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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皇后宮里的掌事嬤嬤立在階下,約莫四十許的年紀,一張略顯嚴肅的臉,此刻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
見到薛綏,她端端正正行了半禮,換上笑意,話說得極為謹慎。
“妙真師父安好。娘娘近來鳳體違和,總覺倦怠乏力,心口也時有悸動……宮中太醫請了平安脈,只說是勞心耗神,開了些溫補安神的方子……”
她頓了頓,笑得溫和得體,說得更為委婉。
“從前蕭氏在宮里苦心經營,娘娘也瞧不透那些太醫的底細,想著妙真師父杏林妙手,最是擅長婦人病……太子殿下又時常提及師父,人品貴重。娘娘這才命奴婢前來相請,望師父入宮為娘娘分憂。”
薛綏心頭微動。
謝皇后久居中宮,絕非無的放矢之人。
這般隱秘地召她一個“方外之人”入宮診脈,恐怕絕非尋常“倦怠”。
她面上不動聲色,雙手合十。
“皇后娘娘召見,貧尼自當效力。煩請嬤嬤稍候,容貧尼更衣。”
“妙真師父請自便。”周嬤嬤立刻接口,福身一鞠,“步輦已候在府門外,奴婢這就去打點妥當。”
錢氏還等在梨香院里,聽說她要入宮,很是緊張。
“六丫頭,宮里規矩多,凡事須得仔細,早去早回才好。”
“三嬸寬心。”薛綏溫聲安撫。
等她步入內室,錦書已捧出一套漿洗干凈的素色禪衣。
“姑娘萬事當心。”
薛綏點點頭,換上衣服,又將幾樣緊要的藥粉、銀針等塞入藥箱。
“你與小昭備輛馬車,在宮門外候著。”
錦書應是。
如意一聽便急了。
“姑娘為何總帶小昭,不帶我同去?”
小昭笑著捏她的臉,“因為要留你下來,守好梨香院的點心匣子,這責任可不輕呢。”
如意這才哼聲,撇了撇嘴,“宮里要是賞什么好吃的,記得給我帶些回來。”
“知道啦知道啦,小饞貓。”
步輦在長長的宮道上輕晃而行,吱呀聲在寂靜中回蕩。
周嬤嬤一路沉默,引著薛綏徑直入了椒房殿。
殿內散發著清雅的茉莉花香,謝皇后并未如往常一樣端坐鳳座,而是半倚在臨窗的軟榻,膝蓋上搭著一條杏子黃薄巾,眉宇間籠著一層淺淡倦色。
“貧尼見過皇后娘娘。”薛綏依禮參拜。
“快起來,不必拘這些虛禮。”謝皇后聲音有些虛浮,抬了抬手,目光落在薛綏沉靜的臉上,透出幾分真切的溫和。
“難為你跑這一趟。本宮這身子,總讓人心煩。這宮里的太醫,一個個說得頭頭是道,卻總瞧不出個好來……有勞你了。”
“皇后娘娘相信貧尼,是貧尼的福分。”薛綏垂眸應道。
“請娘娘允許貧尼近前請脈。”
謝皇后微微頷首,伸出左手腕,輕輕擱在宮人早已備好的錦緞脈枕上。
薛綏在宮人搬來的繡墩上坐下,凝神靜氣,三指穩穩搭上皇后寸關尺。
殿內落針可聞。
花香裊裊,縈繞鼻尖。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薛綏診得極為仔細,片刻后,溫聲道:
“勞煩娘娘,再換右手一試。”
謝皇后依言換手。
薛綏再次搭上腕脈,指尖力道微調,細細體察。
停留片刻,她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
脈象浮取清晰有力,中取稍顯不足,沉取則稍顯虛浮……
往來間,隱隱透出一種……滑如滾珠之感。
這絕非尋常的心氣耗損或肝氣郁結。
竟有些像是……喜脈……
只是胎氣初凝,時日尚淺,若非她精研此道,也容易被忽略過去。
謝皇后一直緊緊盯著她的臉,見她眼神幾番變幻,眉頭復又舒展,終是忍不住出聲詢問。
“妙真,本宮……究竟如何?”
薛綏緩緩收回手,抬眼迎上謝皇后焦灼的目光,聲音壓得極低,確保只有榻上之人能聽清。
“娘娘請恕貧尼直言。這脈象,滑如滾珠,往來流利,乃……喜脈之兆。依貧尼推斷,胎氣初凝,尚不足一月。”
“喜,喜脈?”謝皇后難以置信地看著薛綏。
隨即……
一股巨大的狂喜,如同潮水般淹沒了她。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一把攥住了薛綏的手腕,力道之大,一時間竟忘了儀態。
“你可瞧仔細了?當真是喜脈?”
“貧尼有七分把握。”薛綏回答得謹慎。
“太醫說本宮氣血兩虛,開了些滋補的方子,可本宮這兩日便覺得不對……”她頓了頓,臉頰泛起紅暈,“說來也不敢信,陛下雖說每月來椒房殿宿上一夜,可這么多年,就只有上月那一次……”
她說到這里,大抵覺得不合時宜,倏地住嘴。
薛綏一笑,心中已然明了——
是蕭晴兒用催陽散刺激了龍體,讓皇帝短暫的龍精虎猛……
于是,她說得更肯定了幾分。
“娘娘近來倦怠乏力、心口悸動,皆屬孕初常見之癥。只是胎氣尚不穩當,需格外靜養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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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謝皇后連說了兩個“好”字,眼中竟泛起一層薄薄的水光。
她今歲三十有八,膝下唯有李肇一子。
兒子冷淡,少與母親親近。
私心里,她很想有一個貼心的小公主。
可惜她與皇帝雖為結發夫妻,但多年來情分淡薄,每月例行公事般來椒房殿,也是“相敬如冰”,從無親昵……
本以為此生無望生女,卻不料老天垂憐……
“說起來,還得多謝麗妃……”
“恭喜娘娘。”薛綏微微一笑,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恭謹。
然而,謝皇后臉上的狂喜僅僅持續了一瞬,便被更深沉、更復雜的憂慮取代。
“此事……”謝皇后深吸一口氣,目光鎖住薛綏,“萬不可教第三人知曉。陛下那里……本宮擇機回稟。至于太醫……”
她淡淡一笑,沒再接下去說,而是看著薛綏道:“妙真,你是個可靠的,往后還需你多多費心。所需安胎藥物,你只管開方子,本宮自有可靠之人去宮外配制。”
薛綏微微一怔。
“貧尼自當盡力。只是娘娘,為何這般信任貧尼?”
“本宮是過來人,看得明白。太子性子寡淡,從不輕易信人,他肯為你破例,心意自是錯不了。”
巨大的信任背后,是同樣巨大的風險。
謝皇后的話,也隱隱藏著對她和太子肇關系的試探。
薛綏面不改色,平靜地頷首。
“貧尼感恩太子殿下垂青,定當竭盡所能,護娘娘鳳體及龍胎的周全。只是茲事體大,貧尼身在宮外,出入宮禁多有不便,不能時時照拂,恐有疏漏……”
“本宮知道你的難處。”謝皇后語氣更是緩和,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懇切。
“不用操心,本宮自會安排你入宮,為本宮請脈、講經,無人敢說三道四。”
她頓了頓,目光變得復雜,在薛綏清瘦的臉上停留良久,才緩緩開口,推心置腹般的低語。
“妙真,本宮知你與太子的情分非比尋常。太子待你之心,本宮亦看在眼里。只是……”
她輕輕嘆了口氣,流露出屬于母親的憂慮。
“東宮之位,看似尊貴煊赫,實則如履薄冰。太子肩上的擔子太重了,一舉一動,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無數的明槍暗箭等著……你是一個極好的姑娘,心性堅韌,聰慧通透,本宮甚是喜歡。只是,有些緣法,終究強求不得。身份之別,如同天塹。靠得太近,反成彼此拖累,傷人傷己啊。”
話已至此,無需再多言。
皇后是在告訴她,喜歡歸喜歡,但她和李肇,僅限于“盟友關系”,沒有可能再進一步了。
薛綏眼睫低垂,遮住眸底一閃而過的情緒。
“娘娘言重。”她聲音平淡無波,“貧尼對太子殿下,唯有敬重與感念之恩,從未有逾矩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