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授沒有坐上自行車后座,但讓陳貴良推著自行車跟他一起走。
此時的北大,由于正規車位不夠,亂停車的現象非常嚴重。
時不時就有學生抱怨,說老師們的私家車,把教學樓前空地給占了,搞得學生都沒地方停自行車。
其實吧,那里停什么車都違規。包括自行車。
林教授拎著公文包,邊走邊問道:“你提那些問題,是看了哪位教授的書?吳教授、張教授,還是……厲教授?”
陳貴良道:“聽過厲教授和張教授一些課,但他們的授課內容,并不是我提問的原因。基建和房地產失控是必然的,中央已經很難調控了,除非一刀切的回到過去。”
林教授說:“你對未來很悲觀。”
“我不太懂經濟學,但我了解一些人性,”陳貴良說道,“我的初中老師領不到工資,只能靠暑假強制給學生補課過日子。但學生也全都來自農村,有人甚至寧愿輟學都不交補課費。這是分稅導致的地方財政困難,縣里面根本拿不出錢。現在可以賣地賺錢了,林教授覺得縣里的領導會怎么做?”
林教授說:“大賣特賣。”
陳貴良說道:“當全國的地方政府,絕大部分都靠賣地補充財政的時候。那么政府、銀行、地產商、上下游企業,都會被捆綁到這條高速列車上。”
林教授問道:“你認為會出現房地產泡沫?”
陳貴良搖頭:“泡沫只是結果。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各地政府如果都靠賣地讓財政充裕,那么他們肯定會大搞基建。既有政績,又有官聲,還有權力尋租空間。”
“這種情況,中央怎么調控?以什么理由去調控?當全國各地都這么搞的時候,一個縣背負的債務,當地財政收入有可能幾十年都還不完。全國加起來又該多少債務?”
“當房價被越炒越高,人們發現只漲不跌,慢慢就會演變成恐慌性買房。越漲越買,越買越漲。到時候,不在城里買套房子,農村青年都沒資格結婚。”
“對于那些所謂中產階層來說,他們買一套房花了幾百萬,就會下意識認為自己是有錢人。即便他們還背負著許多貸款,欠著一屁股債,也會覺得自己有錢人。有錢人就要高消費,提前消費的時代也會來臨。尤其是下一代年輕人,他們很難存錢……”
“房地產的這種發展模式,影響的不僅是經濟,而是社會的方方面面,整個社會的思想風氣都會轉變……”
“當中國經濟發展到瓶頸期,出頭的機會越來越少,階層越來越固化的時候,會出現什么情況?大部分的年輕人,怎么努力奮斗都一個樣。他們反正也買不起房。”
“到時候就是結婚意愿降低,生育率下降,人口負增長來臨,老齡化加速……整個中國的人口結構失衡,帶來一系列更嚴重的社會和經濟問題。”
林教授認真聽陳貴良講完,語氣鄭重道:“你從社會影響談房地產,這個角度非常新穎,讓我也很受啟發。但你的這些預測,都非常悲觀和極端。”
陳貴良說道:“房價越極端,就會逼著整個社會走向極端。普通老百姓根本沒的選,他們只知道房價越來越高,不趕緊買房還會繼續漲。當全民都關注房價的時候,丈母娘挑女婿,首先就是看有沒有房。”
“還有就是教育成本的提升,現在已經初見端倪。以后養一個孩子,要報各種培訓班,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可能小學還沒畢業,教育經費就得扔進去十多萬。”
“而且隨著互聯網發展,娛樂選擇也越來越多樣化。如果人人都能上網,網費還很廉價的時候,年輕人會變得更孤僻閉塞,甚至男歡女愛都覺得沒意思了。”
“再跟買房難、結婚難、養孩難相結合,以后的青年們,晚婚甚至不婚的肯定越來越多,他們寧愿沉浸在互聯網的虛擬世界。人口負增長是必然的,老齡化提前來臨也是必然的。”
林教授仔細思考這些言論,他愈發覺得陳貴良的想法很有趣。
因為他平時接觸和對線的,除了領導和企業家之外,大多都是經濟領域的知名學者。
那些學者反對過度依賴基建和房地產,完全是出于經濟角度考慮。比如會導致資本回報率遞減、擠壓消費、浪費資源、債務問題、引起腐敗等等……
結果陳貴良說的全是社會問題。
但社會有了問題,必然誘發經濟問題!
林教授打算以后多跟社會學家們交流,這也是研究經濟的一個方向。
林教授說道:“現在這種發展模式,已經停不下來了。誰說話都不管用,只能盡量調控踩剎車。等到中國產業規模足夠大,質變引起量變,由國家引導進行產業升級。到那個時候,才能減輕對房地產的依賴。”
前面就是地下停車場的入口。
林教授停下腳步說:“北大學生想要保送CCER,大二就要選修相關課程,跟今后的導師建立聯系。大三可以爭取成為CCER科研助理。你現在大三,又報了我的課,如果想保送CCER,可以寫一份科研助理申請。”
“多謝林教授看重,但我真沒那時間。”陳貴良說。
CCER的研究生,采用雙導師制,一中一洋。
洋導師肯定全英文授課,而且還得懂經濟學方向的專業英語。專業英語這玩意兒,可比考六級要難多了。
陳貴良有那精力去學經濟學專業英語,還特么不如花心思多投資兩家公司。
林教授也不急著去車庫,微笑說道:“你們搞互聯網的,看問題的角度都那么奇特嗎?”
陳貴良說道:“這不是從互聯網從業者的角度,而是從哲學的角度去思考。我的很多課程,需要老師高抬貴手才不掛科。但我報的哲學課,都是靠自己考合格的。”
“但你是做互聯網的,對互聯網發展有過深入思考吧?”林教授說道,“今年中國互聯網進入瘋投時代,引起了很多經濟學家的關注。我正好也在關注互聯網,想跟你聊一聊。”
陳貴良問:“林教授想聊什么?”
林教授說:“你對互聯網未來發展的看法。”
陳貴良道:“現在和今后,全世界只有兩大互聯網中心。一個中國,一個美國。再無其他中心。”
林教授笑道:“你的這個觀點,如果展開了講,都能寫一篇研究生論文了。還有呢?”
陳貴良道:“互聯網會越來越個人化,以用戶為中心。我很期待萬物互聯時代。”
“萬物互聯?”林教授沒聽明白。
陳貴良說:“從公用設施到個人家具,通通接入互聯網!”
林教授仔細想想:“這個說法,非常科幻。”
“對于十年前的人來說,現在的互聯網也很科幻。”陳貴良道。
“也對,現在就很科幻,”林教授掏出手機說,“互留一個號碼。有疑問你可以聯系我,但盡量不要在工作時間。我對互聯網有什么疑問,也希望能向你請教。”
陳貴良道:“請教不敢當。”
林教授說:“這不是客套,我真在研究互聯網。去年電商的崛起,讓我看到了新的發展思路,電子商務很可能重構流通系統。我最近萌發了一個‘新型基礎設施’的概念,即把寬帶網絡,跟交通、能源并列為經濟發展基石。互聯網的基礎建設,也應當作為國家大搞基建的一部分。”
這位先生,還真是基建狂魔,研究啥都最終轉為搞基建。
林教授又說:“所以,你真的可以申請CCER科研助理,協助我研究互聯網方向。我的科研助理不止一個,不會占用誰的名額,就當是掛個名在那里。”
“我如果擔任科研助理,需要做什么?”陳貴良問。
林教授道:“我會不定期分配一些任務給你。你也可以不完成。我主要是覺得你思考問題角度奇特,隨時可能帶給我新的啟發。剛才你說的萬物互聯,就讓我大受啟發!你的主要工作,是在我思路不清晰時,從你自己的角度來陪我聊一聊。”
好嘛,這不是科研助理,而是科研陪聊啊。
上次陳貴良還加入了武教授的課題組。他專門負責被研究,時不時就要給武教授發一些字節跳動的非核心資料。
陳貴良交換號碼之后,隨口說道:“林教授去海內網注冊個賬號唄。有時間就寫兩篇文章,沒時間就別去管它。有時候跟網友交流,其實也能獲得啟發,因為每個人看問題的角度都不同。”
林教授想了想,點頭說:“那我就注冊一個。”
說起互聯網,今年的中國互聯網大會就要召開了。
規模空前宏大,信產部的一把手,還將現場念領導人的親筆信。
這說明,互聯網更加被上面重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