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蕾一見到這架勢,心里“咯噔”一下——
壞了!
趙樽定是知道了自己這些天不顧身子往作坊跑的事。
陰山貿易集市繁忙,他千里迢迢趕回,看到的卻是自己這般模樣……
她幾乎能想象出他預備好的責備之詞,關于安危,關于孩子,關于她總是不知輕重。
各種,各種……
她扶著雕花門框,下意識地想開口解釋,卻被高高的門檻絆了一下,身子猛地向前一傾——
“啊!”
她驚呼剛出口,一道黑影已迅疾如風般掠至身前。
趙樽的手臂堅實有力,穩穩地托住了她幾乎摔倒的身子,將她整個人圈進懷里。
那一刻,趙樽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重重撞在她的耳畔,摟著她的手臂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
“你……”
趙樽低沉的聲音響在頭頂,帶著壓抑的火氣和一絲后怕的沙啞,“我才離開多久,你就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他目光掃過韓蕾沾著油污的臉頰和微亂的發髻,最后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眼底深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是擔憂,是氣惱,更是這些日子在北關風沙中啃心蝕骨的思念。
趙樽真的想狠狠的責備她。可那些打好的、嚴厲的腹稿,在真正擁她入懷的瞬間,竟一句也說不出來了,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
趙樽抬手,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擦去她頰邊的污跡,動作小心翼翼,仿佛對待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
“看你,臉上臟得像只小花貓,”他語氣依舊硬邦邦的,可擦拭的動作卻溫柔得能滴出水來,“身子重了也不知道當心些,嗯?”
韓蕾的嘴角抽了抽。
她敏銳地捕捉到趙樽冷硬外表下的心疼,立刻順勢而為,軟了身子靠在他懷里。
韓蕾仰起臉,那聲音軟糯得讓趙樽投降:“別生氣嘛……我就是餓了,渾身都沒力氣,才差點絆著的。”
這招故技重施,對他向來有效。
果然,趙樽眉頭雖還皺著,卻立刻轉頭沉聲吩咐下人們:“都愣著干什么?快傳晚膳!”
飯菜很快備好上桌。
簡單的洗漱后,韓蕾坐到桌前,聞到食物香氣才真的覺得饑腸轆轆。
她拿起筷子,也顧不得什么儀態,吃得又快又香。
趙樽坐在她身旁,原本還想再說她幾句,可見她吃得滿足,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樣子,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只是默默地將她愛吃的火鍋挪到她面前,又盛了碗熱湯放在她手邊,目光始終未曾離開她。
他深邃的眼眸里,責備早已被失而復得的寵溺和縱容所取代。
紅油火鍋里翻滾著毛肚黃喉,白玉碟里堆著紅艷艷的小龍蝦,她吃得鼻尖冒汗,唇瓣被辣得艷如石榴。
王府里準備的各種補湯,韓蕾吃了就吐,可系統里麻辣味的各種美食倒是甚合她的胃口。
“慢些吃。”趙樽坐在她身側,玄色常服襯得他眉目愈發清峻。
他夾了片嫩筍放進她碗里,目光卻落在她隆起的肚腹上。“太醫說了,辛辣之物雖開胃,卻要適可而止。”
韓蕾咬住半只蝦尾,含糊道:“你是不知,這孩子就愛這口辣。”
說著,又要去撈鍋里的牛肉,手腕卻被趙樽輕輕按住。
他取過溫濕的帕子替她拭去指尖的紅油,眉間蹙起淺淺的川字。
待她終于放下筷子,趙樽便扶著她在回廊下散步。海棠花瓣落滿衣襟,他小心替她拂去,手掌始終護在她后腰。
她忽然停下腳步,扯著他衣袖指向廚房:“明日想吃水煮牛肉,要多加辣椒。”
趙樽無奈輕笑,捏了捏她圓潤些許的臉頰。
她這句話正好被在賞花的老夫人聽見,老夫人瞧著她沾著油光的唇角,搖頭笑道:“老身懷樽兒時,見著酸梅子就走不動道。你這般嗜辣,怕是個嬌滴滴的閨女呢。”
廊下風過,吹得趙樽袖擺微微擺動。他將韓蕾被風吹亂的發絲別到耳后,目光掠過她泛著柔光的臉頰。
“女兒好。眉眼像蕾兒,笑起來要有兩個梨渦。”
說著,他自己先笑了起來,“我教她騎馬射箭,給她造一座比漱玉閣還高的秋千,到時候我們一家人……”
廊下風過,吹得趙樽袖擺微微擺動。他將韓蕾被風吹亂的發絲別到耳后,目光掠過她泛著柔光的臉頰。
“女兒好。眉眼像蕾兒,笑起來要有兩個梨渦。”
說著,他自己先笑了起來,“我教她騎馬射箭,給她造一座比漱玉閣還高的秋千,到時候我們一家人……”
話音未落,趙樽像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凝住。韓蕾敏銳地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微微一僵。
“丫頭,我在府里可能待不了兩天。”他聲音低了幾分,“你在府里要聽話,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韓蕾仰起臉,眼底的笑意還沒褪去:“你又要去哪兒?”
“你知道的,大胖頭一個人守在蒼州。”趙樽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她后腰的衣料,“我答應過接他家人團聚。明日我就動身去荊州張家老宅,勸張閣老遷居蒼州。”
“那我也去!”韓蕾立即揪緊他的衣袖,眼底閃著雀躍的光,“我正好也去瞧瞧荊州王的……”
“胡鬧。”她還沒說完,趙樽沉下臉打斷她,掌心微微收緊,“你三個多月的身孕經不起顛簸。荊州山路崎嶇,若有什么閃失……”
“不是有你嗎?”她踮腳湊近他耳邊,小聲道:“你比十個大夫都管用。再說……”
她忽然捉住他的手按在小腹上,“肚子里的孩子也說想跟他爹一起去,不信你問他。”
“不行!”趙樽堅決反對。
“帶我去嘛!”韓蕾搖著他的手臂,吳儂軟語。
“說了不行!”趙樽沉著臉堅持原則。
“哎呀!你就帶我一起嘛!”韓蕾聲音越加軟糯,還舉起兩根手指發誓:“我保證一路上都乖乖的,哪也不去,絕不給你添麻煩。”
趙樽被這拙劣的撒嬌伎倆逗得想笑,那聲音軟得更是讓他投降。
他沉默良久,終是嘆了一聲,敗給她眼底的星河。
“哎!好吧!怕了你了。不過……”他屈指輕刮她鼻梁,“你每日必須睡夠四個時辰,辣椒不許過量,馬車時速不得超過二十里……”
“知道啦!真啰嗦。”他話未說完,韓蕾已轉身就往院里走,海棠花瓣簌簌落滿了她的運動服,“紫檀!金桔!趕快收拾行裝,記得把那新做的狐裘墊子找出來!”
趙樽望著空了的手臂,忽然揚聲:“等等!”
韓蕾頓住腳步,回頭看他。“怎么了?”
趙樽從下人手上取過溫著的藥盞,氤氳熱氣模糊了他眉宇間的無奈:“先把安胎藥喝了。若是路上吐一回,我們立即返程。”
“嗯!又喝藥。”韓蕾翻個白眼,就著他手一口口喝完,蜜餞還沒塞進口中,忽然被他輕輕擁住。
溫熱的唇印在她發頂,聲音低得只有兩人能聽見:“其實我也舍不得。”
韓蕾掩著唇嘻嘻一笑,也小聲道:“那我們就一起。”
說完,她繼續回屋去收拾行裝。
看著韓蕾高興得像第一次要出遠門的孩子,老婦人忍不住笑出聲,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蕾兒這丫頭,自打進門就沒見她清閑過。”老夫人搖著頭,語氣里滿是憐愛,“如今都有了身子的人,還是這般風風火火的,也不知道收斂些。”
趙樽的目光追隨著韓蕾輕盈的身影,眼底漾開一片溫柔的漣漪。
“娘不知,這丫頭本該是九天之上的白靈鳥。”他聲音低沉,帶著化不開的寵溺,“既然她向往外面的天地,兒子便由著她去。若是強行折了她的翅膀,囚在方寸之間……”
他頓了頓,“莫說她難過,就是兒子看著……又何嘗忍心。”
老夫人輕嘆一聲,“罷了罷了,你們年輕人的心思,老身是越來越不懂了。”
她抬頭望著兒子,目光慈祥卻帶著擔憂,“只是此行路途遙遠,你定要時時看顧著她。有了身子的人,可經不起半點閃失。”
“娘放心。兒子一定會時時小心。”趙樽頷首,轉身時衣袂拂過廊柱,帶起一陣清風。
他招來侍立在廊下的下人,沉聲吩咐道:“去告訴大胖頭,讓他準備妥當。明日午后,咱們準時起程去荊州見他爺爺。”
下人領命離去,趙樽給老夫人行了禮才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感謝友友們的支持和打賞……
大景東關,烽煙已起。
時值春末,關外草色連天,野花零星點綴,風過處綠浪微涌。
蒼穹之下,東明帝國三十萬大軍壓境,黑壓壓的營帳連綿如云,將士鐵甲映著冷光,肅殺之氣彌漫四野。
東明帝國不出兵則已,一出兵就是三十萬,勢在必得。
兩軍對壘,東明帝國長長的隊伍排出老遠,戰鼓隆隆,號角連綿,驚起寒鴉數點,撲棱著翅膀倉皇掠過高墻。
東明軍陣前,主帥慕容泰驅馬向前來到兩軍中央,然后勒馬而立。
他一身玄鐵重甲,紅纓盔下雙目如電,手中丈二長槍寒芒流轉。
忽然,他縱馬前出十余步,聲如洪雷炸響:“大景元帥何在?出來答話!”
對面軍陣前,東關守將盧承允策馬而出。
他年過四十,一身銀甲雖亮,卻遮不住微微發福的肚腩。
他面皮白凈,看得出是養尊處優久了,唯有一雙眼睛因連日的焦慮而布滿血絲。
盧承允原駐守梁州腹地,全靠族中長輩是前景帝一手培植的心腹,才被提拔到東關得了駐軍元帥之職。
梁州本就是大景腹地,平日里根本沒有什么戰事,歌舞升平。
梁州軍營里除了正常的操練之外,將士們其實很輕松。特別是像盧承允這種級別的將領,更是平日里連操練都極少參加。但花天酒地,各種飯局倒是常常有他的身影。
北關凌安城和永安城,兩城才共計十萬駐軍。而東關因毗鄰強大的東明帝國,所以東關一處就留守了十萬駐軍。
此次,東明帝國在東關外陳兵三十萬,來勢洶洶。而大景朝廷的援軍還在路上。
東關雖有十萬大軍駐守,但以一敵三,盧承允依然感到莫大的壓力,夜不能寐。
此刻,他強作鎮定,提刀的手心卻已沁出冷汗。
“本帥在此!”盧承允勉強挺直腰板,“爾等蠻夷,安敢犯我大景!”
慕容泰大笑,槍尖遙指:“休要廢話!可敢與某家一戰?”
對于指揮大戰,在梁州養尊處優的盧承允并沒有太多的經驗。
但對方要單挑,他還是有些匹夫之勇的。
他“哼!”了一聲,當即催馬前沖。
兩馬交錯間,他全力一刀劈下,卻聽“鏗”的一聲刺耳巨響。
只不過一招,盧承允手中的刀口竟崩出個豁口!虎口震得發麻,
他心中駭然:東明的冶鐵之術果然名不虛傳!
東明帝國盛產鐵礦,其冶煉技術也比大景更強。東明帝國打造的刀劍也比這片大陸任何一個國家的武器更堅硬、更鋒利。
“當!當!當!”
兵器不斷相碰交鳴。
二人你來我往的又纏斗十來回合,盧承允使出平生所學,刀光翻飛倒也威風。
兩人戰得正酣,當盧承允正沉浸其中努力應付之時,慕容泰突然虛晃一槍,縱馬拉開數丈,長槍高舉:
“沖陣!踏平東關!”慕容泰大喝。
“殺!”
“殺!”
霎時間戰鼓驟急,東明軍陣如決堤洪流洶涌而來。鐵甲鏗鏘,馬蹄撼地,殺聲震天動地!
盧承允嚇得幾乎墜馬,不是單挑嗎,怎么突然沖陣了?
他慌忙調轉馬頭,瘋也似地奔向本陣。他的身后,東明騎兵緊追不舍。
他狠夾馬肚鞭子抽得馬兒鮮血淋漓,看著追兵越來越近的距離,他的魂都嚇沒了。
大景騎兵迎面而來,從他身邊疾馳而過。緊著著,他的耳邊傳來短兵相接的聲音,兩軍交戰在一起。
“乒乒乓乓!”
“當!當!當!”
各種兵器交鳴的聲音,喊殺聲頓時淹沒了這一片天空。
盧承允驚慌的沖進己方的軍陣中,他勒住馬回頭看去,兩軍已廝殺得混亂不已。
他這才大喘著氣,驚魂未定的罵道:“狗日的無恥之徒!不講武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