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省級城市,其實是很特殊的一個存在。
首先就是他的四套班子一把手,也就是市委書記、市長、市人大常委會主任、市政協主席,在行政級別上,全都是副部級。
換而言之,四套班子副職和法檢兩長,也就是市委常委、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副市長、市政協副主席,市法院院長、市檢察院檢察長這些人,已經是正廳級干部了。
這放在其他地方,是直接可以擔任黨政一把手的。
不但如此,副省級城市的市直部門一把手,各個區委書記、區長這些人,都是副廳級,也叫副省級城市正局級。
當然了,還有一種說法是副省級城市副局級,這是一個比較尷尬的級別,嚴格意義上講無法對應公務員法規定的正式級別,是像“股級”一樣的尷尬存在,所謂“大正處小副廳”,主要有市直各部門副職、各區四套班子副職等。
其實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沈青云如果晉升濱州市委書記,最起碼要副部級才行,否則他是沒有資格的。
只不過,因為沈振山還沒有退休,上面也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中組部那邊的文件上,寫的是代理濱州市委書記。
但只要清楚內情的人都知道,所謂代理,只不過是在熬日子罷了,過了這幾個月,沈青云的副部級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而孫健。
他早已經副廳級好幾年了,一直升不上去的原因,說白了就是因為他的靠山在江北省影響力沒有那么大了。
本身他屬于是沈青云當初提拔起來的人,后來沈青云調離之后,自然也就沒有人支持他了。
所以才會被調進省公安廳做副局長。
看似進了省廳,但從一方諸侯變成了一個手里面沒有什么實權的副廳長,這里面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現在沈青云提出來,讓他到濱州市公安局幫自己,孫健驀然間意識到,或許對于自己來說,這是最后的機會了。
“青云書記,我愿意。”
孫健看著沈青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不過省廳那邊……”
“省廳那邊不是問題。”
沈青云平靜的說道:“我問的是你的意見。”
“我沒意見。”
孫健連忙點頭說道。
他很清楚,對自己來說,這是最后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了。
“好。”
沈青云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便岔開話題詢問起孫健最近幾年江北省公安方面的一些情況。
吃過飯,沈青云便離開了。
在濱州又逛了一圈,回到家里的時候,他把車停在師范大學家屬院的樓下,夕陽正把家屬院的紅磚樓染成金紅色。
樓道里飄著飯菜香,不知道誰家的收音機在播濱州新聞,女主播的聲音帶著本地口音:“我市第三季度國民生產總值同比增長百分之四點二,低于全國平均水平……”
聽到這句話,沈青云撇撇嘴,倒不是覺得少,而是在他看來,怕是這四點二,恐怕都摻了不少水分。
這不是沈青云危言聳聽,而是事實。
官場當中虛報政績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很多干部都已經把弄虛作假當成是自己升遷的法寶了,他們一門心思地撈政績,根本不管基層老百姓的死活。
這種情況下,上報出來的成績有多少水分,可想而知。
所以。
報表上的東西,沈青云從來都是有限度的相信,絕對不敢輕易信任。
當然了,也不能一點都不相信,畢竟那是了解基層信息的渠道。
他掏出鑰匙開門,玄關的鞋柜上落著層薄灰,這是母親學校分的房子,父親去蘇江工作之后就很少來住,只有平時岳母沈鳳琴會安排人打掃。
換了鞋之后,沈青云拿起電話撥通了葉霓裳的號碼。
“有事兒?”
葉霓裳的聲音響起,有點好奇的問道:“今天看得怎么樣?”
“就那么回事吧。”
沈青云淡淡地說道:“姐你幫我個忙,弄一些最近五年之內濱州市各方面發展情況的材料,不管是哪一方面的我都要看。”
“好。”
葉霓裳也沒有問原因,點點頭便答應下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時間,沈青云把自己關在屋里,從財政報表看到民生數據,他如饑似渴的了解著濱州市的一切,而他的筆在筆記本上也畫滿問號。
第三產業占比達到百分之五十八,但金融業占比達到百分之三十。
高新技術開發區掛了牌子,入駐企業卻多是房地產公司。
還有那份信訪局的匯總表,關于供暖不達標、學區劃分不公的投訴,堆起來有半尺厚。
更重要的是,沈青云發現,濱州市的很多所謂開發區,土地雖然被賣掉了,但卻沒有進行開發。
聯系到如今房地產行業的火爆,他漸漸明白了一些東西。
終于。
公示期結束的日子到了,沈青云換上熨燙妥帖的西裝,領帶選了條藏青色的,和行李箱里母親織的毛衣一個色系。
開車路過濱州大橋時,晨霧還沒散,橋下的濱州河泛著灰綠,岸邊的貨運碼頭停著幾艘銹跡斑斑的貨輪。
導航提示距省委組織部還有一公里的時候,他忽然想起父親的話:“到了新地方,先看水,再看路,最后看人。”
省委組織部大院沈青云不是第一次來了,時隔多年還在那個地方。
“你找誰?”
門口有人攔住沈青云。
“我是來報到的,找高部長。”
沈青云淡淡地拿出自己的證件和中組部的介紹信。
“沈書記您好。”
對方看完之后馬上就對他恭恭敬敬的說道:“高部長的辦公室在六樓。”
開什么玩笑?
這位是濱州市委書記,那可是未來的副部級大佬,態度當然要恭敬一點。
沈青云點點頭,便邁步走了上去。
走廊鋪著暗紅色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
現任組織部長高長河的辦公室門虛掩著,里面傳來翻文件的聲響。
沈青云敲門的時候,聽見椅子摩擦地面的聲音:“請進。”
他推開門,便看到了里面的高長河。
“高部長您好,我是沈青云。”
沈青云客客氣氣的說道。
高長河從辦公桌后站起來,中等身材,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左手無名指戴著枚銀戒。
他握住沈青云手的時候,指腹帶著常年握筆的薄繭:“青云同志,久仰大名。你在湘南的事跡,我們都聽說了,掃黑除惡、糧庫整改,干得漂亮。”
“高部長過獎了,都是分內工作而已。”
沈青云注意到對方辦公桌的玻璃板下壓著張老照片,一群穿軍大衣的人站在雪地里:“您也是江北人?”
“是,老家在惠民縣。”
高長河笑起來眼角有細紋,對沈青云說的:“我比你父親小十三歲,當年在省委黨校聽過他的課。”
說著話,他給沈青云泡了杯茶,茶葉在玻璃杯里舒展,開口說道:“前兩天顧書記還問起你,說想找時間和你聊聊。”
沈青云端茶杯的手頓了頓:“顧書記太客氣了,我剛到,該先去拜訪他。”
高長河身為省委組織部長,自然是省委一把手顧青山的心腹,這一點并不奇怪。
說心里話,沈青云也沒打算跟顧青山撕破臉,畢竟對方的身份擺在那里,那可是省委一把手。
當然,他也沒打算得罪那位李省長,畢竟這兩位都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人。
無論是李躍進還是顧青山,這兩位可都是正部級的大人物,自己雖然級別馬上要提拔到副部級,但畢竟資歷不足,還是老老實實的當個應聲蟲比較好。
省委的事情,少摻和。
“不急,先把組織關系辦好。”
高長河翻開檔案袋,抽出幾張表格,對沈青云說的:“你的履歷很完整,從派出所民警到市委書記,一步一個腳印。特別是在華陽的兩年,經濟增速提高兩個百分點,不容易啊。”
他鋼筆的筆尖在“正處級任職時間”那欄停住,意味深長的說道:“四十歲的副部級,全省都少見。”
沈青云的喉結輕輕滾動:“組織信任,我定當盡力。只是濱州的情況復雜,還得多向高部長請教。”
他明白高長河的意思,自己這個副部級,屬實有點扎眼了,難怪會讓人震驚。
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達不到這個層次。
“請教談不上,給你提個醒倒是應該。”
高長河靠在椅背上,指尖敲擊桌面,看著沈青云,面色凝重的說道:“濱州是省會,但經濟結構太老,重化工占比百分之四十五,這幾年環保壓力大。還有,班子內部……”
他頓了頓,對沈青云問道:“你父親沒跟你說過?”
“他老人家離開江北省也好幾年了,對咱們省的變化是不知道的。”
沈青云如實回答,目光落在墻上的江北省地圖上,濱州被紅筆圈了個圈,認真的說道:“他讓我專注工作,不摻和其他事。”
高長河贊許地點點頭:“這就對了,明天的干部大會,顧書記和李省長都會參加,你簡單講幾句就行,重點是表決心。”
說著話,他遞過組織關系轉移回執:“手續辦好了,從今天起,你就是咱們江北的干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