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起身的年輕女子,身段窈窕,姿容頗美。可惜左臉上有一道刀疤,就如上好的瓷器有了劃痕。
這個女子,正是從黑熊寨被解救下山的顧蓮,也是這一隊可憐女子的隊長。
顧蓮雙眸中滿是期待和忐忑,在眾目睽睽之下,鼓起勇氣說了下去:“我們以后也能招贅生子嗎?”
“當然可以。”裴青禾看著顧蓮的目光中滿是贊許和欣賞:“你們現在是裴家村的人,每日辛勤耕作。我裴青禾會讓你們吃飽穿暖。日后你們招贅婿生了孩子,也可以姓裴。”
“荒唐胡鬧!”
不出所料,跳出來反對的又是古板守舊的祖母陸氏:“她們都是失貞的女子,容她們在裴家村里安身,已經是我們裴家有情有義。怎么能應下這等荒唐事!她們嫁人也好,招婿也罷,和裴家都沒關系。以后生的兒女,怎么能姓裴!”
就是李氏,也忍不住附和一句:“青禾,此事還需斟酌考慮。”
裴家媳婦們以后生孩子姓裴,倒也罷了。眼前這些山匪寨里出來的女子,和裴家有什么關系?!裴家現在養著她們,難道日后還要為她們養育兒女?
裴青禾沒看陸氏,對李氏說道:“不但是她們,日后只要來投奔裴家一心留下的,都有同樣的待遇。”
“可是……”
“她們追隨我,效忠我,以后子嗣姓的是我裴青禾的裴。”裴青禾從容不迫地打斷李氏:“還有,裴家被朝廷處以謀逆重罪,滿門男丁被斬,淪落到此地安身。裴這個姓氏,很高貴嗎?還是有什么值得圖謀之處?”
“真心留下和我們同生共死的人,想讓自己的血脈姓裴,有何不可!”
李氏無言以對。
陸氏聽不得這等刺耳扎心的大實話,憤怒反駁:“裴家被冤枉構陷。日后總有洗清罪名重新回京的一天。”
裴青禾冷冷瞥一眼過去:“祖母說得這般有把握,難道是太子殿下親口允諾了?”
陸氏:“……”
“朝堂局勢變幻,宮中風波不斷。東宮都快自身難保了,哪有閑心顧裴家老少死活。孟將軍派人來送些糧食,送一面北平軍的旗幟來,就算照拂裴家了。真有山匪或流匪,送信來回就得三四天。等援兵來的時候,裴家村早被搶掠一空了。東宮更是遠在千里之外。”
裴青禾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聲音冰冷:“靠誰都靠不住,唯有自強自立,我們才能立足自保。”
“三條族規里,最重要的是第一條。我們要習武要練兵,要有殺人的本事,有自保的能耐。”
“要在短期內擴充人口實力,第三條也極其重要。要招納流民隱戶進裴家村,得將他們當成自己人。讓他們心甘情愿地留下。問一問裴甲裴乙,他們現在想不想走?”
一直縮著脖子的裴甲裴乙,對視一眼,一同站了起來:“我們不走。”
“我們要留在裴家,永遠追隨裴六姑娘。”
方大頭慢了一步,聲音比裴甲裴乙響亮得多:“我也永遠追隨裴六姑娘。還有,我也要改名,以后我叫裴丙!”
沒人理這個棒槌。
眾人看向車夫趙海和包大夫。
包大夫飛快地往裴蕓的方向看了一眼,大聲道:“我也留下。”
車夫趙海,磨磨蹭蹭地站了起來,一臉局促不安。他悄悄看一眼坐在角落的裴氏女子,鼓起勇氣張口:“我愿意入贅。”
眾人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這個趙海,平日里平日里低頭做活很少吭聲,像個悶葫蘆。什么時候勾搭了裴氏女眷……不對,是誰這么快就忘了亡夫,竟看上這個其貌不揚的光棍漢?
裴青禾卻半點都不意外,淡淡道:“此事以后再說。你先坐下吧!”
趙海手心直冒汗,在眾人或驚訝或不滿的目光中坐下。
包大夫一并坐下,滿心懊悔。剛才他也應該喊一聲“我愿意入贅”……
“在我看來,第一條族規第三條族規更重要,是裴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可你們,只看到了第二條。為此爭辯吵鬧不休。”
裴青禾口中說著你們,眼睛只看著陸氏:“目光短淺,蠢鈍無知。”
陸氏額頭青筋直跳。
裴青禾也沒放過其他人,黑眸如利刃,一一掠過另六個老婦:“還有你們,心胸狹隘,鼠目寸光。”
老婦們不太自在地低頭避讓。
裴青禾驟然揚高音量:“這三條族規,有誰反對?”
沒有人出聲。
一片沉默。
裴青禾領著族人三番五次殺匪,悍勇無敵,族人們日漸敬畏。
陸氏嘴動了動,到底還是沒擠出反對的聲音。
“好,這三條族規就此定下。”裴青禾淡淡道:“大家都散了吧!”
機靈的裴萱,第一個大聲應了,和裴風帶著一群孩童去讀書。老婦們抱著幼童,去村子里曬太陽做針線。裴燕裴蕓等人,列隊跑步操練。裴甲裴乙招呼顧蓮等人去耕田撒種。
趙海悶紅著一張臉過來,他比裴青禾高了半個頭,哼哧哼哧吞吞吐吐,半晌沒擠出一句順溜話。
裴青禾有些好笑:“怎么,事情敢做,話就不敢說了?”
趙海慌忙搖頭:“六姑娘誤會了。給我再大的膽子,我也不敢胡亂輕浮。小婉兒她娘也沒有主動和我說過話。”
小婉兒的親娘卞氏,今年二十四。她夫婿四年前戰死,小婉兒是遺腹女。
卞氏做了四年寡婦。原以為這輩子會老死裴家后院,沒曾想裴家遭滅門之禍。流放路上,卞氏大病了一場,在木車上躺了近一個月,勉強撿回一條命。不知怎么,就和趙海悄悄看對了眼。
趙海打了二十幾年光棍,忽然春心萌動,簡直一發不可收拾。今天借著族議的機會,鼓起勇氣就站了出來。
“我愿意入贅。”趙海說話斷斷續續不太利索,鼓起了全部勇氣和裴青禾對視:“懇請六姑娘成全。”
裴青禾沒有一口應下,轉頭看向樹下的年輕婦人。
這個眉眼秀氣面色柔和的年輕婦人,正是八房的堂嫂卞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