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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 上天不佑,降下天罰


更新時間:2025年06月29日  作者:追風總會瘋  分類: 言情 | 古代言情 | 穿越奇情 | 追風總會瘋 | 鎖情扣 
幾日前,荊州清晨。

天還未亮透,小河面上浮著一層青灰色的霧,像一張浸了水的薄紗,沉沉地壓在河面上。

遠處的城垣只露出模糊的輪廓,磚石上凝了一層薄霜,在微弱的晨光里泛著冷意。

街角的小食鋪子亮起了燈,蒸籠里騰起的熱氣混進晨霧里,帶著面食的甜香。

一個裹著舊棉襖的挑夫縮著脖子走過,在攤前停下,摸出幾個銅板,換了一碗熱騰騰的米酒。

他捧在手里,低頭啜飲,白汽撲在他凍得發紅的臉上。

太陽終于從東邊的云層里掙出半張臉,淡金色的光斜斜地鋪在石板路上,卻沒什么溫度。

初冬的荊州清晨,冷得克制,卻也藏著幾分人間的暖意。

城東賣炊餅的王二推著獨輪車走在街道上,剛在路邊支好攤子,忽覺天色暗了下來。

抬頭望去,只見東南方天際涌來一片黃云,初時如紗,轉瞬間便鋪天蓋地。

“那是什么?”王二瞇起眼睛,手中炊餅啪嗒掉在案板上。

黃云越來越近,漸漸發出嗡嗡聲響,似千萬張薄紙在同時振動。

當第一只蝗蟲落在王二鼻尖時,他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啊~蝗蟲!是蝗蟲來了!”

霎時間,整座荊州城都陷入恐慌之中。

蝗群如浪濤般席卷而過,落在屋頂、樹梢、街道,以及部分還沒收割完的稻田里。

它們啃食的沙沙聲匯成恐怖的樂章,所過之處,樹上的綠葉轉眼變成光禿禿的莖稈。

數月前,荊州遭遇特大洪災,田里的莊稼本就幾乎沒什么收成,現在更是雪上加霜。

洪水退去后,空氣中彌漫著揮之不去的潮濕,又恰逢盛夏酷暑,這種濕熱交織的環境為蝗蟲繁殖創造了得天獨厚的溫床。

秋收過后,農夫們陸續開始翻整田地。

犁鏵破土處,不時翻出成片的黃白色蟲卵,在陽光下泛著陣陣詭異的光澤。

起初只是零星幾只蝗蟲從土中驚起,在田間慌亂跳躍。

隨著越來越多的田地被翻開,蝗蟲的數量呈倍增長——從最初的幾十只,到后來的數百只,最后竟成遮天蔽日之勢。

這些潛伏已久的禍患,終于在人們的驚愕中露出了猙獰面目。

這些蝗蟲不僅在田間肆掠,就連縣城里也難逃災禍。

黑壓壓的蝗群如翻滾的濁浪,從龜裂的田間一路席卷至縣城。

它們振翅的嗡鳴聲蓋過了市井的嘈雜,所過之處猶如敵機轟炸,一片蕭瑟。

饑餓的蟲群循著谷香,撲向那些在洪災后勉強搶修起來的糧倉。

開裂的木板門搖搖欲墜,潮濕的墻縫間布滿蛀洞,連新糊的窗紙都被極速飛馳的蝗蟲撞得千瘡百孔。

倉內堆積的救命糧還帶著潮氣,轉眼就被密密麻麻的蟲足覆蓋。

數萬對顎齒啃噬的沙沙聲中,本就不足的存糧正以驚人的速度消逝,殘存的谷粒上沾滿了蝗蟲排泄的黑色穢物。

“關門!快關門窗!”荊州知州宋培林在衙門后院厲聲喝道。

一只蝗蟲撞在他臉上,堅硬的后腿在他額頭上劃出一道血痕。

他踉蹌后退,還好被師爺扶住才沒跌倒。

“大人,不好了!”衙役跌跌撞撞沖進來,帽子上爬著幾只蝗蟲,“城里到處都是蝗蟲……太多了。糧倉里的糧食怕是全完了。”

宋培林推開攙扶他的師爺,大步走向衙門正堂。

透過洞開的大門,他看見街道上百姓如無頭蒼蠅般奔逃,有人拿著銅盆拼命敲打,有人揮舞著掃帚,更有婦人抱著孩子蜷縮在墻角啜泣。天空已不見日光,只有無數振翅的陰影。

“快備馬!本官要親自去查看!”

宋培林的聲音在蝗群嗡鳴中顯得格外微弱。

當他騎馬出城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如墜冰窟。

昨日還有農夫在收割的郁郁蔥蔥的稻田,此刻只剩下光禿禿的秸稈。

蝗蟲層層疊疊地覆蓋在作物上,像給大地鋪了一層蠕動的黃毯。

幾個農人跪在田邊,徒勞地用手撲打,哭嚎聲被蝗群的喧囂吞沒。

“洪災剛過,蝗蟲又來。老天爺啊,這是要絕我們的生路啊!”

老農馬老三撕扯著自己花白的頭發,臉上淚水混著汗水縱橫交錯,“秋糧全完了!全完了!”

宋培林僵立在馬背上,官袍被蝗蟲撞擊得簌簌作響。

他為官二十載,從未見過如此規模的蝗災。

他的耳邊忽然響起前些日子有農夫來衙門報信時,自己那漫不經心的回應:“些許蟲卵,應該無礙……”

“大人!我們該怎么辦?”師爺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宋培林張了張嘴,卻發現喉頭發緊。

歷代治蝗之法在他的腦海中翻涌——或焚、或埋、或捕。

可面對這遮天蔽日的蝗群,任何方法都顯得杯水車薪。

已逐漸寒冷的天,一滴冷汗還是順著他的太陽穴滑下。

“先……先回衙門再說。”他最終澀聲道。

調轉馬頭時,他看見幾個孩童竟在路邊用樹枝抽打落地的蝗蟲,臉上竟帶著天真的笑容。這荒誕的場景讓他心頭一刺。

他剛回到知州府,衙門前的鳴冤鼓突然被擂響,鼓聲沉悶如雷。

宋培林拍去官服上的蝗蟲,急匆匆踏入公堂,就見數十名百姓沖破衙役阻攔涌了進來。

“狗官!”一個赤膊大漢雙目赤紅,“早有人報過蝗蟲卵的事,你們為何不作為?”

“我家包租的十畝稻子全沒了!今年拿什么交租?全家老小喝西北風嗎?”瘦削的農婦懷中嬰兒哇哇大哭。

一名瘦小的老頭從人群中擠出,撲通跪地:“大人!小民幾日前就來稟報過啊!如今……如今……”

老人哽咽不能言,只是不住叩頭,額頭撞在青磚上發出悶響。

宋培林面色灰敗,扶案的手微微顫抖。

公堂梁柱上停滿蝗蟲,不時有尸體啪嗒落下,掉在眾人的肩上。

他想說些安撫的話,卻發現任何語言在此刻都蒼白無力。

“諸位父老……”他剛開口,就被一陣更大的喧嘩淹沒。

“賠我們糧食!”

“我們一家可怎么活啊?”

“你這狗官,這真是要人命啊!”

聲浪一波高過一波,有人開始推搡衙役。

宋培林看見人群中有熟悉的面孔,有時不時在大街上碰到,總會對他憨笑的樵夫;有他主持公道后,送來自家腌菜的寡婦。

此刻,這些人的眼中都燃燒著憤怒與絕望。

“肅靜!”師爺突然高聲喝道,聲音壓過喧囂,“蝗災乃天災,非人力可抗!大人已經……”

“放屁!”那報信的瘦小老者猛地抬頭,額上鮮血直流,“鄰縣前些年就防住了蝗災!他們提前翻土滅卵,組織百姓捕殺!若是早做準備,何至于此啊?”

這句話像尖刀刺入宋培林心臟。平日為官他也算是兢兢業業,沒想到這次一時的大意竟釀成了如此大禍。

悔恨如潮水般涌來,沖得他幾乎站立不穩。

“本官……確有失職。”他聲音嘶啞,朝百姓深深一揖,“眼下當務之急是救災。趙主簿,立即開倉放糧,設置粥棚。”

“糧倉里那點存糧夠吃幾天?”有人冷笑。

宋培林直起身,突然發現公堂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他身后——一只格外碩大的蝗蟲正緩緩爬上明鏡高懸的匾額,觸須顫動,復眼反射著冰冷的光。

“大人,”趙主簿湊近低語,“古籍記載,蝗蟲畏金聲、懼煙火。不如組織百姓鳴鑼擊鼓,夜間燃火誘殺?”

宋培林望著堂下那一張張憤怒又期盼的臉,忽然撩起官袍下擺,重重跪在青石板上。

這個動作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本官愧對荊州父老。”他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自今日起,我與諸位同吃同住,不滅蝗災,誓不回衙!”

報信的老者呆呆地看著身份高貴、身為父母官的知州大人,見他官帽歪斜,臉上還有蝗蟲劃出的血痕,忽然老淚縱橫:“大人……”

“來人!”宋培林起身喝道,“傳令各鄉里正,每戶出一丁,以銅鑼、鐵盆為器,明日辰時于城南集合!再備柴草千擔,入夜點火誘蝗!”

衙役領命而去。百姓們見父母官都下跪認錯了,想著知州大人平日為官也還不錯,個個面上怒氣稍緩。

宋培林走下臺階,扶起仍跪在地上的老者:“老丈請起。令郎可會打鐵?我們需要更多響器。”

老者顫抖著點頭,渾濁的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希望。

而正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只見一名衙役神色慌張地闖進大堂,雙手呈上一份加急文書:“啟稟大人,荊州霧池縣八百里加急!”

宋培林眉頭一皺,接過文書迅速展開。

隨著目光掃過字句,他的臉色越發凝重。堂下眾官員和百姓見狀,不由得屏息靜氣。

“諸位,”宋培林將文書緊緊捏在手中,“霧池縣也遭了蝗災。縣令來報,飛蝗遮天蔽日,所過之處禾稼盡毀,百姓已開始逃荒。”

他抬眼環視眾人,聲音里透著幾分疲憊與焦灼。

“這已經是荊州第二個縣了。事態緊急,必須立即上奏朝廷。”

京城皇宮內,金鑾殿上。

沉香繚繞中,銅鶴香爐吐著青煙,兩側鎏金宮燈垂著明黃流蘇。

剛從南郊祭壇匆匆趕回的文武大臣們戰戰兢兢地列隊而立,殿內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壓抑。

新景帝端坐在龍椅上,面色陰沉如鐵,手中攥著的奏折已被他捏得皺皺巴巴。

今日祭天不順,祭天大典被中途打斷,得到的竟然是個壞消息——荊州各縣蝗災泛濫。

他才剛登基三月就謀反、蝗災接踵而至,光是想想他都覺得郁悶。

“陛下息怒……”禮部尚書剛開口,就被景帝一聲怒喝打斷。

“息怒?如何息怒?”景帝猛地將奏折摔在地上,“登基大典時你們一個個都說祭天勞民傷財,現在可好!蒼州剛謀反,荊州各縣又蝗災肆虐,這就是登基時未及時告祭上天,上天不佑,才降下如此天罰!”

兵部尚書曹格壯著膽子道:“陛下,天災無常……”

“住口!”景帝拍案而起,鎏金扶手發出刺耳的響聲,“去,把那個報信的奴才給朕拖出去斬了!晦氣的東西,專挑祭天之時來觸朕的霉頭!”

“陛下!陛下饒命啊……”殿外傳來小太監凄厲的求饒聲,漸漸遠去。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

滿朝文武噤若寒蟬,有人嚇得咽口水,有人手上的笏板滾落在地,在寂靜的大殿中發出清晰的響聲。

沒有人敢為那小太監求情,任由那凄慘的叫聲漸漸遠去。

“說話啊!”景帝怨毒的目光掃視群臣,“戶部只有那點銀子,現在是先賑災,還是先平叛?”

“陛下!”兵部尚書曹格出列稟報,“按照時日計算,徐州的軍隊應該已在討伐蒼州的途中。京城調撥的軍隊也已整裝完畢,只等糧草到位即可開拔。”

魏丞相捋了捋胡須,出列道:“陛下,老臣以為當以黎民為重,這些籌措的糧草應該先送到荊州賑災。蒼州王雖有不臣之心,但尚未付諸實施。”

“尚未什么?”景帝冷笑,連珠炮似的輸出。“等他兵臨城下就一切晚了,到時候朕的天下就都沒了。這次祭天大典就是因為優柔寡斷,才搞出這么多事兒來。”

有大臣突然跪下:“陛下!荊州洪災、蝗災接二連三,顆粒無收。百姓有可能易子而食啊!臣懇請……”

“夠了!”景帝一腳踢翻御案,筆墨紙硯散落一地,“你們這些腐儒懂什么?不過是蝗災而已,比得上大景的江山社稷?”

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景帝喘著粗氣,龍袍下的手微微發抖。

魏丞相嘆了口氣。心想:你既然獨斷專行,又何必讓群臣來一起商量?

“傳旨。”景帝再次開口,聲音冰冷,“調集好的軍隊即刻開赴蒼州,糧草隨即跟上。至于荊州……”

他頓了頓,“令當地官員開倉放糧,能活幾個是幾個。”

魏丞相歷經三朝,畢竟是個老鬼。他理解新景帝好不容易登上龍位,自然對龍位在意之極。

但他也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哪怕是口是心非,也不應該當著群臣說出只顧皇權不顧蒼生的話。

他站在隊首,忍不住使勁給景帝遞眼色:“陛下!那點存糧根本于事無補,應該先將糧草……”

可惜,因為祭天大典之事本就不爽的景帝,直接厲聲打斷。

“夠了。朕意已決,丞相不必多言。今年秋糧已收,餓上幾個月死不了人。若是讓蒼州王得了先機……”

他瞇起眼睛,“你們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轟隆!”

入冬本少雷,可此時金鑾殿外忽然電閃雷鳴,一道慘白的閃電劃過,照亮了景帝猙獰的面容。

隨即,大雨傾盆而下,仿佛上天也在為蒼生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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