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過年了,清早沈青云就能夠感受到春節的氣氛,省公安廳辦公樓主樓的玻璃幕墻就已經映出淡金色的晨光。
他的住處已經安排好了,是省公安廳的家屬院,那是一排獨立的小別墅,好幾個外地調過來的黨委成員都住在那里。
畢竟粵東的經濟發展水平擺在那里,他們是真的不缺錢。
來到辦公室,沈青云坐在那里手中捏著一份材料,眉頭微微蹙著。
黃向陽昨天匯報,陳東在天水區的保護費網絡涉及三十多家商鋪,但關鍵證人要么改口,要么干脆聯系不上,顯然有人在背后打了招呼。
桌角的茶水已經涼透,杯壁上凝著水珠,像他此刻的心情,表面平靜,底下卻藏著暗流。
“咚咚咚!”
辦公室門被輕輕敲響,夏秋珊抱著一摞文件走進來,淺灰色的職業套裝熨得平整,手里還拿著一份文件,臉色比平時嚴肅幾分。
“省長,剛接到省人大辦公室的電話,明天上午九點,人大司法委員會的代表要到廳里調研座談,主題是春節前公安執法規范化建設。”
夏秋珊把通知放在沈青云面前,指尖在司法委員會幾個字上頓了頓,低聲說道:“我查了下,這次帶隊的是丁道安副主任。”
沈青云的目光落在通知落款處的丁道安”三個字上,手指無意識的在桌子上敲打著。
丁道安是前任省政法委書記,如今的省人大副主任,陳百川的岳父,這層關系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昨天周瑞國剛把陳百川移交省紀委,今天丁道安就找上門要帶著人來公安廳調研,這實在是太巧了,說是調研執法規范,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想起黃向陽等人都告訴過自己,丁道安在政法系統門生故吏無數,心里頓時冷笑一聲。
很顯然,這是借著人大的名頭,來探他的底,甚至可能是來施壓的。
“知道了。”
沈青云拿起通知,翻到代表名單頁,果然看到好幾個熟悉的名字。
有前省公安廳的老領導,還有市檢察院的前任檢察長,都是丁道安的老部下。
他把通知放回桌上,手指輕輕摩挲著封面,對夏秋珊說的:“明天我要去梅城調研基層公安工作,早就定好的行程,不好改。”
夏秋珊愣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差點滑落在地。
她跟著沈青云工作這幾天,知道他向來重視調研,可明天這情況特殊,丁道安親自帶隊,沈青云避而不見,會不會顯得“心虛”?
“省長,您是擔心……丁副主任借機提陳百川的事?”
她放低聲音,目光里帶著擔憂,對沈青云說道:“要是您不在,何副廳長接待,萬一丁副主任追問案情,何副廳長怕是不好應對。”
沈青云抬頭看向她,手指在文件上面敲了敲,淡淡地說道:“現在不是見面的時候。”
他的聲音很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陳百川的案子,目前只有受賄的證據,陳東涉黑的線索還沒固定,丁道安要是仗著人大副主任的身份,跟我談執法程序和疑罪從無之類的東西,我跟他辯還是不辯?”
“辯,容易激化矛盾,影響后續調查。不辯,他又會覺得我理虧。與其這樣,不如避一避。”
說到這里,沈青云的語氣頓了頓,想起之前慰問林曉梅父母時的場景。
兩位老人握著他的手,哭得直不起身,嘴里說著“就盼著您能還我女兒公道”,那眼神里的期盼,比任何壓力都重。
“我去梅城,一是落實基層調研的既定行程,二是給黃向陽同志爭取時間。”
沈青云看向夏秋珊,語氣緩和了些,平靜的說道:“陳東的案子不能拖,等證據鏈全了,別說丁道安,就是誰來打招呼,我都不怕。”
夏秋珊這才明白過來,沈青云不是怕,而是在等最佳時機。
她點點頭,把文件放在桌上:“我馬上聯系何副廳長,讓他牽頭準備接待材料,重點匯報執法規范的常規工作,避開陳百川的案子。另外,梅城那邊的行程,我再跟林銳局長確認下,確保您明天順利。”
“嗯。”
沈青云拿起筆,在文件上寫下:“優先固定商鋪證人證言,必要時由省廳刑偵總隊直接介入。”隨即把文件遞給夏秋珊,緩緩說道:“讓劉福榮把這個傳給黃向陽,告訴他,三天內我要看到初步結果。”
夏秋珊接過表文件,轉身要走,又被沈青云叫住:“丁道安要是問起我的去向,就說我按計劃去梅城調研基層安保,春節前要摸清各地市的情況,沒法臨時調整。”
他頓了頓,補充道:“語氣要客氣,別讓他挑出毛病。”
“我明白。”
夏秋珊點點頭,輕輕帶上門離開了這里。
辦公室里重新安靜下來,沈青云走到窗邊,望著樓下的公安廳大院。
警車整齊地停在停車場,幾名民警正背著裝備準備出警,陽光透過薄霧灑在他們身上,透著幾分莊重。
他想起在濱州的時候,面對阻力他也是這樣,不硬碰硬,而是先摸清情況、固定證據,最后再雷霆出擊。
現在在粵東,面對丁道安這樣的“老政法”,更要沉住氣,一步都不能錯。
第二天早上,羊城的霧還沒散,沈青云就帶著劉福榮、周朝先,還有公安廳的幾個領導,驅車往梅城趕。
車子離開羊城的時候,天剛蒙蒙亮,高速路上的車燈連成一條長龍,周朝先握著方向盤,語氣里帶著幾分感慨:“省長,梅城是客家老區,山路多,冬天比羊城冷,您得多穿點。”
沈青云靠在副駕駛座上,手里翻著梅城公安局的工作簡報。
梅城是地級市,治安狀況比深港、羊城好,但基層警力不足,去年還有兩名民警在抓捕歹徒時負傷犧牲。
“林銳副市長在梅城干了五年,基層經驗豐富,這次調研,重點看他們的社區警務和春節安保準備。”
一旁的劉福榮對沈青云緩緩說道。
沈青云點點頭,抬頭看向窗外,霧漸漸散了,遠處的山露出青灰色的輪廓,和濱州的平原地貌截然不同。
車開了不到兩個小時,終于抵達梅城入城口。
遠遠就看到一群穿著警服的人站在路邊,最前面的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穿著藏青色警服,肩上扛著一級警監的警銜,正是梅城副市長兼公安局長林銳。
他看到沈青云的車,快步迎上來,臉上帶著樸實的笑容,伸手握住沈青云的手:“省長,一路辛苦,梅城的路不好走,讓您受累了。”
沈青云下車,握著他的手,能感覺到對方掌心的厚繭。
那是基層民警常年摸爬滾打留下的痕跡。
“客氣了,我來看看基層的同志,了解下實際情況。”
沈青云的目光掃過林銳身后的班子成員,每個人都穿著整齊的警服,精神飽滿,淡淡地說道:“春節快到了,大家都忙著安保,辛苦你們了。”
“應該的!”
林銳笑著說,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對沈青云恭恭敬敬的問道:“您先去市局坐坐?還是直接去基層派出所?”
“先去派出所看看,聽聽老百姓的聲音。”
沈青云聞言說道。
林銳立刻答應著,帶著他們往梅城市區而去。
很快,一行人來到了市中心老街的中山派出所。
中山派出所坐落在一條老巷里,白墻黑瓦,門口掛著“全國優秀公安派出所”的牌子,院子里種著兩棵老榕樹,枝葉繁茂。
所長陳紹唐三十出頭的樣子,看到沈青云,緊張得手心冒汗:“省長您好,我們沒準備什么……”
“不用準備,我就是來看看日常工作。”
沈青云走進值班室,看到墻上貼著“社區民警聯系表”,每個民警的照片、電話都寫得清清楚楚,桌上還放著幾本《民情日記》,里面記著老百姓的訴求。
“張大媽家水管漏水,協調物業解決”
“李大爺的孫子走失,幫忙找到”。
他拿起一本日記,翻了幾頁,字跡工整,每一條訴求后面都有處理結果和反饋。
“不錯,把老百姓的事記在心里。”
沈青云把日記放回桌上,目光落在值班室的監控屏幕上。
屏幕里顯示著老街的各個角落,有民警在巡邏,有老人在巷口聊天,還有孩子在榕樹下玩耍。“春節期間,老街的人流量大,要加派巡邏警力,特別是消防通道,不能堵。”
沈青云看向陳紹唐,囑咐道:“要把老百姓的事情放在心上。”
“您放心,我們已經安排好了!”
陳紹唐連忙說道:“每天早晚各加派兩名民警巡邏,還聯合社區志愿者,在巷口設了‘平安崗’,確保老百姓安全。”
沈青云點點頭,跟著林銳走出派出所,往老街深處走。
老巷里的石板路被踩得發亮,兩邊的客家民居掛著紅燈籠,年味漸漸濃了。
幾個老人坐在巷口的石凳上曬太陽,看到穿著警服的林銳,笑著打招呼:“林局長,又來巡邏啦?”
“是啊,帶省廳的領導來看看。”
林銳笑著回應,指著沈青云說:“這是省長,來了解咱們老街的治安。”
老人們立刻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現在治安好得很!晚上十點出門都不怕!”
“民警經常來走訪,有什么事隨叫隨到!”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拉著沈青云的手,語氣里滿是感激:“去年我家進了小偷,民警十分鐘就到了,還幫我把丟的錢追了回來,真是好同志!”
沈青云握著老人的手,心里暖暖的。
他想起在濱州時,香房區的老百姓也是這樣,看到民警就像看到親人。基層公安工作,靠的就是這份“接地氣”,靠的就是把老百姓的事當成自己的事。
“大爺,春節快到了,家里要注意防火防盜,有什么困難,隨時找民警。”
沈青云笑著說道。
他這個人,平時可以在下屬面前擺架子,可是面對老百姓的時候,卻從來都沒有架子。
從老街出來,沈青云又去了梅城公安局的指揮中心。
巨大的屏幕上顯示著梅城各個重點區域的實時監控,值班民警正盯著屏幕,不時記錄著什么。林銳指著屏幕上的“春節安保重點區域”說道:“我們把火車站、汽車站、商場這些地方列為重點,安排了專人全天二十四小時盯守,一旦有異常,能第一時間調度警力。”
沈青云看著屏幕上的火車站。
人流密集,但秩序井然,民警在進站口巡邏,還有志愿者在幫忙引導。
“很好,要確保每個重點區域都有警力覆蓋,不能有死角。”
他頓了頓,想起林曉梅的案子,又補充道:“對群眾的報警求助,要第一時間響應,不能推諉、拖延,這是底線。”
林銳心里一凜,他知道沈青云剛上任就抓了陳百川,也聽說了天水區的命案疑云,立刻表態:“省長放心,我們早就立下規矩,接警后城區五分鐘、郊區十分鐘必須到場,絕不讓老百姓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