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奇幻
薛綏不由放緩了腳步,略略整理一下鬢角,方才掀簾而入,嘴角噙著似有如無的淺笑,盈盈下拜。
“給王爺、王妃請安,見過側妃……”
“妹妹回來了。”薛月沉絞著絹帕迎過來,發間步搖隨著動作微微顫動,很是熱情。
“你剛從祖母那里過來,可曾用過飯了?”
“謝王妃記掛。”薛綏不著痕跡側過身子,示意小昭將帶來的藥箱放下,這才抬眼看向半倚在紫檀榻上的李桓。
但見他斜躺在云錦靠墊上,左手搭在小幾邊緣,半敞的月白中衣下,露出鎖骨下方一片淡紅疹子,與平常那一副端正持重的模樣相比,此刻竟有一絲難得的閑散慵懶。
張氏原本伏在李桓的膝頭啼哭,見薛綏進來,她忙不迭起身,急得險些碰翻案頭的香爐。
“妾身失儀……”
她尷尬地坐在繡墩上,眼淚還沒有擦干,指尖緊緊攥著帕子邊緣,看上去緊張又局促。
屋內很安靜。
火光跳躍,眾人影子投在屏風上,晃出細碎的光斑。
薛月沉左右看看,笑著打破沉默,臉上摻著幾分堆砌的熱情。
“雪姨娘身子可大安了?妹妹怎的這個時辰回來?”
薛綏道:“托王妃洪福,已無大礙。”
又瞥一眼李桓,淡淡地道:“聽父親說,王爺貴體違和,便馬不停蹄地趕回來了……”
薛月沉眼角微斂,笑道:“妹妹還是這般貼心。那你還不快來給王爺瞧瞧?”
“是。”薛綏說著便要上前,不料李桓卻抬手微微一擺,拒絕了。
“不過是些疹子罷了,過兩日自會消退。”他袖口挽起,露出小臂上尚未消退的紅疹,低頭看一眼,聲音里帶著幾分疲憊。
“你一路奔波,先坐下飲口茶,莫要累著了。”
聽上去句句關切,卻字字暗藏機鋒。
薛綏看見薛月沉游移不定的目光,唇角揚起淡笑,從容稱謝。
張氏聽著卻是喉頭酸楚,眼眶又紅了幾分。
“王爺,聽聞平安妹妹醫術了得……妾身這一身疹子,讓醫官來看,也不方便,不如勞煩平安妹妹替妾身診治一二……”
薛綏抬眼,正撞上張氏蓄滿淚水的杏眸。
“愿為側妃分憂。”
她面不改色地緩步走到張氏身側,看著她頸間連片的紅疹,眉頭微微一蹙。
很明顯,她的癥狀比李桓的要嚴重許多。
怪不得李桓不著急……
“側妃莫急,許是風癢之癥,當是血熱夾濕所致……”
薛綏看了醫官先前給出的方子,沒有質疑,也沒有過多詢問,做出了和醫官一樣的診斷,回頭讓小昭從醫箱里拿出一盒帶著淡淡薄荷香的玉白色藥膏。
“這是我從一個民間游醫那里拿來的止癢膏,親手調配的方子,先前外祖母用了極見效。側妃若不嫌棄,不妨一試……”
她語氣可見真誠。
張氏看了李桓一眼,染著蔻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便又撲簌簌掉眼淚。
“多謝平安妹妹施藥。”
她本就生得柔弱秀麗,那眼眶泛淚的樣子,瞧得李桓眉頭微蹙,便是薛綏都有些不忍了。
“不過是肌膚之疾,且放寬心調養便是,側妃何故傷懷?”
張氏攥著帕子掩面,苦笑般拭了拭眼角,聲音哽咽,“平安妹妹,是我兄長犯了糊涂,恐要累及張氏滿門……我一個婦道人家,也沒有旁的法子,只盼王爺能開恩……”
窗外忽有驚鳥掠過,帶落幾片枯葉。
李桓突然打斷:“且先回去,你胞兄的事,自有裁斷。”
薛綏心中已然明了。
張氏見李桓態度松動,又跪了下來。
“殿下明鑒,我阿兄素來膽小,怎敢私通西茲賊人?”
她攥著李桓的衣袖跪了下來,眼淚將茜色的抹胸暈濕了一片,“定是太子殿下誤聽讒言,受了宵人挑撥蒙騙……”
李桓臉色一沉:“東宮今晨才截的人,你的線報倒是靈通……”
張氏喉頭微微發緊,不敢多言,只得說是受了父親的囑托,此刻,娘家已是為了兄長亂作一團。
見她如此,李桓喟嘆一聲,緩和了語氣。
“既是太子查辦,自有朝廷法令。你兄長若有罪,誰也救不了他,若是無罪,太子自會還他清白……”
張氏心有不甘,可李桓的為人她很清楚,也不敢再多言,只得福了福身,紅著眼抹著淚,帶著翠枝退了出去。
薛綏冷眼旁觀,心下暗嘆。
李桓這人對旁人都冷淡疏離,對這個張氏倒是多了幾分耐心……
許是男子都憐惜柔弱女子吧?他明明癢得指尖發顫,還是會耐著性子,對張氏輕言細語的安撫,要是換了薛月沉或者是她,只怕早垮下臉,拂袖而去了……
她默默從藥箱里將一盒膏藥塞到薛月沉的手上,待要告辭,李桓卻道:
“平安留下,其余人退下。”
薛月沉微愣,“王爺?”
李桓看她一眼,“我有事和平安說。”
“是。”垂眸斂袖,分明指尖微微攥緊絹帕,卻仍是維持著得體的笑意。
“妹妹,姐姐先回屋,讓灶上備些吃食,一會兒你忙完,來映月居,同姐姐敘敘家常。”
薛綏點點頭,看著她離去,方才側身,在李桓斜對面坐下來。
“不知王爺留我,是為何事……”
“你來為本王擦藥……”李桓伸出胳膊,袖口褪至肘間,露出小臂紅疹。
“是。”
薛綏垂眸福身,從幾上接過藥瓶,又從藥箱里拿出一條削得光滑圓潤的竹片,輕輕彎下腰來,用竹片刮一些藥膏,均勻地涂抹在李桓泛紅的肌膚上。
指腹不經意觸到他的皮膚,瞬間,感受到他微微一顫。
但李桓沒有動彈,而是將衣裳又褪開些,露出更多泛著紅疹的皮膚……
薛綏好似并不在意,沉靜得仿若那一枝案頭青瓷上的墨竹。
窗外秋風,撲簌簌打在窗紙上……
一片沉寂中,李桓望著她眉梢疏淡,竟有些恍惚。
這雙眼凌凌動人,仿若山間清泉,何人能知內里藏了不為人知的角落……
李桓心頭微動,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張大人私通外敵的證據,是你遞給薛尚書的?”
溫聲軟語,不像是審訊,倒像老友間的閑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恕我愚鈍,不知王爺此言何意?”
薛綏抽回手,將藥膏抹在紅疹處,聲音淡淡,“刑部如何辦案,我深居內宅,實在不清楚,王爺若有疑慮,不如親自詢問家父……”
李桓突然輕笑,朝她傾身逼近,氣息拂過她臉頰。
“你倒是會裝糊涂?若無舊陵沼耳目,薛公哪來的消息?”
一縷蘇合香掠過鼻尖,混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流。
他掌心滾燙,紅疹已蔓延至腕骨,薛綏能感覺到脈搏在薄皮下急促跳動。
這般親近,曖昧至極。
薛綏忽覺指尖的藥膏灼燒般的,激得她后頸泛起薄汗。
“你說,舊陵沼究竟在上京埋了多少棋子?”
“王爺上回不是找過邱先生?他沒有給王爺想要的答案嗎?”薛綏抬眸與他四目相對,莞爾反問:“既然王爺對我這般懷疑,何不將我下獄嚴審?”
兩人眼對眼,鋒芒在眸底暗涌……
誰也沒有先移開目光。
氣氛緊繃到了極點,仿佛有什么蟄伏的鋒芒,就要破土而出。
忽然,傳來嘈雜的聲音。
“二哥哥,二哥哥……”
“郡主,王爺正在議事,你不能進去……”
侍衛向陽和兩個丫頭,伸手攔著瑞和郡主,好言相勸。
瑞和郡主全不在意,甩開袖子,便往前闖。
“你們還不快去通傳,我有急事找王爺。”
李桓眉頭緊緊蹙著,沒有放開薛綏的手,反而微微用力,將她往身邊帶了帶,沉聲道:“讓她進來。”
薛綏順勢坐在繡墩上,挑眉淺笑。
“王爺想將疹子傳染給我?”
“別動!”李桓聲音未落,瑞和便掀開簾子進來了。
一襲煙粉色織錦襦裙,折射燭火泛著玉質清貴,然闖進來便看到李桓與薛綏相對而坐,藥香彌漫,曖昧的溫度撲面而來,她如同被人兜頭澆了一瓢涼水,眼底剛剛燃起的熱浪,瞬間涼透。
很顯然,她來得不合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