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中旬的濱州，雪又落了一場，市委大院的銀杏樹枝椏上積著薄薄一層白，像撒了把碎糖。沈青云推開辦公室門時，張耀祖正抱著一摞文件站在門口，淺灰色的西裝上沾了雪粒，手里還攥著份蓋著中組部紅章的文件。
“書記，文件下來了。”
張耀祖的聲音有些發緊，把文件遞過去時，手微微晃了晃。
文件首頁“免去沈青云同志中共江北省委委員、省人民政府副省長、濱州市委書記職務，另有任用”的字樣，在暖黃的燈光下格外醒目。
沈青云接過文件，指尖觸到冰涼的紙張，心里卻沒了之前的忐忑，只剩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他翻到第二頁，看到“由劉彥昌同志代理濱州市委書記職務”的決定，嘴角輕輕揚了揚。
劉彥昌跟著他抓了兩年城建和冰雪大世界，做事踏實，把濱州交給他沈青云當然放心。
“通知下去，下午兩點開全市干部大會，我跟大家做個告別。”
沈青云把文件放在桌上，目光掃過辦公桌一角。
那里擺著冰雪大世界的迷你冰雕模型，是施工隊送的，冰雕底座刻著“濱州百姓敬贈”，旁邊壓著何晨光反腐案的結案報告，趙達剛昨天剛送過來。
“好，我現在就去安排。”
張耀祖轉身要走，又被沈青云叫住。
“把我桌上那本《濱州城建項目臺賬》帶上，開會時我要用。”
沈青云指了指桌角的藍色封皮筆記本，那上面記滿了民興路改造、二次供水泵站、沿江國際小區的施工節點，每一頁都有他的紅筆批注。
張耀祖應了聲，小心翼翼地把臺賬收好。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沈青云走到窗邊，望著樓下的市委大院。
傳達室的老王正掃著門口的雪，掃帚劃過地面的聲音隱約傳來。
不遠處的停車場，劉彥昌的車剛到，他正彎腰幫秘書撿掉在地上的文件。
這兩年的畫面像電影一樣在腦海里閃過，沒有低保戶的身影，沒有民政案的焦頭爛額，只有冰雪大世界亮燈時的璀璨，只有民興路通車時老百姓的歡呼，只有破了雪人案后孫健松口氣的笑臉。
幾分鐘之后。
“書記，劉市長來了。”
張耀祖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沈青云回頭，看到市長劉彥昌走進來，手里拿著冰雪大世界的二期規劃圖，臉上帶著幾分復雜的情緒：“沈書記，這是文旅局剛改好的二期方案，本來想等您看完再推進，現在……”
“先放這兒吧，你跟房少安對接就行。”
沈青云打斷他，指了指沙發，隨口說道：“坐吧，咱們聊聊后續的工作。”
聽到沈青云的話，劉彥昌自然沒有意見，便在沈青云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被任命為代理市委書記，看樣子沈青云應該是有話要對自己說了。
“冰雪大世界二期要守住惠民的底子，別搞花架子，之前說的免費開放區域、新增的熱飲站，一定要落實。還有沿江國際小區，六月份交房時，配套的幼兒園和社區醫院得同步投用，別讓老百姓住進去了還得跑遠路。”
沈青云也沒有兜圈子，直接對劉彥昌囑咐道：“這些東西，是我之前考慮的，你斟酌著辦，畢竟你以后才是負責人。”
官場有官場的規矩，有些事情不一定前任做得好，繼任者就能夠做好，這一點沈青云比任何人都清楚。
劉彥昌輕輕點頭，掏出筆記本飛快記錄著，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里格外清晰。
聽到沈青云的話，他認真的說道：“您放心，這些我都記著。昨天郝國光同志還跟我去了趟沿江國際，外墻保溫已經做完了，正在裝窗戶，質量絕對沒問題。對了，民興路的瀝青鋪完了，下周就能劃標線，通車后從城西到城東能省二十分鐘，老百姓都盼著呢。”
“那就好。”
沈青云點點頭，自然是十分滿意。
兩個人簡單的又溝通了一下，沈青云把自己的安排都告訴了劉彥昌。
劉彥昌也耐心的聽著，他很清楚，這是沈青云在為自己鋪路。
下午兩點，市委大禮堂里坐得滿滿當當。
兩百多名市直機關和區縣干部坐在臺下，手里攥著會議手冊，目光都集中在主席臺上。
沈青云穿著那件熟悉的藏青色西裝，沒有胸針，沒有多余的裝飾，跟兩年前他剛來濱州時一模一樣。
禮堂的空調嗡嗡作響，暖風吹得人有些犯困，但沒人敢走神。
大家都很清楚今天是什么日子，畢竟文件他們都已經看到了。
沈青云拿起話筒，指尖輕輕敲了敲，禮堂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窗外的雪粒打在玻璃上的細碎聲響。
“今天站在這里，跟大家告別，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沈青云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緩緩說道：“兩年前我剛來濱州時，站在這禮堂里，心里還沒底。當時我不知道能不能把工作做好，不知道能不能讓老百姓滿意。現在回頭看，幸好有大家的支持，咱們一起干成了不少事。”
會議室里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大家都很清楚沈青云這兩年給濱州帶來了什么樣的變化，不得不說，這位沈書記是真的厲害。
沈青云擺擺手，抬手翻了翻桌上的《濱州城建項目臺賬》，目光掃過臺下的干部：“咱們一起把民興路從坑坑洼洼的老路，改成了能跑公交的平坦大道。一起把二次供水泵站建起來，讓香房區、城西的老百姓冬天能用上穩定的熱水。一起把沿江國際小區從爛尾樓，變成了今年六月就能交房的新家。更一起把松花江畔的荒灘，建成了能吸引百萬人次的冰雪大世界，這些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是在座每一位的心血。”
臺下響起一陣掌聲，坐在第一排的副市長郝國光悄悄抹了把眼睛。
他還記得去年冬天，為了趕二次供水泵站的工期，沈青云陪著施工隊在雪地里待了三天，凍得感冒了還堅持盯進度。
坐在后排的鄭偉也微微點頭，雪人案破獲那天，沈青云在刑偵支隊跟他們一起吃泡面，說“案子破了，老百姓才能安心過平安夜”。
這樣的領導，在如今這個年代，已經不多見了。
“還有反腐工作。”
沈青云的目光轉向趙達剛，由衷的說道：“趙達剛同志帶著紀委的同志，跟咱們一起查了城建招標的貓膩，抓了民政系統的蛀蟲，還在社區設了反腐意見箱，讓老百姓也能參與進來。咱們不是為了整人，是為了讓權力不跑偏，讓老百姓的錢花在實處。這點大家要一直記著。”
說到這里，沈青云笑了笑，繼續說道：“金融詐騙的案子，公安部門也做得很好，端了希望投資的窩點，還成立了專班盯著跨境詐騙。以后還要繼續盯，別讓騙子再坑老百姓的血汗錢。冰雪大世界那邊，劉彥昌同志要多費心，二期規劃要多聽老百姓的意見，別光顧著搞網紅打卡點，要讓老人孩子都能玩得開心。”
劉彥昌連忙點頭：“您放心，我們已經跟文旅局定了，下個月搞冰雪惠民周，對殘疾人、環衛工人免費開放，還會加設無障礙通道，讓大家都能感受濱州的冬天。”
沈青云看著臺下熟悉的面孔，心里忽然泛起一陣酸意：“這兩年，我跟大家一起熬夜、一起加班、一起在雪地里跑項目，也一起分享過老百姓的笑臉。這些日子，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濱州是我的故鄉，以后不管到哪兒，我都會記著這里的每一條路，每一盞燈，每一個人的努力。”
他頓了頓，聲音里多了幾分鄭重：“我走之后，大家要繼續擰成一股繩，跟著劉彥昌同志，把濱州的事辦好。把城建項目做扎實，把冰雪大世界運營好，把反腐工作抓到底，讓老百姓的日子越過越紅火。這不是我的要求，是咱們對濱州老百姓的承諾。”
會議室的掌聲持續了很久，直到沈青云放下話筒，還有人在不停鼓掌。
散會之后，干部們圍著他，有的遞名片，有的說“以后常回來看看”，有的還想跟他再聊幾句工作。
孫健說要把金融詐騙專班的最新進展發給他，郝國光說沿江國際交房時要給他寄照片，趙達剛說反腐督查的臺賬會定期報備。
沈青云一一應下，手里攥著大家遞來的名片，厚厚的一摞，像握著沉甸甸的信任。
他很清楚，這些常委們跟著自己，這兩年在濱州是很有成績的，對于一個干部來說，能夠做出政績，而且還不影響自己的仕途，這是非常難得的好事。
更何況，自己這一次是高升，又不是降職，當然沒有人愿意得罪自己。
官場就是個跟紅頂白，捧高踩低的地方，這一點毋庸置疑。
只不過，對于沈青云自己來說，這都是小事情，他并不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