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
沈青云望著彩鋼棚上的霓虹燈,淡淡地說道:“先記著。”
他轉身往回走,江風掀起他的夾克下擺:“告訴孫健同志,派人查一下這個豹子的拆遷公司,查南關夜市的審批手續,查王天祥的大舅子是否涉黑。”
“好的。”
張耀祖在筆記本上飛快記錄,筆尖劃破紙面:“需要通知紀委嗎?”
“給市紀委那邊打個電話,讓他們保密。”
沈青云的聲音冷得像江風,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倒要看看,是誰給他們的膽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搶老百姓的飯碗。”
離開江灘時,夜市的霓虹燈亮了,紅的綠的光映在江面上,像塊被打翻的調色盤。
沈青云回頭望了眼,廣場角落的攤位正在陸續收攤,攤主們佝僂的背影在暮色里縮成一個個黑點。
他突然想起父親的話,他讓自己穩重些。
可此時此刻,沈青云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有些事,就算在晉升前夕,也必須管。
車開上江橋時,張耀祖的手機響了,是孫健打來的。
沈青云接過電話,望著窗外掠過的夜景。
“書記,南關區那邊的調查,我今天就安排人。”
孫健直接說道。
他已經接到了張耀祖發來的消息。
“行動要快,盡快查清楚。我們是為老百姓撐腰的,不是為某些人的烏紗帽鋪路的。”
沈青云淡淡地說道。
“是,保證完成任務。”
孫健連忙答應著。
掛了電話,車廂里一片安靜。
江風從半開的車窗鉆進來,帶著江水的腥氣。
沈青云看著遠處漸次亮起的燈火,突然覺得,濱州的夜色再美,也容不得這些藏在光線下的齷齪。
他掏出手機給市紀委書記熊楊發了條信息:“明天上午來我辦公室一趟。”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車正好駛過橋中央,橋下的江水奔流不息,像在訴說著什么。
第二天早上。
市委書記辦公室的晨光帶著雨后的清洌,斜斜地落在沈青云辦公桌上的文件堆上。
窗臺上的綠蘿經過夜雨沖刷,葉片上滾動著晶瑩的水珠,像一串串懸而未決的疑問。
沈青云捏著鋼筆的手指在南關區夜市管理規定幾個字上重重一點,筆尖幾乎要戳穿紙頁。
這是他今早讓張耀祖找來的文件,條款寫得冠冕堂皇,字里行間卻透著難以言說的貓膩。
“書記,熊書記到了。”
張耀祖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帶著恰到好處的輕緩。
他側身讓出位置,市紀委書記熊楊穿著一身挺括的藏青色西裝走進來,公文包夾在腋下,臉上帶著慣常的嚴肅。
“老熊,坐吧。”
沈青云抬眼時,目光里還帶著未散的凝重。
他起身給熊楊倒了杯茶,熱水注入玻璃杯的聲響在安靜的辦公室里格外清晰:“嘗嘗這個,明前龍井,家里老爺子寄來的。”
熊楊接過茶杯,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眉頭卻微微蹙起:“書記這時候找我,怕是不只是喝茶吧?”
說著話,他放下茶杯,從公文包里掏出份卷宗:“剛好有個事情我也要跟您匯報一下。這兩天我們紀委接到舉報,南關區有干部違規插手工程,我正準備開始調查。”
“先放放那個。”
沈青云打斷他,將一疊照片推到桌中央。
照片上是江灘廣場的亂象:翻倒的烤冷面攤、散落的氣球、穿花襯衫的漢子正推搡一個老太太。
熊楊拿起照片的手指頓了頓,瞳孔微微收縮。
他沒想到沈青云會讓自己看這個。
“這是昨天晚上拍的。”
沈青云的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怒火:“前天我帶家人去江灘散步,親眼看見這些人在驅趕攤販。一開始以為是城管執法,結果……”
他頓了頓,指尖在照片上那個黃毛漢子的臉上重重一戳:“這些人根本不是城管,是地痞流氓。”
熊楊的喉結滾了滾,端起茶杯的手微微發抖:“光天化日之下,敢在江邊廣場這么放肆?”他翻到下一張照片,畫面里一個瘸腿老漢正抱著頭蹲在地上,推車的輪子歪在一邊,不解的問道:“沈書記,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問題就出在南關區那個新搞的夜市。”
沈青云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遠處南關區的方向,那里的塔吊正在晨霧里若隱若現,淡淡地說道:“說是規范管理,其實是被人承包了,逼著原來在江灘擺攤的商戶去那邊交錢,不交就打砸驅趕。”
熊楊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震驚:“誰這么大膽子?”
“南關區委書記王天祥的大舅子,常海。”
沈青云轉過身,目光銳利如刀,一字一句的說道:“昨天晚上我又去了趟江灘,找攤販了解情況。他們說常海雇了一批社會閑散人員,說白了就是流氓混混,專門負責清場。”
說著話,他拿起那份夜市管理規定遞給熊楊,冷笑著說道:“這份文件上寫著自愿入駐,實際上卻是強買強賣,這幫家伙玩的一手好花招。”
辦公室里靜得能聽見墻上掛鐘的滴答聲。
熊楊看著照片上散落的烤冷面,突然想起自己鄉下的老母親,年輕時也曾在縣城的街角擺過地攤,就為了給他攢學費。
“太不像話了!”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茶杯里的水濺出了不少,咬著牙說道:“書記,您覺得王天祥知道這事嗎?”
“你說呢?”
沈青云反問,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冷冷的說道:“常海能在他的轄區里這么折騰,沒有他默許,甚至撐腰,可能嗎?”
他想起那個賣襪子的大姐說的話,心口就像堵了塊石頭,看著熊楊說道:“攤販們說,有人報過警,但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熊楊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掏出筆記本,筆尖在紙上劃出深深的痕:“我這就安排人去查,王天祥這個區委書記,怕是當到頭了。”
很顯然,如果這件事背后是王天祥默許的,那就必須要收拾他。
熊楊起身就要往外走,卻被沈青云攔住。
“等等。”
沈青云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緩緩說道:“怎么查,直接通知王天祥?”
“額……”
熊楊愣了愣神,詫異的問道:“難道不應該先跟他核實情況么?”
這是紀委調查的基本流程。
“核實?”
沈青云冷笑一聲,走到辦公桌前拿起那份夜市管理規定,直接說道:“這份文件是王天祥主持常委會通過的,你覺得他會跟你說實話?”
他將文件扔回桌上,嚴肅的看著熊楊說道:“我懷疑,王天祥在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絕不簡單,很可能不只是默許那么簡單。”
能成為市紀委書記,而且還是省會的市紀委書記,熊楊自然不可能是笨蛋,沈青云的話雖然沒有明說,但他還是馬上明白了沈青云的意思。
只不過,正是因為他明白了沈青云在說什么,熊楊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書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秘密調查。”
沈青云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節奏沉穩而堅定,平靜的說道:“你從紀委抽調可靠的人手,我讓孫健派刑偵支隊配合,組成聯合調查組,對外就說是查別的案子。”
他說到這里,語氣頓了頓,目光掃過熊楊凝重的臉:“在查清之前,絕不能打草驚蛇。”
熊楊沉默片刻,最后重重點頭:“我明白,就從那個常海的物業公司查起,看他的資金來源,看他和王天祥有沒有利益輸送。”
他在筆記本上寫下常海、物業公司幾個字,筆尖幾乎要戳穿紙頁,隨即問道:“需要馬上控制常海嗎?”
“暫時不用。”
沈青云搖頭,走到窗邊望著江灘的方向,晨光已經驅散了薄霧:“先固定證據,看看這個物業公司到底是什么來頭,逼迫了多少商戶,收了多少不該收的錢。”
他轉過身,眼里閃過一絲厲色:“還有,查清楚王天祥的妻子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妻子?”
熊楊有些意外,還真沒想到,王天祥的老婆竟然也牽扯進來了。
“商販們說,物業公司的會計是王天祥的妻子,常春梅。”
沈青云的聲音冷得像冰:“掛名領工資,具體領多少,沒人知道。但可以肯定,這絕不是簡單的掛名。”
他畢竟是警察出身,很多東西只需要一些蛛絲馬跡的線索,就能夠推斷出一個大概來。
更何況,沈青云在官場混跡了這么多年,對于這里面的一些貓膩,實在是太清楚不過了。
熊楊倒吸一口涼氣,在筆記本上又添了一筆:“這家人簡直是把南關區當成自家的提款機了,實在是太過分了。”
他合上筆記本,站起身,對沈青云說道:“我這就去安排,爭取盡快有結果。”
“等等。”
沈青云叫住他,從抽屜里拿出個錄音筆,遞給熊楊道:“這是昨天晚上我和攤販們的談話錄音,你拿去聽聽。”
說完這句話,沈青云又補充道:“記住,這件事要直接向我匯報,除了你我和聯合調查組的人,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熊楊接過錄音筆,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外殼,重重點頭:“書記放心,我知道輕重。”
他走到門口時,突然停住腳步:“需要向省紀委匯報嗎,畢竟涉及到區委書記。”
沈青云沉吟片刻,點了點頭:“你先整理初步材料,我親自向顧書記匯報。”
他望著熊楊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轉身回到辦公桌前,拿起那份夜市管理規定,手指在王天祥的簽名上反復摩挲。
他明白熊楊的意思,畢竟王天祥是省會的區委書記,屬于是省委組織部管轄的干部,真要是涉及到腐敗問題,必須要先跟省紀委那邊通氣,然后在省委組織部備案,才能夠采取行動。
這屬于是程序正義的問題。
窗外的陽光越來越亮,照在辦公桌上,將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曬得發燙。
沈青云拿起手機,給孫健發了條信息:“按計劃行動,注意保密。”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他聽見走廊里傳來熊楊離開的聲音,清晰而有力。
他端起早已涼透的茶杯,一飲而盡。
茶的苦澀漫過舌尖時,他突然想起江灘上那個瘸腿老漢的話:“我們就是想掙口飯吃。”
這句話像根針,反復刺著他的心臟。
他知道,接下來的調查不會輕松,甚至可能影響到自己即將到來的晉升,但他別無選擇。
有些底線,絕不能退讓。
有些公道,必須還給老百姓。
辦公室里的綠蘿在陽光下舒展著葉片,水珠順著葉脈緩緩滑落,像在訴說著一個即將被揭開的秘密。
沈青云看著那份夜市管理規定,突然抓起鋼筆,在空白處寫下四個大字:“一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