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紫宸殿外,秋風蕭瑟。
冰冷的漢白玉石板上,十余名身著官袍的臣子直挺挺地跪著。
為首的中書令蕭文遠,雙手高舉過頭,捧著一幅刺目的白麻布,上面以鮮血書寫著八個大字。
“陛下親政,太子還權!”
周圍侍衛林立,甲胄森寒,一片肅殺之氣。
可他們好似鐵了心要以身殉國,寒意浸入膝蓋,卻無人動彈分毫。
“太子監國以來,剛愎自用,重用酷吏,羅織罪名,構陷忠良……如今更是私納妖女,穢亂宮闈,置江山社稷于不顧,敗壞皇家清譽……”
蕭文遠聲淚俱下,嘶啞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前回蕩,字字泣血,句句誅心,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幾位老臣也跟著附和,以袖掩面,發出壓抑的嗚咽聲。
那悲憤欲絕的場面,悲壯又好笑。
直到一個冷冽的聲音響起。
“孤是犯下什么滔天大罪,要爾等堵門死諫?”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李肇在一眾玄甲佩刀侍衛的簇擁下,自東宮方向緩步而來,神色冷峻,帶著千鈞重壓。
蕭文遠梗著脖子行禮,挺直脊背,毫不退讓地道:
“太子殿下!水月庵的妙真,本是出家人,卻與殿下糾纏不清,壞了名節……如今殿下趁監國之便,竟公然將人接入東宮,藏于寢殿……此等悖逆人倫、褻瀆佛門之舉,豈不令天下人恥笑?”
“殿下——”
另一老臣也顫巍巍開口。
“臣等泣血叩求,請殿下速將此女逐出宮禁,還朝堂清明!”
“還俗了,就不是出家人了。”李肇說得輕描淡寫,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嘲諷,“至于名節?孤倒要問問諸位,一個為救生母性命,不惜以身犯險的女子,她的名節,何時需要你們這群尸位素餐、只會搖唇鼓舌之輩來置喙?我大梁江山,又何時淪落到要靠一個女子的名節來維系?荒唐!”
幾位老臣被駁斥得面紅耳赤,嘴唇翕動著,卻找不出半句反駁的話。
一陣秋風吹過,卷起殿前的落葉。
鴉雀無聲。
李肇目光掃過跪地的眾臣。
“你們口中的妖女,診過皇后的鳳體,救過孤的性命,是皇室的恩人。孤將人接入東宮,是因她性命垂危,險被奸人所害。孤身為儲君,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一個對我有恩的女子死于非命?這,便是爾等口中的清明?”
蕭文遠冷哼一聲,“妖女慣會蠱惑人心!誰知她是不是以毒謀身,借此攀附殿下……”
“蕭大人如此言之鑿鑿,想必是親眼所見,或是手握實證了?”李肇向前踏出一步,聲音冷厲地質問。
“若無實證,便是公然誣蔑,構陷儲君。王御史,此罪,當如何論處?”
王御史一時語塞,臉色由青轉白。
蕭文遠被他氣勢所懾,冷汗也是涔涔而下。
“殿下,這十惡不赦的大罪,臣,臣可擔待不起……”
李肇冷哼,朗聲道:“孤監國理政,代天巡狩,所行所為,皆問心無愧。爾等不思為國分憂,反在此妖言惑眾,脅迫與孤。來人——”
“請諸位大人回府醒醒腦子。若再有抗命不遵、口出狂言者——”李肇的目光落在蕭文遠的臉上,“便如蕭大人,廷杖三十,以儆效尤!”
“喏。”禁軍侍衛齊聲應諾,聲震大殿。
殺伐之氣沖天而起!
幾名如狼似虎的侍衛已如潮水般涌上,不由分說,架起癱軟在地的蕭文遠便粗暴地帶走行刑……
幾個老臣嚇得魂不附體,再也不敢多言。
很快,蕭文遠絕望的嘶吼在廣場上凄厲回蕩。
“李肇……你暴虐無道……必遭天譴——”
廷杖擊打皮肉的聲音,沉悶地混合著凄厲的慘嚎,一聲接一聲,清晰地傳來,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留在原地的臣子心上。
公然杖責重臣的事,歷史上不是沒有。
但自本朝開國,從不曾有過如此酷烈之事……
這位年輕的監國太子,用最血腥、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撕下了所有溫情的偽裝,露出了他森然的獠牙……
只為告誡朝臣,他要的不是妥協,是絕對的臣服……
“瘋了!李肇他當真是瘋了……”
端王府書房,李桓將手中的茶盞重重擱下。
茶水濺上他的袍袖,那張溫潤如玉的面孔,此刻鐵青一片。
“廷杖蕭文遠?當眾折辱朝廷重臣?他……他如何敢的?他眼里還有沒有祖宗法度,還有沒有君父?”
“殿下息怒,要老夫說,這未必不是好事。”
劉隱垂手侍立一旁,捋了捋山羊須,眼中閃爍著精明的算計。
“太子此舉固然立威,但也將自己置于爐火之上……強納尼姑入東宮,已是大忌,如今更因幾句諫言便廷杖朝廷重臣……他如此任性妄為,簡直是在自掘墳墓……”
李桓搖了搖頭,在書房內焦躁地踱步。
“他幾時在乎過非議?劉先生,你看得還是淺了。他哪里是任性?分明是在借題發揮,用蕭文遠的血,逼人站隊……告訴所有人,監國大權在手,順他者未必昌,逆他者必亡……要么跪,要么死!”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
劉隱道:“眾怒難犯。太子越是這般倒行逆施,離心離德者只會越多。清流寒心,勛貴自危,宗室側目……此消彼長,這些,都是殿下未來的根基啊。”
“那是從前。”李桓道:“劉先生可曾想過,若父皇……真就醒不過來了呢?”
他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靜。
“本王步步退讓,隱忍不發,任由他利用監國之權,將朝堂上所有不馴服的對手,一點點剔除干凈。等他徹底肅清了蕭黨,打壓了清流,馴服了宗室,將大梁權柄牢牢握在掌心……那時,本王還有何路可走?”
劉隱心頭一凜,驚出一身冷汗。
若皇帝龍馭賓天,李肇手攬大權,便可名正言順地登基。
“那可如何是好?”劉隱心頭劇震,憂慮更甚:“蕭相入獄,天牢守得鐵桶一般,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大長公主遞了幾次牌子,都被擋了回來……連太后親去紫宸殿,都吃了閉門羹……這位太子爺,是要一條路走到黑了……”
書房內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桓久久無言。
只有窗外的風聲呼嘯而過,仿佛鬼泣。
“本王再不決斷,便只能等著被東宮的屠刀,一寸寸凌遲了……”
他走到窗邊,輕輕推開雕花木窗。
深秋的風帶著寒意灌進來,吹得他衣袍獵獵作響。
他背對著劉隱,望著皇城方向,目光好似穿透層疊的屋宇,看到了那至高無上的御座……
“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聽著他斬釘截鐵的聲音,劉隱精神一振。
“殿下圣明……”劉隱看著李桓異常冷硬的脊背,眼中精光乍現。
“大業未成,豈能功虧一簣?太子倒行逆施,已喪盡人心。他不仁在前,我等不義在后,亦是迫不得已,師出有名——”
李桓抬手,止住他的話頭。
“師出有名。何名?”
劉隱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子挾持君父,隔絕內外,殘害忠良,禍亂朝綱。此乃國賊……京畿有變,君側蒙塵,蕭節度使身為國之柱石,豈能坐視……只要王爺振臂一呼,蕭琰必會出兵,入京勤王……以清君側。”
最后四個字,他咬得極重。
李桓聽了,卻面無表情。
“如此,本王便再無回頭路了。”
劉隱深吸一口氣,說道:“殿下,蕭家要的是從龍之功,殿下要的是這萬里江山,雙方各取所需,正是天作之合……”
李桓道:“蕭琰擁兵自重,其心叵測,豈是甘居人下之輩?這把刀,固然鋒利,卻也噬主……刀子啊,不能由本王親手拔出。”
說罷他踱回書案后,提筆,蘸墨,卻并未落下。
久久,才在筆尖凝聚成一個一個的墨字。
“傳信給我們在隴右的人,務必讓蕭琰知曉京中慘狀……告訴他,太子囚禁君父,虐審其父蕭嵩……不僅要滅他蕭氏滿門,更要鏟除所有不臣于東宮的勢力……大梁江山,已危如累卵!”
劉隱訝異:“殿下是說……”
李桓微微停頓,看著他,“本王只用靜待王師入京,撥亂反正即可。”
不必親自動手,不必沾惹血腥。
若蕭家勝了,他李桓是眾望所歸的新君。
若蕭琰敗了,他仍是無辜的端王。
隔岸觀火,坐收漁利,遠勝于赤膊上陣,引火燒身……
李桓將寫好的密信用火漆封好,遞給劉隱。
“去吧。”
“殿下深謀遠慮,老夫拜服……”劉隱深深一揖,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將密信小心揣入懷中,悄然退下。
書房內,只剩下李桓一人。
他站在窗邊。
深秋的寒意包裹著他,他卻感覺不到冷。
“天要晴了。”
他緩緩抬手,虛握成拳,仿佛要將那遠方的皇城,連同那至高無上的權柄,一同攥入掌心……
明兒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