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突然涼了，吹得樹梢嘩嘩作響。
劉少明的臉也白了，下意識地往王天祥身邊靠了靠，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市委副書記朱曉元站在沈青云身側，目光落在夜市方向，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他早就覺得這區長太過油滑，此刻果然露了馬腳。
夜市入口的霓虹牌閃得刺眼，南關不夜城五個字的霓虹燈有兩個已經不亮了，“城”字缺了最后一捺，像個嘲諷的感嘆號。
T恤的漢子正攔著個挑擔子的老農，不知在吵些什么，漢子胳膊上的紋身在紫光下泛著青黑。
“沈書記，風大，要不您去車里等？”
王天祥還在做最后的掙扎，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常海的身影在夜市深處晃了晃，那家伙居然還沒走。
沈青云沒理他，目光被夜市里的一幕勾住。
一個穿校服的小姑娘正蹲在烤串攤前哭，攤主是個瘸腿老漢，正給她遞紙巾，而旁邊穿花襯衫的男人正抬腳踹老漢的攤子，鐵簽子撒了一地。
“不用等管理者了。”
沈青云突然邁步，皮鞋碾過地上的槐花瓣，冷冷的說道：“咱們自己進去看。”
王天祥想攔，卻被熊楊不動聲色地擋住。
紀委書記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力道不大卻像焊住了似的：“王天祥同志，沈書記想去，就讓他去看看嘛。”
熊楊的聲音貼著他耳朵響起，帶著冰碴子，一字一句的說道：“正好也讓咱們見識見識，南關區的規范管理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王天祥的身體瞬間僵硬，已經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只能眼睜睜看著一群人朝著夜市那邊走去。
沈青云一馬當先的走在前面，夜市里的油煙味混著劣質香水味撲面而來。
眉頭皺了皺，他卻沒有停下腳步，而是朝前走去。
這個時候，穿花襯衫的男人還在罵罵咧咧，看見沈青云一行人突然僵住，尤其當他瞥見孫健為首的一群人穿著警服，臉唰地一下就白了。
“怎么回事？”
沈青云走到小姑娘面前，蹲下身時膝蓋發出輕微的響。
小姑娘的校服袖子沾著油漬，手里攥著張揉皺的五塊錢紙幣。
“他，他說我錢是假的。”
小姑娘的哭聲打著嗝，眼淚把睫毛膏沖成了黑蟲子：“可這是我媽給我買作業本的錢……”
瘸腿老漢嘆著氣插話：“這錢是真的，他就是想訛人。”
老漢的手腕上纏著紗布，滲出血跡：“剛才有個大姐給了張一百的，他說找不開，非逼著人家買兩串三十的……”
“你他媽少多管閑事！”
花襯衫突然爆粗口，剛要上前就被人按住。
開什么國際玩笑！
一群市委領導在這里，孫健早就已經吩咐下去了，有人亂動，公安局的警察馬上就得采取行動。
他掙扎著扭過頭，看見一個身影正貓著腰往廁所鉆，頓時急了：“常總！救我！”
這聲喊像顆炸雷，把周圍的喧鬧全炸沒了。
商戶們停下手里的活，食客們放下筷子，目光齊刷刷聚過來。
王天祥的臉紫得像豬肝，牙齒咬得咯咯響，常海這個蠢貨，他怎么在這里？
沈青云慢慢站起身，目光越過人群落在廁所門口。常海的花襯衫角還露在門簾外，像只藏頭露尾的耗子。
“常總？”
沈青云的聲音不大，卻像塊石頭砸進水里：“既然來了，就出來聊聊吧。”
門簾猛地一顫，常海低著頭鉆出來，油亮的頭發亂得像雞窩。
他不敢看沈青云，眼睛盯著自己的鱷魚皮鞋，鞋尖沾著塊沒擦凈的油漬。
“沈，沈書記。”
常海小心翼翼的對沈青云說道。
很顯然。
他是認識沈青云的，畢竟這位可是市委一把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這夜市是你在管？”
沈青云的目光落在他別在腰上的對講機上，黑色的機身上貼著金色的發財二字：“剛才孫局長去找管理者，怎么沒見你露面？”
常海的喉結滾了滾，突然往王天祥身邊湊：“是王書記讓我，讓我臨時照看的。”
“我讓你收保護費了？”
王天祥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突然跳起來，大聲說道：“我讓你欺負小姑娘了？”
他指著常海的鼻子，聲音抖得不成調，沒好氣的說道：“你這是打著我的旗號胡作非為！”
這種時候，常海居然還敢牽扯自己，簡直是腦子蠢到家了。
沈青云沒說話，可周圍的商戶突然哄笑起來。
賣襪子的大姐舉著個破喇叭喊：“王書記，上禮拜三您還來這兒吃烤串呢。常海給您免單，您說這攤子搞得不錯！”
穿圍裙的大嫂跟著喊：“就是，您愛人還來收過管理費，說不交就封攤！”
或許是因為沈青云這個大官在這里，老百姓們很顯然敢說話了。
王天祥聽到他們的話，整個人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他是怎么都沒想到，今天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沈青云沒理會這場鬧劇，目光落在常海腳邊的黑色提包上。
包沒拉嚴，露出里面一沓沓紅色的鈔票，捆錢的紙條上印著恒通物業。
“孫副市長。”
沈青云的聲音冷得像冰，淡淡地說道：“把人帶回去，連同這包錢一起，徹查來源。”
常海的臉色煞白，直接愣住了，下意識的說道：“你，你們憑什么抓我？”
“憑你欺行霸市，憑你涉黑涉惡。”
沈青云毫不客氣的說道：“這地方不是你應該霸占的，屬于老百姓！”
公安干警架著常海往外走時，這家伙突然發瘋似的掙扎：“王天祥！你不能不管我！那錢有你一半！”
喊聲撞在夜市的棚頂，嗡嗡作響，像只臨死的蒼蠅。
這一瞬間，王天祥癱在原地，西裝褲的膝蓋處磨出了白印。
他看著沈青云轉過身，看著那些商戶舉著手機拍攝，看著劉少明悄悄往警車后面躲，突然覺得天旋地轉。
原來從一開始，自己就沒藏住。
那些被他當作小事的違規收費，那些被他壓下去的舉報，早就在沈青云心里攢成了賬。
路燈的光透過夜市的彩鋼棚，在地上投下格子狀的陰影，像張無形的網。
沈青云站在網中央，望著那些重新支起攤子的商戶，突然對朱曉元說：“明天常委會加個議題，研究全市夜市規范化管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王天祥慘白的臉，冷冷的說道：“既要讓老百姓掙到錢，也要讓他們睡得安穩。”
離開夜市時，王天祥的腳步像灌了鉛。
他看著沈青云的背影消失在路燈盡頭，突然被熊楊拽住胳膊。
這位紀委書記的手指像鐵鉗，壓得他骨頭生疼：“王天祥同志，跟我走一趟吧。有些事，該說清楚了。”
晚風卷著槐花瓣掠過空蕩蕩的夜市入口，南關不夜城的霓虹還在閃，只是那缺捺的城字，此刻看起來像個巨大的囚。
遠處的公園里，最后一盞景觀燈熄滅了，只有天邊的殘月，冷冷地照著這片剛剛掀起驚濤駭浪的土地。
沈青云這邊回到車上的時候，撥通了孫健的號碼。
“書記。”
孫健的聲音在電話那邊響起：“您有什么指示？”
“馬上對常海的同伙們展開行動。”
沈青云毫不猶豫的下令道：“這種時候，不需要猶豫，對他們進行嚴格的審問，發現問題，必須要嚴肅處理。”
“明白。”
孫健立刻點頭答應下來。
沈青云沒有再說什么，很快便掛斷了電話，剩下的事情自然不需要他處理，身為市委書記，一把手只需要做出決定就可以，下面的人自然會做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