已經叫喊了起來:“告訴東方女王號的船長.改道走望加錫水道,停靠呂宋島的馬尼拉港!”
摩爾和身邊的弗里德里希對視了一眼,后者掏出筆記本,在上面寫下了:“馬尼拉——第二個巴達維亞!”
馬尼拉,圣地亞哥堡壘。
費爾南多·諾里加·埃斯卡耶拉正用銀勺攪動著一杯巧克力。這位西班牙總督的指尖還沾著一些可可粉,桌上攤開的《馬尼拉日報》頭版印著爪哇貴族會議推舉韋俊為爪哇王的消息。
“報告!“副官急匆匆地推門進來,“帕里安區又發現地下印刷所!“
埃斯卡耶拉的銀勺猛地在瓷杯沿敲出脆響,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西班牙人的大堡壘外城市之中密密麻麻的華人房屋,咬著牙吩咐道:“抓!.再去抓!”
“是!長官!”
傍晚,圣克魯斯教堂的銅鐘敲了六下。一隊持著線膛槍的西班牙士兵沖進了唐人街。一個穿黑袍的真約派神父從一所小教堂后窗翻出,袍角勾住晾衣繩,把整排粗布衫扯落在泥水里,發出稀里嘩啦的聲音。
“抓住那個異端!”一個西班牙中尉的吼聲中混著閩南話的咒罵。巷尾突然響起嗩吶聲,披麻戴孝的出殯隊伍堵住去路,紙錢雪片般飛向士兵的槍口。等他們扒開哭喪的人群,神父早已消失在迷宮般的騎樓深處。
華人商會會長陳阿福蹲在米店地窖里,煤油燈照亮墻上的馬尼拉地圖。他用朱筆在八連市場畫了個圈:“西班牙人今晚要搜糧倉。”幾個伙計默不作聲搬開米垛,露出暗道里成箱的天歷三年式線膛槍。
“天父天王佑呂宋!”陳阿福撫摸了下胸前的銅十字架,眼神中閃爍著復仇的怒火。
總督府陽臺上,埃斯卡耶拉望著海灣里漸漸亮起的漁火。華人舢板穿梭如織,每盞船燈都像只窺視的眼睛。他攥緊那份剛收到的電報——來自馬德里的訓令措辭冰冷:“爪哇前車之鑒,必要時可動用焦土政策。”
“報告!”副官的聲音帶著顫音,“一艘英國人的大型蒸汽輪船在一條中國人的上海級巡洋艦的護衛下進入馬尼拉灣,停靠在了甲米地船廠的碼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