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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賢王帳內出來,天氣竟放晴了。
昨夜的驚險仿佛被炙陽驅散,校場上的操練,伙房的炊煙,錯落有致的營帳,在陽光下井然有序,透著一股肅殺中的生機。
薛綏攏了攏身上的披風,“這日頭暖得很,像個好兆頭。”
李肇偏頭看她,“難得放晴,出去走走?”
薛綏微訝:“殿下不忙軍務?那蕭定山可審出什么名堂了?”
李肇唇角揚起,“不急一時,軍務是忙不完的。蕭定山也不用現殺現埋……”
薛綏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玩笑弄得一怔,旋即莞爾:“殿下有此雅興,薛六卻之不恭。”
李肇聞聲,眼底笑意更暖,“那就這么說定了。明兒晌午,我帶平安出營游玩。”
次日天剛亮,李肇便備好了馬車,只帶著元蒼和來福兩個近侍。小昭本也要跟著,聽說關涯傷勢未愈,身邊離不得人,便自告奮勇去煎藥伺候了。
薛綏默許。
李肇換了一身半舊的提花絨袍,外罩同色披風,收斂了銳氣,乍眼看去,好似一個普通殷實人家的年輕公子。
薛綏則是在素凈襖裙外,圍了厚厚一件狐毛領的斗篷,兜帽松松系在頭上,遮住短發,露出一張清麗的小臉。
兩人并肩走著,影子被陽光拉得很長,男俊女俏,很有幾分鄉紳小夫妻的模樣。
出了十里坡大營,馬車緩緩行駛上官道。
薛綏打簾子望著沿途的雪景,不免有些好奇。
“殿下要帶我去哪里?”
李肇挑眉:“娘子猜猜?”
“誰是你娘子?”薛綏橫他一眼:“不說明白,我便不去了,省得你拐賣婦孺。”
“娘子莫惱。”李肇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眼底泛起笑意。
“永定城外有個小鎮,叫青石驛,鎮上有一家羊肉湯,湯頭極好,幾十年的老手藝……在這西疆苦寒之地,有這等美味,你若不去嘗嘗,豈不可惜……”
薛綏被他說得笑不可止。
“聽著倒像是殿下常去光顧?難不成有貌美的老板娘,勾著殿下的魂兒?”
李肇朗聲笑道:“你這腦袋瓜,整日想些什么?一會見了,你看她貌不貌美。”
鎮子不大,依著渭川河的支流而建,兩側商鋪順著官道一路鋪開,中間厚厚的青石板,積雪掃到兩邊,化去不少,路面有些濕滑。
戰火沒有波及此地。
街上行人不多,店鋪也有些蕭條,但包子鋪、鐵匠鋪、雜貨鋪樣樣俱全,食物的香味,沖淡了冬日的寒意,總算有些人間煙火。
馬車在街頭停下,二人沿街走著,許是她兜帽下的短發稀奇,不時有目光投過來,帶著些探究指點……
薛綏湊近李肇道:“殿下既要微服,何不打扮得更尋常些?也省得引人注目……”
李肇低頭看著她,眼底帶笑。
“你瞧我這張俊臉,要怎樣打扮,才能像個尋常人?”
薛綏:“……”
這么夸自己且夸得理直氣壯的,她頭一次見。
但又不得不說,李肇說得極是。
就他這通體的富貴氣派和從小在皇家養出來的矜貴氣度,確實是扮也扮不出來窮酸的樣子……
“你樂意被人打量,我卻不愿當猴子讓人圍觀……”
“怕什么?想看便讓他們看去。娘子這般樣貌,為夫臉上也有光。”
薛綏耳根微熱,嗔了他一眼。
“沒個正經!”
李肇說的那家羊肉湯鋪子在街尾的拐口,幌子上寫著“劉記”二字,陳舊,也醒目。
老板是一個絡腮胡的中年壯漢,很有西疆當地人的爽朗和粗獷,與“貌美”二字實在沾不上邊兒。
見到兩個衣著體面的男女帶著家仆進來,他立刻堆笑,嗓門洪亮地迎上來招呼。
“客官里面請,剛出鍋的羊肉湯,熱乎著呢……”
李肇找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看一眼薛綏。
“兩碗羊肉湯,多放肉,少放雜。切一盤上好的羊腿肉,要熱的。”
元蒼和來福在他們旁邊的桌子入座,點了同樣的湯,又加了兩籠羊肉包子。
“好嘞!各位客官稍等,馬上就來……”
老板吆喝著,轉身離開。
李肇盯著薛綏笑,“要委屈你這出家人了,這里都是葷腥……”
薛綏:“還俗了。”
李肇低笑出聲。
羊肉湯都是現成的,很快便端了上來。粗瓷碗里,湯色乳白,羊肉片切得極薄,冒著騰騰熱氣,聞不出什么膻味兒。
李肇將湯碗盛滿,推到她的面前,“嘗嘗。”
薛綏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入嘴里,眉毛緩緩挑了起來。
“很是鮮美,比京里的好吃。”
老板正好端著餅子過來,接話道:“那是自然,咱這是本地的羊,喝渭川河的水長大的……”
李肇笑著看他,沒接話。
只拿起醋罐,往薛綏碗里滴了幾滴。
“加點醋,解膩。”
薛綏看他動作自然,眉宇柔和,竟比在京中做太子時還要來得真實可親,心下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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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才是人活著的意義。
沒有權謀爭斗,沒有刀光劍影,只有眼前的人,和一碗熱湯的溫暖。
但烽火未滅,他們只能珍惜這亂世之中,偷來的片刻安寧。
說話間,陸續又有客人進來。
呼朋引伴,人聲嘈雜。
就在這時,靠鋪子大門的地方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一個異族打扮的男子拍著桌子在發狠,罵罵咧咧,嘴里夾雜著土話。
他腰間挎著一柄彎刀,看樣貌不過二十出頭,卻蓄著一圈濃密的短須,顯得格外彪悍粗野。
“老子又不是不給錢,今日走得匆忙,沒帶夠銀子,回頭一并補上不就完了?啰里啰嗦什么鳥話?”
小二賠著笑。
“客官,您行行好。小店小本買賣,概不賒賬。”
“放你娘的屁!”那異族青年臉上已有不耐,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小二臉上。
“老子在你們大梁京城吃酒,也從來是后頭一并結賬。你算個什么東西?敢跟老子叫板?”
老板聞聲,沖李肇和薛綏抱歉地拱拱手,轉頭走向那桌。
“客官說話客氣點,想在我店里找事,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
“少廢話!”那異族青年梗著脖子,毫不示弱,“老子今天就是沒帶夠銀子。你想怎樣?”
“吃飯給錢,天經地義。”老板聲如洪鐘。
“沒錢!”
“沒錢就留下抵賬的東西!”
“你他娘的找死。”
都是暴脾氣的糙漢子,三言兩語不對付,便爭得面紅耳赤,如同斗雞。
那異族青年被說得惱羞成怒,猛地拔出腰間的佩刀,哐當一聲砍在桌上,雙目圓睜。
“你他娘的再說一遍?老子走南闖北,沒見過你們這么黑的店。大梁皇帝都沒你們這么橫,今日非要拆了你這破店不可……”
周圍的食客哄堂大笑。
“喲嗬,口氣不小。”
“就他那德性?怕不是夢里去的京城吧?”
“哈哈哈就是!先把眼前這頓結了是正經。”
“對!把賬結了……少在這兒抖威風,裝大尾巴狼……”
那老板敢在這種地方開店,也是見過些場面的,聞音不動聲色的招了招手,幾個伙計沖入灶間便抄起家伙。搟面杖、菜刀,氣勢洶洶地圍了上來,將門口堵了個嚴實。
人多勢眾,那異族男子頓時落了下風。
他臉色漲得通紅,眼神兇狠起來。
“怎么?想打架?虎落平陽被犬欺。有種的給老子等著……待老子回去取了銀子,再來砸了你這破店。”
他作勢要往門口硬闖。
“想走?留下飯錢再說……”
雙方劍拔弩張,眼看就要爆發打斗……
一只手忽然伸過來,穩穩按在老板的肩膀上。
“掌柜的,和氣生財。”
來人正是李肇。
他兩邊看看,語氣平靜地笑著勸道:“出門在外,難免會有個手頭不便的時候,何必為這點小事動氣?這位兄弟的飯錢,我請了。”
他轉向老板,將一錠銀子放在桌上,“再切二斤好羊肉,包起來給這位兄弟帶上……算是我請客。”
老板見他出手闊綽,氣度不凡,語氣緩和了些。
“客官,他這一頓加上砍壞的桌子,可不便宜……”
李肇抬眉,“多少?”
“五……五十兩!”
老板誠心為難,李肇卻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又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夠了么?”
“夠了夠了。多謝公子高義……”老板這才眉開眼笑,“只是您這……也太破費了……用不了這么多。”
“不用找了。”李肇淡淡道:“剩下的,權當給伙計們壓驚。”
他云淡風輕,說完不再理會老板的千恩萬謝,也未曾多看那異族青年一眼,轉身走回去,從容落座,端起桌上的羊肉湯,輕輕一吹。
那異族青年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忽然大步走到李肇的桌前,抱拳躬身,行了一個不太標準的禮儀。
“多謝好漢援手,今日受你恩惠,某記在心里。等我回去帶了人馬,定當厚報。”
說罷,他一拂衣袖大步離去,翻身上了拴在門口的馬,噠噠地跑了。
薛綏看著他的背影,挑眉道:“你認識他?”
李肇搖搖頭,“不認識。”
薛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李大公子這么大方?”
李肇喝了口湯,漫不經心地道:“些許銀子而已。以和為貴。”
聽到以和為貴四個字,薛綏便覺得好笑。
她舀起一勺羊肉湯慢慢喝著,輕聲道:“那人一看就是草莽,你就不怕他是蕭琰的人……”
“不像。”李肇放下碗,眼神清冷,“他性子魯莽,但眼神不邪。腰間的彎刀,形制特殊,刀柄上的綠松石,成色極好,絕非尋常山民所有……結個善緣,或許……日后有用。”
薛綏唇角彎起,忽然覺得這碗羊肉湯更香了。
“我說呢。原來這五十兩雪花銀,是投石問路,買個人情。”
李肇剛送到嘴邊的湯勺頓住,抬眼看向她,眼神很是無辜:“你這話說的,倒像是我刻意為之。”
“誰知道呢?”
薛綏笑了笑,沒再打趣他,低頭專心喝湯。鮮美的湯汁入喉,暖意融融。她微微瞇起眼,思緒似乎飄遠了一些。
李肇見她久不出聲,伸長胳膊,用筷子尾端輕碰一下她的手。
“在想什么?”
薛綏回過神,對他展顏一笑,“在想,等回了上京,便吃不著這么鮮美的羊肉湯了。”
李肇笑道:“這有何難?孤讓御膳房學著做便是。”
薛綏搖搖頭:“怕是學不來這西疆山野水土養出的羊,熬出的味道。”
“那就常來。”李肇放下湯勺,目光專注地落在薛綏的眼里,語氣溫和且認真,“只要你喜歡的,我就陪你去。”
李肇:讀友們就說,孤這手段……甜不甜?
薛綏:姐妹們,別慣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