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屠戮焚燒過的安樂縣,處處留下慘烈的痕跡。不過,比裴青禾預想中的強了一些。
街道并無骸骨,顯然幸存者們一直在清理埋尸。只是,安樂縣死的人實在太多了,腐朽的尸臭味揮之不去。
“大家都停下。”裴青禾勒緊韁繩,揚聲吩咐:“城里還有人活著。暫時什么都別做,免得嚇壞了他們。”
裴燕等人紛紛應聲下馬,坦然地坐在空蕩的街道上,吃干餅子喝水。
剛才躥過的幾個小小身影,藏在暗處遙遙看著,一邊吞咽口水。
“她們吃的餅子好香啊!”一個瘦弱孩童小聲說道。
“我好餓,我也想吃。”接話茬的是一個頭發凌亂的孩童。
“安樂縣里什么都沒了,壞人都不愿來。她們來做什么?”領頭的少年也不大,不過十二三歲模樣,臉被泥灰涂抹過,看不清面容:“大家伙別急,再看一看。”
裴青禾耳力極佳,很快捕捉到角落處傳來的孩童竊語聲。
她從拎起一袋干餅子,起身走了過去。
幾個饑腸轆轆的孩童,眼睜睜看著裴青禾過來,想逃,可不知是餓得腿軟還是別的緣故,都沒動彈。
裴青禾沒有靠近,在十余米外停下,將裝著干餅子的棉布袋子放在地上。然后轉身回了原位。
瘦弱孩童和頭發凌亂的孩童連連咽口水。
領頭的泥灰少年,咬咬牙:“不管了,就是死,也得吃飽了再上路。”像野狗一般躥出去,惡狠狠地搶走袋子。打開袋子后,眼睛都快放光了。給每個孩童分了一個,最后才拿了一個餅子,猛地咬一口。
這一口吃得太急了,泥灰少年被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好不容易才咽下了。其余的孩童也沒好到哪兒去,個個狼吞虎咽,吃得貪婪極了。
裴燕“嘖”了一聲:“青禾堂姐,你瞧瞧他們,不知多久沒吃過東西了。”
裴青禾嗯了一聲,想了想說道:“你們還有多少干糧,都拿出來。”
眾人來前就有準備,馬背上都背著鼓囊囊的干糧。此時裴青禾一聲令下,眾人將所有干糧袋子都解下,放到一處。
裴青禾仔細查看后,留下一百多人回程的口糧,剩余的十余袋干餅子,加起來約莫兩百個左右。
裴青禾拎了幾個,剩余的十個都由裴燕扛著,還是放在之前的位置。
“這里還有不少干餅子。”裴青禾的聲音清晰地傳進幾個孩童耳中:“你們去將城中還活著的人都叫過來。每人發一個干餅子。”
孩童們面面相覷,小聲商議:“怎么辦?”
“要不要去叫人?”
“當然要去!”還是泥灰少年果斷:“肯送干餅子給我們的,肯定是好人。”
就算是惡人,現在也顧不得了。
安樂縣里的青壯年男女都被擄走,老弱孩童被殘殺屠戮,還有人被燒死被餓死。躲在地窖里僥幸活下來的人,吃完了地窖里最后的存糧,都快被餓死了。
只要有一口吃的,于他們而言,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人。
幾個孩童撒腿跑出去,過了片刻,陸續有人過來。
有白發蒼蒼的老人,有衣衫襤褸的孩童,偶爾還有面黃肌瘦的女子,成年男子幾乎一個也沒見到。
他們從袋子里拿一個干餅子,跪倒磕三個頭,然后才哆嗦著送入口中。一邊吃一邊哭。
收攏慣流民的裴青禾,拔出長刀,指著其中一個多拿了干餅子的女子:“每人只準拿一個。”
那個女子淚如泉涌,跪下連連磕頭:“我還有孩子,她才三歲,我不敢讓她出來。求求女大王,讓我帶個干餅子給她。只要能救我孩子一條命,女大王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裴青禾并不輕信任何人的說辭,淡淡道:“顧蓮,你領人隨她去一趟,將孩子帶過來。”
顧蓮應一聲,拔出長刀,面色陰沉,配著臉上那道刀疤,看著格外兇狠。
那個女子哆嗦了一下,繼續磕頭:“我家中還有丈夫。他被砍斷了腿,躺在床榻上,不能動彈。”
裴燕聽得惱火,呸了一口:“家里還有什么人,再敢扯謊,干餅子拿回來。”
女子將干餅子塞進懷中,哭著說道:“女大王饒命,家里還有一個瞎眼的婆婆。”
裴青禾以眼神制止住發怒的裴燕,淡淡道:“不管在什么時候,都要保持冷靜清醒。到底什么情形,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顧蓮帶了十個人前去,女子跌跌撞撞地在前領路。約莫兩炷香功夫,顧蓮回來了,還帶了五個人回來。
除了那個謊話連篇的女子,還有一個孩童,一個瞎眼老婦,斷腿的男子被抬了過來。另外,還有一個容貌秀氣的少女。
“這是我小姑,她才十四歲。”女子又哭著磕頭:“當日匈奴人來,我們一家五口躲在地窖里,逃過了一劫。這些日子,時常有惡人來安樂縣,還活著的年輕姑娘,被擄走了幾個。”
“我實在不敢讓她露面。”
裴青禾并不多言,示意顧蓮拿餅子分給他們。干硬的雜糧餅子,在饑餓了多日的人眼中,無疑是人間美味。迅速堵住了眾人的哭聲。
陸陸續續,出來的人越來越多。
兩百個干餅子不夠了。
裴青禾將留出的口糧,又拿了一些出來。
干餅子發完,又等了一個時辰,確定沒人了,裴青禾親自去點數人頭。一共四百二十三人,其中老人有六十多個,孩童占了大半,年輕女子有八十多個,另有十余個男子。
裴青禾說道:“我叫裴青禾,是裴家族長。從安樂縣走三四日,就到裴家村。到了裴家村,有田種,有屋住,還能吃飽飯。”
“愿意跟我走的,現在就走。想留下的,也自便。”
裴家村的名頭實在響亮。
裴六姑娘的名諱,就是普通百姓,也都聽過。
就是沒聽過,眼下沒了活路的安樂縣百姓,也愿意跟著一同奔個活路,一片都跪下了。
也有不愿走的。
那一家五口,便瑟縮著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