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這是……
歌舞姬們眼神驚恐,站的近的繡衣也察覺衛矯的動作,一愣旋即發出低呼。
“不好。”
隨著低呼,四周的繡衣們看過來,神情皆變,頓時嘈雜。
“太醫!”
“太醫這次沒跟來!行程太急了!”
“藥呢?藥還有嗎?”
“不久前用完了。”
隨著說話,繡衣們將衛矯圍起來,有幾人抽出腰帶……
歌舞姬們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些先前恭恭敬敬且還有些畏懼的繡衣,竟然用腰帶把他們的都尉手腳捆了起來。
動作還很兇狠,似乎不給絲毫反抗的機會。
年輕的都尉也絲毫不覺得冒犯,沒有怒喝也沒有掙扎。
他還在笑,只是原本飛揚的眉眼垂下來,原本黝黑的眼神變得更黑,宛如空洞。
雖然捆住了手,他還是舉到嘴邊,開始啃咬手腕,手腕上瞬間留下一排牙印,滲出血珠。
“快扶都尉進去。”
“找密封的屋子。”
伴著繡衣們的聲音,衛矯被幾人抬起簇擁著急急向后去了,眨眼間廳堂里只剩下擦洗地板的歌舞姬們。
歌舞姬們跪坐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臉色煞白,神情茫然。
發生什么事了?
從適才的只言片語中有太醫藥什么的,似乎是生病了?
“這個留下了……”
一個歌舞姬忽地看到地上扔著的小匣子。
這是這個都尉的父親送來的禮物。
是什么啊,為什么看了一眼,突然就這樣了?
一個距離這邊最近的歌舞姬大著膽子挪過去,將翻倒的盒子拿起來,啪嗒一聲一物掉落在地上,圍過來的歌舞姬都覺得視線一亮。
首先看到七彩寶石閃耀,然后看到一個赤金的項圈。
“好漂亮啊。”
廳內響起驚嘆聲,女子們一時間忘記害怕圍上來,一邊看一邊議論。
“好多寶石啊。”
“是純金的。”
“不是,下面還有一圈皮革。”
“這種項圈倒是少見。”
聽到這里,一個歌舞姬忽地啊了聲“我見過這種”。
廳內的視線頓時都看向她好奇問“誰佩戴過?”“咱們府上嗎?”
這里是馬慶用來招待的別院,養了很多美姬,受寵的女子會得到馬慶或者客人贈送的珠寶。
當然,最后人死了,珠寶還會收歸馬家。
那歌舞姬喃喃:“不是人,是,狗。”
狗?
諸人再次驚訝。
“大人有一次打獵,夜深后開始斗犬,我看到最后得勝的那只犬,被大人賜了鑲滿了寶石的項圈,說這是京城皇宮里最時興的事。”
那歌舞姬說著,開始發抖,臉上也沒有了歡喜艷羨,取而代之的是恐懼。
“那晚,我們十幾個姐妹,只活下來我一個。”
“其他人,都被獵犬撕碎了。”
聽到這句話圍著項圈的其他人頓時都向后退去,再看項圈,也不再是驚艷羨慕,而是驚恐。
黑暗,無邊的黑暗。
衛矯努力的睜眼,眼似乎被布裹緊。
他想抬手將布撤下來,手也如同被巨石壓住。
為什么不能動,他怎么了?
黑暗里傳來低低的咆哮聲,旋即嘶吼聲哀嚎聲四起,似乎無數的獵狗在身邊混戰。
他不能不動,如果不動,他就被咬死了。
他發出一聲嘶吼。
嘶吼終于沖破裹著嘴的布喊了出來。
雖然聲音有些稚嫩。
他也睜開了眼,看到這是一個寬大的狗籠,身邊大大小小毛色不同模樣不同的獵狗擠在這里,黑暗里眼睛閃耀著幽光。
“阿矯——”
柔軟的女聲從暗夜里傳來。
他抬起頭看到前方有女子站著,她身后燈火搖曳,人影重重,歌舞聲歡笑聲隱隱約約。
娘!
“娘——”
他向前邁步,但耳邊獵犬們發出威脅的呼嚕聲,幽光的眼齊齊看向他。
“阿矯,你好好活著啊。”
女子的聲音再次傳來,然后轉過身,向遠處的重重人影所在而去。
娘!別走,別走——
他害怕啊!
他伸出手,彎下腿,跪趴在地上,慢慢地向外爬。
像狗一樣,就不會被獵狗們發現了吧。
這些獵狗比他還高,他能看到它們口角流下的涎水,聞到濃濃的腥臭。
他閉上眼縮著身子想要加快速度,但下一刻無數獵狗撲上來,咬在他的背上,胳膊上腿上。
身上的衣服被撕破,肉一口口被咬下來。
他抱著頭在地上翻滾。
四周再次陷入黑暗,他的眼睛是不是被咬掉了?
他是不是要死了?
他要死了,他要被吃掉了。
他再也見不到娘了。
不行,死了就見不到娘了,娘說讓他活著,活著——
他努力地睜開眼,向前看去,前方燈火搖曳,照出一個影子,但不是母親。
那是一個孩子。
比狗崽子大不了多少的孩子。
那孩子手里還抓著一只烏鴉。
那孩子忽地看向他,然后一口咬住了烏鴉。
烏鴉掙扎著驚恐地嘶鳴著。
血沿著那孩子的嘴角流下來。
咬死它。
對,他也有嘴,他也可以咬。
誰咬他,他就咬誰——
咬死它們!
他猛地翻起身,一口咬住最近一條狗的脖子,這條狗比他還高大,狗慘叫著要甩開他。
他瘦小的四肢緊緊纏在狗身上,他能從狗的慘叫中聽到害怕——
它們也會怕他。
他變得更加興奮,主動撲上去撕咬著一條又一條獵犬。
不知道咬了多少條獵犬,直到身邊再沒有了嘶吼,他躺在地上,耳邊響起鼓掌聲。
“好,好,好。”
“好狗,天下最好的狗。”
天下最好的狗,他伸手摸著脖頸套著一個項圈。
這原本套在狗籠里最厲害的那條狗脖子里。
現在,屬于他了。
他笑了,側頭看向一旁,遠處那個孩子還躺在那里,咬著烏鴉,對他露出笑。
天光微亮,望陽關內兵馬嚴整,寫有衛字,隴西大將軍,威武,等等字的大旗如云。
衛崔穿著舊棉袍,從室內走出來。
“大將軍。”有信兵疾步近前,施禮后低聲說,“繡衣們天不亮的時候離開。”
說到這里停頓一下。
“衛都尉坐著車走的,誰都沒見。”
衛崔看向秦安城的方向,輕嘆一口氣:“這一別,不知道下次什么時候見。”說罷抬手示意。
信兵退開,隨從們上前給他披上斗篷戴上帽子,簇擁著向前方的車駕走去。
衛七爺已經恭敬地站在車前,親自扶著衛崔上車,然后自己跟上去。
車內暖意濃濃。
“秦安城怎么辦啊。”衛七爺說,神情緊張,“姓馮的占了這里,對我們不利啊。”
說到這里神情自責。
“都是我沒用,沒察覺阿矯的動機。”
關鍵是孫樹的兒子藏在秦安城,他完全不知道,也不知道衛矯從哪里得到的消息。
衛崔并沒有責怪他,笑了笑:“這孩子心思異于常人,察覺不到也沒什么,不用自責。”
衛七爺松口氣,要說什么,衛崔解下斗篷。
“但那個孩子是怎么回事?”他問,“怎么,行蹤有,真容,假面的畫像都有,你們竟然空手回來了?”
說到這里又停頓下。
“自己的人還死光了。”
衛七爺一口氣凝滯,俯身將頭一叩,力氣之大,隔著厚厚的坐墊也似乎碰到車板,發出咚一聲。
“大將軍恕罪。”他悶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