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九卿第238章 夜行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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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夜行


更新時間:2025年05月17日  作者:姒錦  分類: 言情 | 古代言情 | 古典架空 | 姒錦 | 問九卿 


孝衣下擺揚起,帶起一陣素心蘭香,混著牢里腐味竟催出幾分詭譎的慈悲氣息。

“何人害你,為何一夜白發?”

薛綏很想笑。

貓哭耗子大概便是這樣的吧?

她扯動唇角,頭緩緩抬起來,咳嗽著,眼白上爬滿血絲。

“殿下不知道嗎?我每日服用的藥,不都是殿下讓人精心調配的?”

李桓瞳孔驟縮。

眼前的萬千銀絲,扎得他眼眶生疼。

“陳鶴年!傳陳鶴年來見本王……”

他甩袖喚人,三兩下打開薛綏腕上的鐵鏈。

嘩啦聲里,帶著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陳鶴年跌跌撞撞趕來,整個身子佝僂如蝦,半跪在地上號脈,指尖觸到薛綏腕間的溫度,整個人便微微顫抖起來。

“王,王爺……”

老醫官額角的冷汗涔涔,轉身撲跪在地。

“薛側妃寒毒入髓,已侵及心脈,恐已藥石難醫……”

李桓瞳孔微縮,一把揪住陳鶴年的衣領。

“你不是發誓說按方抓藥,就能祛除寒毒……”

他的聲音冷得可怕,指尖掐住醫官的脖頸,“說,誰讓你下毒的?”

“王,王爺饒命……下官沒有下毒……”

陳醫官嚇得肝膽俱顫。

地上散落的藥渣凝結成團。

那是他昨日親自盯著煎的方子,此刻卻混著詭異的黑血。

“下官一生懸壺濟世,不敢違背醫道良心!”

話音未落,角落里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

“什么懸壺濟世?放屁!”小昭紅著眼指著陳醫官的鼻尖,梗著脖子怒罵。

“前幾日那個姓王的老頭來診脈,我就該察覺不對!你們皇家的人,個個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

“小昭……”

薛綏輕輕搖頭,白發被穿堂風揚起,與石壁上的影子重疊,像冬雪落在墨色綢緞上,肌膚泛著一層死灰。

“莫要胡言。王太醫受太后娘娘器重,從前常出后宮請脈,怎會做這等傷天害理之事?”

陳鶴年把頭垂得更低。

李桓眼神一凜,好像意識到什么似的,彎下腰來,抓起她的手,聲音突然放柔。

“我定為你討回公道……”

薛綏偏頭躲開他的攙扶,往石壁縮回半寸,聲音輕淡得好似雪落梅枝。

“王爺不要演過了……咳咳……這地牢里可沒有御史臺的耳目……”

薛月沉扶著孕肚上前,唇角掛著溫軟笑意。

“六妹妹,王爺也是擔心你……”

“不需要了……”

話未說完,便被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打斷。

李桓再顧不得許多,扯開披風將她的人裹進懷里。

獄卒抬高了燈籠。

明亮的火光照見了石壁上帶血的字跡——是一首未完的《葛生》,不知何人所寫……

“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李桓突然心頭大慟。

他想起母妃臨終前的樣子。眼神渙散、嘔出黑血,指甲摳進了皮肉仍不撒手。

瑞金殿的素幡也是這樣,如她的頭發,白得刺目,母妃涂著鮮艷的口脂,也掩不住青紫的唇色,壽衣下浮腫變形的臉,蒼白如紙,頭上戴著她最想要的鳳冠,卻只能隨榮華富貴一起沉入棺槨……

那就是死亡的樣子。

死亡,就會帶走一切……

他掌心緊握薛綏的手臂,青筋暴起。

“陳鶴年!側妃到底患的是什么病?”

“啟稟王爺,確是風寒無疑……”陳鶴年汗透重衫,想到王伯安曾來為薛綏問診,話都到了嘴邊,仍是不敢明說……

“除非……除非是王太醫那里,出了什么差池……”

薛綏慘然一笑,白發垂落遮住眉眼,氣音輕得像嘆息。

“王爺當日栽贓嫁禍,不就是想要妾身的命嗎,如今又來裝什么慈悲?”

聲音未落,她睫毛輕顫,突然咳出一口黑血。

李桓渾身劇震,慌忙用袖口去接,一朵墨蓮撲在他雪色的孝衣上。

“用我一條賤命,換東宮頹勢。王爺算無遺策……”

薛綏低頭盯著自己染血的指尖,仿佛在看一幅無關緊要的畫。

疼痛著,卻也平靜。

“權勢、民心、圣寵、榮耀、子嗣,王爺想要的,都已經有了。何必趕盡殺絕?”

地牢忽地陰風大作,油燈明滅間,李桓看清她唇角掛著血沫,眼瞳漸漸渙散,腦子里反復浮現蕭貴妃死前的模樣……

想到眼前的人,也會如母妃一般,渾身僵冷地躺在棺木中,任人在她臉上涂粉插簪,他突然情緒難抑。

“不是本王。”

他沙啞著嗓音,猛然扣住她后頸,攥住她伶仃的腕骨……

想要解釋什么,卻在觸及他皮膚時被燙得心頭一顫。

一瞬間,那些精心策劃的棋局突然變得可笑。

他分明是要為母報仇,引李肇入甕,借薛綏之手坐實東宮弒妃通敵的罪名的,可卻親手將淬毒的刀,遞給了太后……

“本王……從未想過想你的命。”

“這一局,王爺贏了。”薛綏倚著墻喘息,銀發如月光鋪滿肩頭,“用我的尸首做文章,照樣能讓朝野上下唾罵太子,王爺可坐收漁翁之利,收服天下民心……”

說罷,她斜目看著小昭,指尖抽搐著向她伸出半寸,卻無力地垂落,蜷縮在稻草堆里嘔出更多的黑血。

血沫濺上素白的發絲……

她單薄囚衣下,是凸起的脊骨,人見可憐。

“只是我這侍女,從小與我一起長大,性子憨直,沒有心機,膽子也小……她不懂皇城里的血雨腥風,求王爺留她一條性命。別讓她為我陪葬……”

“姑娘!”小昭哭喊著撲過來,死死攥住她染血的袖口,膝蓋撞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就算是死,小昭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別傻……”

薛綏抬高手臂,想去摸她的臉,卻從囚衣里滑落一個沾著藥漬的錦緞荷包……

李桓彎腰撿起來。

這正是那日他塞入玉玨栽贓她的荷包。

此刻,里面裝著一粒藥丸——色澤暗紅,如同凝血。

“這是什么?”李桓冷聲問。

“……王太醫送來的,說是太醫院秘制的玉露丸……吃了兩日,察覺有些古怪,便留下一粒……”

話未說完,喉間又涌出一口黑血。

劇烈的咳嗽聲里,她毫無征兆地向前傾倒,整個人如斷線木偶般軟綿綿地滑落在小昭身上……

尾音消散在喉間……

“姑娘!”小昭將薛綏抱在懷里,喉間發出嗚咽的聲響。

“王爺……”薛月沉哭得滿臉淚痕,也想沖過來看她,被翡翠死死抱住,無力地軟在她懷里抽泣。

“勞煩王爺找個好點的太醫,別讓六妹妹疼著離開……”

“不必了。”李桓突然扯下披風裹住薛綏,打橫將人抱起。

“本王親自送她去找太醫。”

“王爺不可!”向陽慌忙攔住他。

“此刻帶側妃離開,恐落得個私放重犯的罪名……”

李桓不等他說完,一腳踹開牢門,大步出去。

寒風順著獄道灌進來,吹得他袖口翻飛。

懷中的女子輕得仿佛只剩一把骨頭,仿佛隨時會融化在獄燈的陰影里。

他低頭看一眼,下頜繃緊,聲線卻穩如磐石。

“本王會面見父皇,承認玉玨是我栽贓,清輝殿的案子與薛氏無關……”

眾人皆驚。

值夜的獄卒呆立當場,不敢作聲。

向陽更是撲通跪下,額頭重重磕在石板上。

“王爺三思!此事若驚動圣駕,后果不堪設想……”

“王爺!”薛月沉全然未料李桓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自暴栽贓。

一時間,她喉間腥甜,氣得幾乎暈厥。

“欺君之罪,天地難容。王爺可知此刻踏出牢門便是萬劫不復?”

她眼底燃著悲傷的火苗,看著李桓,步步逼近。

“王爺要將清譽毀于一旦,貴妃娘娘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說罷,她拽著李桓的手,按在自己孕肚上。

“王爺摸摸,這是您的嫡親骨血!孩兒尚未出生,王爺便全然不顧了嗎?”

李桓忽然安靜下來。

慢慢的,抽回手,再次將薛綏摟緊。

“王妃,讓開。”

“除非王爺先殺了妾身和腹中孩兒……”

李桓冷笑一聲,大步掠過她僵直的手臂。

“王爺!”薛月沉攥住他衣襟,孕肚在縞素衣裳下顯出隆起的的弧度,眼中泛起疼痛的淚光。

“現在放六妹妹下來,你還是一個干干凈凈的端王……”

周遭的獄卒,全都低下頭去,只當自己沒有聽見。

侍衛卻是互相對視一眼,握緊刀柄,

只要薛綏和小昭死去,就不會有人知道端王殿下說了什么,不會知道玉玨的秘密……

然而……

李桓抱緊人事不省的薛綏,毫不動心。

“從清輝殿塞入玉玨那一刻起,本王就注定做不成干凈的人。”

薛月沉見他轉身就走,突然拔下頭上的素簪,抵住喉間。

“王爺若執意妄為,妾身今日便血濺大獄……”

未盡的話語,終是碎在齒間。

李桓宛若沒有看見她的淚雨和哀求,大步流星地走向獄道。

薛月沉喉頭鐵銹味蔓延。

她望著李桓凌然遠去的背影,帶著少年般的青澀和沖動,不顧一切地踏碎世俗規訓,磨去皇權博弈的棱角,只為一個女子。

那是她的丈夫呀……

為何能如此珍愛另一個女子?

薛月沉一個人跌坐原地,渾身的力氣好似都被抽干……

突然間,整座牢籠都在旋轉,腹中突然疼痛如絞。

隔著重重獄門,也能聽見心臟的碎裂聲。

“王妃……”

翡翠扶不住薛月沉沉重的身子,帶著哭腔大喊。

“你疼疼自己,別再傷著身子了……”

薛月沉失望的看著那一抹消失的背影。

忽然低笑出聲。

原來他奔向薛綏時的神情,才是她嫁入端王府時曾經期待過的樣子——

那是心頭摯愛才有的孤注一擲。

而他的丈夫給她的,是早已被那座皇城磨成的鋒利刀刃,每一道都刻著權衡利弊。

雨絲如簾,將刑部大牢籠罩在一片灰蒙之中。

李肇身著夜行衣,立于丙字獄外的巷口,手中緊握著一個精致的木盒,里面裝著張懷誠秘制的解藥。

一會見著薛平安,定是要賠禮道歉的。

先讓她服下解藥,安置到漕船上,要打要罵,也就由得她去了。

他望著雨幕中濕滑的墻頭,眼神中透著決然的鋒芒。

“殿下,準備好了。”

身后暗衛首領壓著腰刀趨前兩步,低聲稟道:“十二衛已換上巡防的甲胄,當值的獄卒,也是咱們的人。”

關涯低聲稟報,身后跟著幾個身手矯健的屬下,個個眼神銳利,隨時準備行動。

李肇點點頭,正要邁步,卻見巷道那頭,元蒼匆匆趕來,臉色蒼白。

“殿下,大事不妙!薛六姑娘識破了我們準備的飯菜,她,她沒有服藥,身邊的丫頭也是兇悍,阻攔不讓獄卒靠近……”

李肇渾身一震,木盒險些從手中滑落。

“孤去叫她!”

他撩起衣擺要走,卻被元蒼攔住。

“殿下,來不及了……”

他聲音低喑,不敢看李肇的臉色。

更不敢如實將地牢里發生的變故,稟告李肇。

“適才端王突然前來,將人接走了……為免節外生枝,我等不得不退避…”

李肇如遭雷擊,腦海有片刻的空白。

許久,才緩緩開口。

“為何這才來報?”

“薛六姑娘身中雪中枯寒毒,嘔出黑血……”

他們眼睜睜看到李桓為薛綏發瘋,若太子看見那般情形,只怕也要亂了方寸,重蹈端王后塵。

“梅大人說,由端王帶去找王伯安醫治,殿下且暫壓怒火,從長計議為上。”

李肇只覺得心口劇痛,仿佛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雪里枯不可能是王伯安用的……

他不會不顧及兩個親孫子的性命,在東宮的眼皮子底下,行此險招。

下毒的,只能是薛綏自己。

他忽地想起那夜在牢中,薛綏推開自己時的冷漠眼神……

原來她不是不肯走,是不想跟他走。

她寧選李桓也不信自己。

這個認知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讓他渾身發冷。

他拳頭緊緊攥起,指節捏得嚓嚓作響。

關涯看著李肇身子緊繃面色暗沉的模樣,心中不忍,卻又不知如何安慰……

雨幕中的巷道,靜如死寂。

這時,一個下屬匆匆趕來。

“殿下,打聽到了,端王殿下帶著薛六姑娘入宮求醫了……”

李肇眼神一凜,立刻轉身。

“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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