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箏走進來先將室內的燈點燃。
“小姐用功也要點燈啊,為了讀書,燭火錢還是要舍得的。”她說。
其實她回來后一直在想事情,并沒有用功讀書,楊落心想,而且她進國學院也不是為了讀書。
“杏花樓的蒸肉,酥魚。”莫箏將飯菜擺在桌子上,“慶賀小姐第一天讀書順利結束。”
回到家后又出去買的嗎?她想事情出神都沒注意,這少年護衛是真為她讀書高興啊,還為她慶賀,楊落心里嘆息一聲,但她連衛矯來到國學院這種事都不打算告訴他。
不止這件事,她有很多事瞞著這少年,她突然有些愧疚。
楊落起身從書袋里拿出一個小匣子,將兩塊點心取出來。
“這是公主帶去國學院的御廚做的點心。”她說,“我偷偷裝了兩塊給你嘗嘗。”
莫箏看著今天已經吃過的點心,有些意外。
她知道楊小姐在國學院不是為了讀書,今日又面對重新出現的定安公府小姐,心神肯定好一場耗費。
沒想到竟然還記得給她帶御廚做的點心。
不管有多少事瞞著,不管藏著什么樣的私心,這位小姐看到點心那一刻想讓她嘗嘗,必然是真心的,莫箏眼中閃過一絲笑。
“小姐讀書好就是好,能讓護衛吃上御膳!”她說,挑眉伸手接過,扔進嘴里,“將來結算酬金,可以抵扣一些。”
楊落被逗笑了:“那你可好好護衛我,將來還有更多好處呢。”
莫箏抬腳將木凳勾過來坐下:“好說,小姐快吃飯吧,明日還要繼續讀書。”
國學院給公主和伴讀們的課程是上四日休三日,逢年過節不開課。
今天第一天,明日還要去上課。
楊落點點頭,是啊,一日不死,就要繼續走下去。
“你也坐下來吃飯吧。”她笑說,“明日也還要接送護衛我讀書。”
莫箏說聲好,坐下來拿起碗筷大口吃飯。
暮色降臨,學宮中一天的學習也結束了。
藏書閣學生們已經散去,值守拎著食盒提著燈上樓給祭酒送去飯菜。
王在田的飯菜很簡單,一壺熱茶,一塊干糧,一塊燉肉。
值守送來飯菜就要退出去,王在田想到什么問“衛矯今天來了?”
值守點頭“上午來的。”
這個衛矯說是跟王在田讀書,但其實根本就不往王在田跟前走,來來去去的當老師的都不知道。
“公主來找他,還在書閣里寫字陪他。”值守接著說。
王在田點點頭“我說怎么感覺先前下邊有人說話。”說罷掰了塊干糧開始吃。
值守退了出去,沿著樓梯走下來,想到什么又向樓上看。
“怎么了?”坐在門口的值守問。
送飯的值守看向他:“那,衛矯走了嗎?”
衛矯脾氣古怪不跟他們打招呼,他們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門口的值守說:“公主走的時候他去送了,自然跟著一起走了。”
送飯的值守想起來了,又想到適才下樓時候衛矯慣常所在的樓層安靜無聲,便搖搖頭“明天應該不會來了吧,也不知道來這里有什么用。”
“祭酒的弟子這名頭好聽啊。”門口的值守說,“雖然做喪心病狂的事,但誰不想要個好名聲。”
兩人說著話也坐下來吃飯,藏書閣里恢復了安靜。
夜色籠罩了整個學宮。
衛矯從撕爛的書堆中醒來,入目一片漆黑,黑暗中他有瞬間的茫然,不知身在何處不知今夕何夕。
他的嘴唇蠕動下意識要喊一聲娘,但在張口的瞬間意識清醒,閉緊了嘴唇。
他知道現在是什么時候,知道自己不是四五歲的小兒,知道母親也已經不在了。
衛矯緩緩坐起來,視線適應了黑暗,伸手摸了摸干澀的嘴唇。
一天沒有吃喝了。
藏書閣這邊的人是不會記得給他送茶水飯菜的。
不過也無所謂,他已經習慣被人忘記了。
也知道人餓幾天渴幾天也不會死。
而且,這世上很多東西都能吃。
衛矯伸手從地上抓起一把紙塞進嘴里,一把接一把,不停地咀嚼吞咽,直到再也塞不下去。
他吐出一口氣,伸個懶腰。
“睡好了,吃飽了。”他說,“可以繼續讀書了。”
他也不點燈,伸手準確地抓起桌案上的一卷書。
手摸過,感受著紙張的粗糙,借著藏書閣外飛檐上懸掛的宮燈透進來的昏黃,看到其上敷衍的字。
他看的書不是藏書閣中的珍藏,而是學生們抄寫的。
抄寫的如此敷衍的送過來的,必然是凌魚。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人心如果為善,則天道為善……”
衛矯念出這句話,旋即嗤笑一聲,伸手扯下來。
黑暗里似乎眼前又浮現女子白皙的身影……
“呸。”他沖著眼前的虛影啐了口,女子的身影消散,“都是禽獸!”
手中的書卷瞬間被撕成紙片一揚,如雪片紛紛。
夜色深深,伴著最后一聲宵禁的鼓聲,衛七爺帶著隨從回到了衛氏舊宅。
簡單打掃過,也亮著幾盞燈的宅院,比起昨日好多了,但大多數屋宅安靜無聲,依舊陰森荒寂。
衛序腫著半邊臉接出來:“怎么樣?這次他怎么說?總不能還是皇帝皇后一起吃飯不見人吧?”
一個隨從說:“沒有見到人,說是去國學院讀書了,等了一天,天黑也不見回來,繡衣說是熬夜苦讀。”
衛序瞪眼:“他一個繡衣都尉讀什么書,謊話越說越荒唐。”
衛七爺坐下來擺擺手:“這話還真不荒唐,當初大將軍就是送他進京跟王在田讀書,如今王在田是國學院祭酒。”
衛序愣了下:“讀書?不是送來當質安撫皇帝……”
衛七爺喝斥“住口!”
衛序閉嘴不說話了。
衛七爺瞪他一眼,再掃過其他人。
“說話注意點,我們現在不是在隴西,而是在京城。”他說,再看向外邊,“鄧山的腳下。”
雖然皇帝鄧山出身普通,但得了天下當了皇帝十多年了,已經是天命所歸,當之無愧的天子。
天下的子民沒有人敢直呼其名,甚至忘記了他的本名。
此時此刻,天子腳下,隴西來的官職都沒有的衛氏七爺,就這么輕輕松松喚出這個名字。
而衛序也好隨從也好,都沒有驚訝,顯然已經習慣了。
隴西衛崔,雖然比鄧山舉兵晚了一些,但其勢與鄧山旗鼓相當。
只是因為鄧山先一步登基稱帝,一個就成君王,一個就成了臣子。
衛氏并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