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禾這份視生死若等閑的豪邁,激起了孫校尉的血性和勇氣。
頭掉了,碗大一個疤。
懼怕沒有絲毫用處,倒不如橫下心往前闖,或許就闖出一條生路。
孫校尉哈哈一笑:“六姑娘說得沒錯。我得挑一匹腳程快的好馬,逃命的時候能跑快一些。”
裴青禾笑了起來,沖孫校尉比了個大拇指。
會騎馬的裴氏女眷們,各自挑馬。不善騎馬的,兩人同乘一匹。如此一來,趕路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兩個流民,也分到了一匹馬。這兩個流民,能在激戰廝殺中茍且偷生,也是有些能耐本事的。有眼色,識時務,能屈能屈。休息的時候,主動給戰馬喂水。分干糧的時候,識趣地蹲在一旁。
卻未料到,裴六姑娘主動過來,遞了兩塊干餅子給他們:“昨日沒來得及蒸饅頭,只有干餅子,湊合著吃一些。”
略帶酸味口感粗糙的干餅子,在常年饑餓的流民們眼中,卻是舉世無雙的美味。
兩個流民一邊吃一邊抹眼睛:“六姑娘不殺我們,還給我們餅子吃。”
“我們兩個前世行善積德,才修來了這樣的福分。以后,我們就死心塌地追隨六姑娘。”
裴青禾轉到了囚車糧車邊。
重傷不能動彈的,都躺在車上。其中最重的一個,當屬斷了右臂的方臉大頭兵。
熬了兩夜沒睡的包大夫,坐在囚車里,靠著木欄睡得噴香。
方臉大頭兵面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也絲毫沒有要醒的征兆。
其余幾個傷兵,也沒好到哪兒去,個個面色慘白虛弱無力。能不能熬過去,全憑天意。
其實留在原地養傷更好。只是,一來沒人照料他們傷勢,二來,驛館里死了那么多人,成了兇地。他們不愿也不敢留下。只能隨著眾人一同啟程。官道并不平坦,囚車糧車顛簸個不停,滋味著實不好受。
此時此刻,所有安慰的話語都顯得蒼白空洞。
裴青禾對幾個醒著的傷兵道:“安心養傷,等你們傷好了,我送你們每人一匹馬。你們將馬賣了,換成銀子,蓋房子娶媳婦,安生過日子。”
美好的愿景,令人神往。
傷兵們聽得眼睛都亮了。
裴青禾又去受傷的裴氏女眷那邊,一一低聲安撫。
馮氏看在眼里,很是心疼,低聲道:“青禾,你歇一歇,別太累著了。”
昨天偶爾露出的軟弱,嚇到馮氏了。裴青禾有些后悔,更多的是被親娘關切的溫暖:“娘放心,我知道輕重。”
馮氏靠得更近了些,低聲道:“二房叔祖母走了,你祖母心中難過得很。”
幾十年的妯娌,比和自己的丈夫兒子相處的時間還要多。平日里斗嘴斗個沒完,實則感情十分深厚。
陳氏又是為裴風擋刀而死。陸氏看到陳氏的尸首后,眼睛都哭腫了。此時下了囚車,背靠著一棵樹坐著,神情木然,連句話都沒說過。
裴青禾沒有去安慰陸氏。
裴家接下來要走的路,注定了要伴隨血腥殺戮。生死離別,都是等閑常事。所有人都得慢慢習慣。
冀州流民作亂,襲擊驛館。押送罪臣女眷的校尉孫成和東宮侍衛高勇,大展神威,擊殺一百四十六名流匪。
對裴家來說驚天動地的大案,匯成了奏折上寥寥數語,飛快地送到京城。
孝文帝近來龍體微恙,并未上朝,由太子監國理政。這樣的奏折,甚至沒資格呈到天子面前。
朝堂高官們,對此事也未過多關注。
敬朝疆域廣闊,北方旱災頻繁,流民遍野。流民作亂,早就是屢見不鮮的事了。一百多流匪,根本不值一提。
東宮太子眉頭都沒動一下,隨口道:“流匪既已被平,論功行賞便可。此事就由兵部按著常例來定。”
兵部尚書拱手領命。
倒是年輕英俊的魏王殿下,聽聞此事后面色倏變,頗值得玩味。
執掌宿衛軍的司徒將軍,看了女婿一眼。
魏王殿下將心中的暴怒按捺下去,忍到早朝退散,面無表情地回了寢宮。殿門一關上,魏王眼中的暴戾再也遮掩不住,怒喝一聲:“武忠,你過來。”
魏王心腹武忠低著頭上前,還沒來得及跪下請罪,就被魏王重重一腳踹到了腰腹上。
魏王自少習武,雖然嗜好酒色,身手卻不弱。這飽含憤怒的一腳,使出了八分力道。
武忠被踹得倒飛幾尺,重重摔落在地上,疼得直不起腰來。咬著牙爬過來,用力磕頭謝罪:“屬下辦差不力,請殿下責罰!”
“你這個廢物!”魏王破口怒罵,俊臉猙獰:“這么一樁小事都辦不妥!本王養你,還不如養一條狗!”
武忠不敢辯駁,繼續低頭請罪。
其實,武忠并未懈怠差事。他派出了一隊百人,領頭的頭目是他的堂弟武三。武三身手超卓,是真正的高手。
別說一個押送罪臣的孫校尉,就是加上東宮侍衛,也絕不是武三對手。
偏偏武三這一隊人馬,就是陰溝里翻了船,連一個活著回來報信的都沒有,被殺了個干凈。
到底是怎么回事?
背后藏著什么隱秘?
“殿下請息怒。”武忠忍著疼痛,低聲說道:“武三一隊人都折了進去,這其中,一定有緣故。”
魏王目中閃過兇光,冷笑連連:“我那位好兄長,對裴家女眷倒是照顧。明面上派了五個侍衛,暗地里定然還有人隨行。”
武忠茅塞頓開:“殿下說得對!一定是這樣!”
“武三他們是死在東宮侍衛手中。”
這樣的推斷,實在太合乎情理了。
魏王繼續冷笑:“今日在朝上,太子面不改色,分明是早一步得了消息。本王猝不及防,差點丟人出丑。真是晦氣!”
武忠立刻自動請纓,領著人去追殺裴氏女眷,為主子掙回臉面。
魏王怒道:“宮中誰不認識你這張臉?萬一再次失手,你的頭顱被帶回京城,本王根本撇不清!你是豬腦子不成!”
武忠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壓根不敢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