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府壽宴前一天,東都街市上徘徊著眾多行色匆匆之人。
南郊。
一名帶發修行的慈航門人與一位中年僧人離開凈念禪院,李建成帶著幾分笑意,目送二人向北進入都城。
武林圣地支持李閥,他如何感受不到。
支持李閥,豈不就是支持他這位大公子?
楊廣的幾位孫子暫時沒有被廢,長安那邊代王楊侑的處境與東都的楊侗差不多,只掛著個名頭。
李淵隨時可以廢掉楊侑,讓其禪讓,李建成自然是穩穩的太子。
和氏璧的消息將由武林圣地正式散布天下,這塊寓意非常的寶物會在所有人的見證下落入關中。
東都的殘酷爭斗,到頭來只會成就李閥的聲望。
李建成朝隨行而來的手下招了招手,立時從人群中走出數人。
“大公子。”
“薛萬徹,馮立。”
“在!”
“明日你們也帶人去榮府,跟緊圣地中的兩位前輩,聽候調遣,其余別摻和,只把眼睛擦亮一些。”
“是。”
薛萬徹與馮立都是李建成手下“長林五將”中的成員,不僅握有實權,更是名震一方的高手。
二人得令,心知此趟是打探消息去的,便迅速領人朝洛陽而去。
同為長林五將之一的謝叔方走近兩步,他是李建成親信,說話更為直白。
這時竊聲耳語:
“大公子,為何圣地中的高手沒有前往東都?這該是除掉道門天師的好機會吧?”
李建成聽罷露出惋惜之色。
天下霸主雖多,只此人最有威脅,他若是死掉,對李閥來說那是天大的好事。
雖說雙方在爭斗,可慈航靜齋與凈念禪院做不到這一步,他們曾與道門聯手在南陽破魔,倘若不顧一切去殺人,別說面子過不去,恐怕寧散人也不會贊成。
他只能心中嘀咕,沒法改變這兩大圣地的意志。
“邪王陰后曾在附近出沒,和氏璧還需要守護。”
李建成答了一聲,又道:“另外,此次無需圣地出手,以當前東都的局面,絕不是一個人的武力所能扭轉。”
“不錯。”
貌相兇頑,一副好勇斗狠模樣的喬公山也道:“就算這人僥幸不死,恐怕也會狼狽逃走。屆時他名頭大損,大公子聲威大振,我們該趁此勢頭謀劃東都。”
聽到他提議,李建成北望洛水,露出自信高深的表情,給人一種穩操勝券之感。
“放心,我早有安排.”
當天傍晚,東都紫薇宮中皇城城樓上換了一批守城兵將。
但僅在一個輪值過后,這批兵將就被獨孤峰調派的禁軍全部換走。
所有皇城守衛,全是獨孤家的親信。
華燈初上。
有一人來到獨孤府門前帶話,守門的閽人趕忙轉回府中,少頃,周奕收到消息走了出來。
他掃過一圈,沒見到有人。
“人呢?”
那閽人納悶撓頭,四下一看,果無人影:“天師,方才那人還在的。”
“他說了什么?”
“只說是您的朋友,有要緊事相告,不讓我遞話,只說要當面再講。”
周奕稍一琢磨,忽有明悟。
“你先回去吧,我等等看。”
“是。”
守門閽人識趣得很,若知曉了不該知道的機密事,按江湖規矩,那可危險得很。
當下加快腳步,直往里進,絕不回頭。
果不其然,他腳步聲才走遠,就有一道人影輕飄飄從黑暗中顯現。
這人一身白衣,手執山水折扇,做一位風雅公子打扮。
隔著夜色瞧不清,靠近后才看到這俏公子面如無瑕白玉,薄唇紅艷,眼中靈波流轉。
瞧見周奕后,她的唇角忍不住生出一縷嫵媚動人的笑意。
俏公子忙舉扇一遮,等落扇后,神態恢復成清新優雅模樣。
周奕一看到她,立時笑了。
不是小妖女還能是誰。
“奕哥,你的膽子好大,不知道走遠一點嗎?”
婠婠朝他身后的獨孤府示意,輕聲道:“待會獨孤家的小姐追出來,那可就有趣了。”
周奕面帶從容:“怕什么。”
又朝她面上打量:“你若不想叫人認出身份,就該易容得更徹底一些。”
“不要。”
小妖女湊近一步:“我滿心期待來見你,若你沒將人家認出來,那該叫我多傷心。”
她將扇子一展,遮擋上來,小聲提醒:“師尊就在附近。”
周奕正了正色:“陰后叫你詢問楊公寶庫一事?”
婠婠點頭:“她讓你給個答復。”
周奕很爽快:“我答應了。”
“那就好。”
婠婠透露道:“師尊應該不會騙你,她很想要舍利,對和氏璧僅是好奇。師尊與石邪王入了凈念禪院一次,被一群人擋在銅殿外,之后便沒有再闖。”
周奕點了點頭,又問道:“陰后可知曉辟守玄之事?”
“之前不知,現在已經知道了,在對你的態度上,本宗已產生分歧。”
她又加了一句:“師尊的追求有所改變,對你沒有什么敵意,否則也不會同意讓我見你。但舍利,她是一定要奪的,且他們認定你知曉舍利之事。”
“如果在此事上達不成一致,他們依然會對付你。”
此刻東都的局面對周奕來說比較微妙,他看到更進一步的可能,便改變了之前僅奪和氏璧的想法。
所以,這對老情人暫時不可得罪。
楊公寶庫在長安,不懂機關也進不去。
幾乎是無本買賣。
婠婠見他嘴角微翹,像是看穿了什么:“你是不是又在算計他們。”
“哪有?”周奕鎮定回應,“僅是各取所需。”
小妖女沒有糾纏他這般回應,忽而鄭重其事地瞧著他:
“你有大批敵手將在明日榮府壽宴露面,圣帝該以自身為重,往后日子長久,與他們慢慢清算不必急于一時。”
她的話音中充滿關切。
“我自有打算,若他們真有手段,我遁走便是。”
周奕又笑道:“你該對陰后說一聲,她與邪王合該保護我,萬一我出了意外,舍利可找不著了。”
婠婠給了他一個“你在做夢”的表情。
“我有個靠譜的方法。”
“什么方法?”
“明日我也在榮府,師尊雖不許我出手,但只要你知會一聲,我會全力運轉天魔大法助你,一旦我陷入亂戰,師尊就會幫忙了。”
她沖周奕眨了眨眼,小聲密謀,像是怕陰后聽見。
見周奕的目光凝注過來,婠婠毫不退縮地與他對視。
“奕哥,許久不見,你可曾將我淡忘?”
“沒有。”
這時,獨孤府中傳來腳步聲。
小妖女快速拿出一封信,塞入他懷中,順勢貼近話語急促道:“等師尊尋舍利去,我就偷跑出來找你。”
她伸手抱了周奕一下,嫵媚一笑著拿折扇扇起他兩鬢發絲與他逗趣,跟著在腳步聲靠近前,以鬼魅身法遁入遠方。
一大陣人馬從獨孤府沖出。
領頭之人做將軍打扮,朝周奕打了聲招呼后便趕夜色前往紫薇宮。
打開婠婠給的信箋。
里面詳述了陰癸派如何參與此次行動,寇仲徐子陵說過一遍,但沒有這般清楚。
辟守玄與他仇結大了,要動手不算奇怪。
但,榮鳳祥哪來這么大的膽子去冒險?
周奕看向鄭國公府方向。
這九頭蟲想要一箭三雕,他正好也想一石多鳥。
周奕返回府中,找到了獨孤峰,對他幾多叮囑。
明日他處于風暴中心,卻不一定是最危險的,只是,一旦大規模亂戰,他便沒把握顧忌旁人。
當晚。
周奕在屋中打坐,又睡了三個時辰,起來繼續打坐。
將精氣神調整至巔峰。
天亮時梳洗一番,換上小鳳給他準備好的衣物,日頭稍起,城中已是一片喧沸。
嗅著朝陽清氣,挎劍出門。
穿過洛陽最重要的天津橋,走過洛河兩岸最為繁華的里坊,當北市漕渠碼頭集散地的喧鬧聲傳來時,周奕已經看到那條直直通往榮鳳祥府第的金市街。
此時熙來攘往,車水馬龍。
作為東都豪富,榮老板壽宴的場面本就宏大,這次匯聚了九州內外眾多名頭震響的人物,洛陽幫的人馬齊齊出動。
整條金市街張燈結彩,花攢錦簇。
一路有人敲鑼打鼓,眾多華貴馬車朝北而去。
除了九州各地人士,還有來自漠北、西域、琉球、高句麗、渤海等眾多異鄉武人。
故而大街上行走的那些江湖人的裝扮披紅戴綠,五花八門。
使用各種奇門兵器的不知凡幾。
來湊熱鬧的江湖人就更多了,一來是宴會本就熱鬧,二來是和氏璧消息引人矚目,三來便是聽得傳聞這次宴會恐有大戰。
道門天師的眾多敵手匯聚。
外界有人故意傳出聲音,說天師不敢去。
而榮老板在得知道門天師就在東都后,已派人送上請帖。
哪怕是不知內情之人,動腦一聯系也知道此事不簡單。
一些膽小的人避開了榮府,甚至躲出東都。
但十之八九的武林人瘋狂從外界涌入,不愿錯過這等大熱鬧。
趕上一個萬里無云、秋風陣陣的好天。
前往榮府赴宴之人的興致都不錯。
巳時許,只見那規模宏大的府第前到賀的賓客車馬不絕,四處擠滿錦衣繡裳的仕女。
在鞭炮震耳,硝煙彌漫中,喧笑熱鬧,尤勝過年時的氣氛。
打榮府南邊正門入口,連排燈籠挑起一直掛到府內巨大廣場處,下方搭著戲臺、鑼鼓還有眾多賓席,頂上拉著紅繩,彩結成串,風動流蘇,擺開一個巨大的露天宴廳。
周遭華屋連綿,植一株株巨大水杉木,足有十幾丈高,兩名大漢難以合抱。
各株大樹,掛下福壽賀詞。
祥瑞福氣,來客皆沾。
壽宴桌上擺著駿馬雕鞍珊瑚樹,玉成如意琉璃盞。
只這排場,就已能讓不少人久久銘記。
巳時漸深,午時漸近。
越來越多的徘徊之客正式入場,朱漆大門前洪亮的通報聲不斷響起。
一位位洛陽豪貴在歡迎聲中被請入宴廳。
“歡迎歡迎,陳國公、郭侍郎、趙侍郎,三位里邊請!”
洛陽七貴死了一位,這時三貴聯袂而來,給了榮鳳祥天大面子。
“陳國公,請!”
郭文懿與趙從文笑著請段達走在前面。
那段達發出一陣短促而空洞的笑聲:“皇甫兄與盧兄何在?”
郭侍郎搖頭嘆了口氣:“聽說魯國公夫人思念丈夫兒子病倒在床,他們前往探望,等壽宴結束,我們也一道去一趟吧。”
兩人看向段達,段達立刻點頭同意。
盧楚、皇甫無逸與元文都關系要好,去看望也屬于正常。
不過,段達還是留了心,朝四下打量。
這時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心中的疑慮立時轉變成得意。
“獨孤家主,歡迎歡迎!!”
數名榮府管事一齊迎接,給足了面子。
獨孤峰低沉嗯了一聲,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段達給了身邊幾名隨行之人一個眼神,兩名內息渾厚的漢子會意,拱手退走。
四人熟悉得很,在段達邀請下,獨孤峰便與他們一道朝榮府里進。
周圍匯聚了大量江湖人,議論聲持續響起:
“東都的大人物來過半數,此次壽宴真是非同小可。”
“圣地的人到了嗎?”
“那當然,辰時許就被請了進去,一位是了空禪尊的師弟了緣,另一位是慈航梵齋主的師妹梵云滄。”
不少人第一次聽說這兩位。
圣地每代只最杰出的傳人行走世間,其余人都在門內修行。
今次卻很奇怪,聽說慈航圣女天賦驚人,與劍典相合,經常閉關,因此打破慈航靜齋的規矩,倒成了趣談。
“好多高手,那又是誰?!”
只見一名青年走在最前方,周圍跟了五六十人,無不流露一流高手的氣場。
他們的眼睛多呈黃色,顴骨較高,鼻梁高挺,明顯有異域風格。
隊伍中的一些女子,更為明顯。
“那是吐谷渾王子,伏鷹槍伏騫,他可是年輕一代的佼佼者之一,之前還在曼春院與寇仲徐子陵等年輕高手大斗一場,當時可熱鬧得很。”
也有人道:
“我想起來了,那吐谷渾老王者在巴蜀邪帝廟中被天師斬殺,北霸槍術慘敗在天師的劍術之下.”
這人嘖嘖有聲還待再說,吐谷渾陣中,一名兇悍大漢轉目看向他。
跟著,伏騫王子與周圍高手也投來目光。
那人用笑聲岔開話題,不敢再說老王者的悲情之事。
“伏騫王子,請!”
吐谷渾的人進入后,馬上又來一批人,看上去像是一伙的。
此人拖著一張長長馬臉,眼睛一大一小,很有辨識度,正是突厥走狗梁師都的堂弟梁洛仁。
他領著賀遂、索周等武藝高強的大將,緊隨吐谷渾之人進入榮府。
在他們后邊,則是兩隊互相敵視的人馬。
一方是劉武周的手下,一方來自東溟派。
他們是欠債人與債主的關系,因為打了一架互有死傷,徹底撕破臉皮。
東溟派這邊,單婉晶身旁還跟了一群催債打手。
跋鋒寒混江湖時,靠著幫東溟派催賬賺錢,這等業務,也分享給了寇徐二人。
而寇仲徐子陵本就受過天師點撥,知道收債的好處,可謂是一個吹笛,一個捏眼,琴瑟調和。
跋鋒寒、傅君瑜、傅君婥、劉黑闥還有蘇定方等人,也隨著寇徐陸續出現在眾江湖人面前。
周圍的議論聲更為熱烈。
榮府中的管事迎接上來,把這些人全部請了進去。
又有十幾波賀客到來,簡直是目不暇接。
“祖先生,今天的天氣真不錯。”
岳思歸站在榮府大門前,欣賞著湛藍天空。
一旁的祖君彥撫須笑道:“岳老弟真是好興致,你不擔心碰見那人嗎?”
岳思歸嘿嘿一笑:“我只怕他不來。”
“若他甘心背上膽怯之名,忍辱負重,我倒是要大捏一把冷汗,他今日敢來這里,說明還是意氣用事,城府不夠深。”
祖君彥點頭:“有道理。”
“龍潭虎穴,不是什么人都能闖得過去的。”
他又干澀一笑:“他的名頭我聽得膩耳,倒是從未見識過,只有熟悉他,我才好寫一篇《為密公檄江淮文》。”
岳思歸頓時樂了。
“只等祖先生一動筆,道門天師也要遺臭萬年。”
“那是自然。”
二人勾肩搭背,低調入了榮府。
來自蒲山公營的人,大多化整為零,一批一批進入。
單純借刀殺人,那不是太虧了嗎。
祖君彥與岳思歸沒引起多少人注意,但不巧的是,一名手拿折扇唇紅齒白的俏公子卻把他們的話聽個真切。
俏公子帶著薄怒跟了上去。
又過了一會兒,榮府門前停了三駕豪華馬車。
從馬車上,分次下來三人。
這三個散發蒼老氣息的老人年歲甚高,皆是須眉修長,廣襟大袖,予人一種仙風道骨之感。
三人一露面,四下便有人認出他們的身份,頓時引發轟動。
榮府大門前的管事跑步迎上前來:“南海三仙駕臨,本府真是萬分榮幸。”
沒帶任何兵器的乃是南海仙翁晁公錯,負劍而來的老仙是雷八州,拄著銀色拐杖的南海仙姥是陰問夏。
三人在南海諸地大大有名,號稱三仙。
今次一道登場,榮鳳祥的壽宴平添幾縷仙氣,真是大吉大利。
可沒等叫好。
這仙氣立馬就被新來的一批人沖淡了。
原本把脖子伸得老長的人,這時如同烏龜縮頸,把整條脖子藏了起來,說話聲音也變小了。
榮府的管事眼皮直跳,很想把人轟走,但又沒這個膽量。
尤鳥倦皺眉盯著那名個頭最高的管事,用尖銳難聽的嗓音說道:
“怎么?歡迎南海這三名草頭泥巴仙,竟不歡迎本宗,你什么意思?”
丁大帝的僵尸臉從管事頭上掃過,這管事鬢發整齊,倒也叫人愉悅。
“諸位宗主駕臨,本府上下豈敢不歡迎,只是太過激動,這才不小心怠慢。”
那管事笑得略顯心虛。
他又小心翼翼問道:“諸位宗主,這些貴物可否暫時擱置府外,我們會派人嚴加守護。”
所謂的“貴物”自然指的棺材。
你們帶棺材參加壽宴,這像話嗎?
丁大帝冷聲問道:“登門的客人需要卸去兵刃嗎?”
“不不..不要”管事說話都結巴了。
“那還不閃開。”
榮府門前的守衛、管事還有洛陽幫的人一時也不敢阻攔這魔門第一大勢力。
說到對付棺宮,里邊的賀客可是心不齊。
因此,只得眼睜睜看著數口大棺材進入府內。
周老方又見到了晁公錯,習慣性地拋出橄欖枝:“晁老兄,今日可要入棺?”
晁公錯擺了擺手。
周老方又對陰問夏與雷八州道:“陰老姐和雷兄呢?”
這兩人也是擺手。
周老方并不生氣,反而笑著勸說道:“武道之路崎嶇坎坷,何不結伴攀登,你們都已垂垂老矣,又有什么不愿割舍?”
晁公錯道:“不勞掛牽,我等自有道途。”
“等你們考慮清楚再尋我不遲。”
周老方留下一句話,追上丁大帝腳步。
這些高手進入榮府后,高句麗那邊五刀霸一系的金正宗、韓朝安、呼延金領人來此。
當背后插著五把刀的蓋蘇文親身出現時,又引得眾多議論。
他雖來自高句麗,但武學造詣叫人佩服。
一身功力,已是天下少有。
榮府管事明白這位的來意,多人迎出門外。
府中的露天宴廳上,越來越多人落座,天南海北,哪里都不缺。
壽宴的主人榮鳳祥也已出現,他與女兒榮姣姣一道,臉上掛滿和煦笑容,不斷與人打招呼。
尤其是宴廳中央那一席,此刻只坐著兩人。
哪怕是武功極高的蓋蘇文,也因為身份關系沒法與他們同坐。
自然是兩大圣地的代表人物。
臨近午時。
榮鳳祥的目光掃向全場,依然沒有見到自己等待的那個人。
不少人的想法與他一致。
難道,他不來了?
這反倒讓許多人不安,大家湊在一起有賴賬機會,一旦分散,那可不太妙啊。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從大門口跑步進來。
榮鳳祥一看是府第中人,立刻眼前一亮,在確認過眼神后,心道一聲“來了!”
這一刻,榮鳳祥的心情也不好描述。
畢竟,人家真有這份膽量。
榮姣姣面色一沉,提醒道:“爹。”
榮鳳祥沖她點了點頭,朝自己的寶劍一摸,擺出個笑容,快步走向南大門。
他這一動,九州四海的高手齊刷刷移目過去。
榮府大門外那條寬闊的青石大道兩旁,雜亂的聲音驟然變小,朱色大門前的管事、侍衛幫眾在驚心中互相對視。
余光下,一名俊逸非凡的白衣青年正被秋風拂其鬢發,漫不經心地信步而行。
沒有高頭大馬,也沒有馬車。
他孤身一人,就那樣松閑地將蕭瑟秋意踩在腳下,隨著金市街成千上萬道目光注禮,慢慢朝榮府靠近。
突然有些安靜的街道,被一陣腳步聲打亂。
跟著是一陣爽朗笑聲。
“哈、哈、哈!”
榮鳳祥紅光滿面,精神抖擻從榮府中大踏步走出,長笑之后,又朗聲道:
“榮某人要讓江湖人羨慕了,今日大賺面子,小小壽宴,竟勞天師法駕,實在是受寵若驚。”
他客氣無比,抱拳迎了上來。
無論怎么看,都像是好朋友見面。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周奕也給了他一個你自己體會的微笑:
“榮龍頭請了這么多朋友,在下素來喜歡熱鬧,只怕攪擾雅興。”
“哪里哪里!”
榮鳳祥連連拍掌,對周圍管事喊道:“快,給我把響炮全部點起來!”
榮府管事與洛陽幫眾全都應諾。
“噼里啪啦”一陣炮竹炸響好不喜慶熱鬧。
榮鳳祥這老壽星不僅親自出門相請,歡迎儀式更是到位,連圣地代表到場都沒這待遇。
旁人看了,還以為他榮老板在示好。
周奕卻看透了這個笑面虎。
這明顯信號發出去,誰都知道他已至此。
好,看來這妖道是打算和我拼一拼了。
“天師,請入席!”
周奕笑了笑,伴隨炮竹聲響,邁步跨進門檻。
當來到露天宴廳時,金市街外,大隊人馬開始靠近。
榮府的地形與鄭國公府不同,它處于一片小丘之上,一旦包圍四下,想要逃走那可難得很。
一入這氣派的廣場,周奕先看到幾口大棺材。
好,這可夠應景的。
各大勢力的人在看到周奕后,心中一定。
沒理會周圍一眾掃來的視線,周奕指了指靠外圍丁大帝旁邊的棺材。
“所謂見棺發財,榮龍頭壽宴發棺,這預示著你要成東都首富,我可要恭喜你。”
榮鳳祥皮笑肉不笑:“天師說笑了,我何德何能。”
“其實不然,我有一樁買賣給你做。”
“哦?”
榮鳳祥見周奕朝正微笑的祖君彥與岳思歸一指:“這一家欠我一百萬金,你把門關上,待會我要賬得手,許你五千金。”
榮鳳祥眼皮一跳。
周奕又朝南海三仙一指:“這一家。”
“還有這一家.”
周奕又連連指向吐谷渾、西秦、涼國、辟守玄、劉武周一系、梁師都一系、韓朝安、呼延金
這一大圈人實在太多,與李密有關,與突厥西域有關,還有各家參與爭霸的勢力。
最后周奕指向了榮鳳祥本人。
榮老板微一皺眉:“天師,我可沒得罪過你。”
周奕笑道:
“榮龍頭莫要誤會,非是我說你欠債,你幫我聚集如此多欠債之人,自是功德無量,我分你的金銀,已夠你成為東都首富。那么,我說壽宴見棺乃是發財之兆,可有說錯?”
榮鳳祥、一旁的榮姣姣,乃至那些聽周奕說話的人,各自生出異色。
實沒想到,他方一到場,就直接點名開地圖炮。
簡直是狂妄到沒有邊際。
但是,他的話音低沉平穩,不起微瀾,偏生透著一份視群雄若等閑煙云的曠達與豪邁。
不少人面含怒氣,心頭不爽。
就算是武道大宗師面對這樣多人手與眾多布置,那也是九死一生。
卻沒人第一個開口。
他們人多,可第一個沖上去的,多半只能墊背。
故而出現了群豪沉默認債的奇葩狀況。
那些看戲的人直呼神奇,心道這債多半是真的。雖不知是如何欠下的,但欠債之人竟無出聲賴賬的。
寇徐那一桌,別說傅君婥、劉黑闥這些人,就連寇仲徐子陵都是又驚訝又興奮。
寇仲抓著一柄大刀,聚音成線小聲道:“我的娘,周老大好霸氣,我的血液都在沸騰哩,要砍幾個突厥走狗才能冷靜下來。”
徐子陵道:“合乎周禮。”
在他們說話時,本被辟守玄留下準備看戲不出力的云長老直接溜了。
也不理會師叔嚴厲的眼神。
很快,辟守玄就把目光移到周奕那處。
因為他沒按照榮鳳祥的指引去走,而是走向了岳思歸與祖君彥所在。
這兩人比較低調,坐在靠外一點位置。
與他們同桌的還有幾人。
周奕起先以為自己看錯了,忽然發現,與岳思歸同席的,像是還有兩個熟人。
一個邋遢胖子,還有一個面色黝黑,兩頰凹得見骨,顴骨高高聳起的怪人。
他們作道人打扮。
乍一眼,還以為是老君觀的妖道。
沒成想,竟是木道人與烏鴉道人!
此時吸收了太多仇恨,周奕沒朝他們打招呼,而是看向岳思歸。
對這張臉,他太熟了。
當年岳思歸還去過夫子山,道場燒毀,與此人脫不了干系。
“李密呢?”
岳思歸從他靠近時就止不住的緊張,但他善于管理表情,臉上看不出有任何膽怯。
“密公自然在滎陽。”
周奕微微搖頭:“你家密公駕馭牛車的技術不錯,今次也不知過來載我一程,否則我心情好,還能免他一些債務,可惜,這機會被他錯過了。”
岳思歸自然不接這侮辱人的話。
周奕又看向他身旁那人:“你便是祖君彥?”
那文士打扮的人一撫胡子:“不錯,天師有何指教?”
“聽說你很會作軍書羽檄,檄文寫得極好。”
祖君彥微微有些得意,雖說是敵手,但當著九州四海各大勢力的面,他也算露了一次臉:“不敢當,只是微末技藝,勞不得天師掛懷。”
周奕微微點頭:“我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
祖君彥頓時皺眉。
周奕又道:“你寫一封《討瓦崗寨李密檄文》,只要能將他罄竹難書的罪行如實寫出來,我對你既往不咎。”
露天宴廳中,許多人都微微瞇眼看向祖君彥。
一些人,卻是敏銳感受到了其中險惡。
這祖君彥本是東平郡書佐,現在被李密委任“記室”,也就是做章表、文書、檄文工作。
李密的一些勾當,他是清清楚楚。
此時在滎陽的人,對李密都很忠誠。
祖君彥擅長記室,此時要他以筆為劍,用自己擅長的手段攻殺舊主。
這亦在諷刺李密背刺翟讓。
可見,這是想激怒李密的手下,一旦他們失智,天師就能順勢動手。
榮鳳祥雖是東都大人物,這又是他的壽宴。
可天師顯然沒把他放在眼中。
此刻,榮老板的面色有點難看,一旁的榮姣姣不著痕跡地提醒了他一下。
出頭鳥,絕不可做。
祖君彥心中生怒,卻知道不能發火,從喉嚨里滾出兩聲低笑:“天師,這樣子我很難辦啊。”
“難辦?”
烏鴉道人忽然發出艱澀聲音:“難辦那就別辦了。”
話音未落,烏鴉道人一抬手,將桌子朝祖君彥掀了過去。
一旁的木胖子正倒茶,老烏鴉脾氣太大,動手也不打聲招呼。
那茶水一下灑在岳思歸與祖君彥身上。
周奕感受著四周視線,多數都在冷眼旁觀。
這幫人果然心不齊。
“天師,這檄文祖某是不會寫的。”
祖君彥的態度更為堅決,岳思歸給那些蒲山公的人打手勢,讓他們切勿上當。
小不忍則亂大謀。
周奕沒回祖君彥,看了岳思歸一眼,能感受到他的怒意,但周奕并不急著動手。
當年自己也是這般忍耐,被逼得燒掉道場,現在正好讓他慢慢體會。
“天師,請。”
榮鳳祥再度開口。
木道人與烏鴉道人離開了岳思歸的席面,朝寇仲、徐子陵他們那邊擠了擠。
他們后方,就是二鳳夫妻在內的李閥眾人。
二鳳舉目望去,周奕隨著榮鳳祥,坐到了露天宴廳最中央處。
這個位置,全場最佳,受所有人矚目。
但是,也最難逃走。
周奕看向兩大圣地的代表。
這兩人看著年輕一些,約摸四十來歲,但能被派出來,想來功力不差。
“了緣。”
“梵云滄。”
兩人自報名諱,主動施禮打了一聲招呼。
周奕環顧四周,那些看向他的視線,絕大多數都落了下來。
這叫邊緣看戲的江湖人更加興奮,不愧是睥睨四方的武道大宗師,竟叫群雄蟄伏!
那么多對頭帶有惡意,卻無人敢直接面對。
周奕望著對坐的二人,也微微拱手:“兩位看到我來此地,是否很高興?”
大和尚道:“天師是否到此,完全取決于自己,與我們毫無關聯。”
“不。”
周奕緩緩道:“我想知道你們今日來具體做些什么,為了做個見證,還是也要出手?”
那梵云滄搖頭:“僅借著榮龍頭的壽宴,向各處朋友傳個話。”
說這話時,兩位圣地代表的表情微變。
他們聽到了眾多腳步聲!
再看面前的天師時,他還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以他們的功力能聽見,對面這位不可能聽不見。
“原來如此。”
周奕明白過來:“你們要讓人去凈念禪院是吧,這個勢借的不錯,不過.”
“兩大圣地如此多高手,竟不敢將和氏璧帶來東都,不知是該說你們謹慎,還是說力不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