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記。”
胡國忠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沈青云，這才試探著說道：“這，這不都是這樣做的么？”
他這么問是有原因的。
不僅僅是華陽市存在這種情況，自古以來領導視察基層，其實都是這種情況。
甚至于。
領導視察基層卻難見真實情況，早已成為基層治理中不容忽視的頑疾。
這種看得見的視察與看不見的真相之間的割裂，往往源于基層精心設計的粉飾工程，其手段之嫻熟、流程之縝密，形成了一套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就好像這幾次沈青云去基層調研的時候，所遭遇的就是人家專門設計好的路線。
想想看，當領導的車隊沿著劃定路線行進時，車窗里看到的永遠是整潔的街道、笑臉盈盈的群眾、井然有序的場所，卻不知路線外的角落藏著多少亟待解決的難題。
“是啊。”
沈青云聞言淡淡地說道：“提前設計好一切，等我這個領導來看看之后，便一切照舊，這就是他們用來應付上面的手段。”
說到這里，他冷冷的看著胡國忠，開口問道：“你覺得這樣對么？”
“這個……”
胡國忠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咬咬牙說道：“書記，這樣做確實有問題。”
他也算從基層一路爬上來的干部，當然明白這種粉飾太平的做法危害有多大。
領導依據失真信息做出決策，只會加劇政策與實際的脫節。
基層將精力用于造假而非解決問題，會讓民生痛點越積越深，更會透支群眾對治理體系的信任，讓為民服務淪為口號。
但胡國忠也知道，想要解決這種情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明天下午，找一臺車。”
沈青云淡淡地說道：“讓老秦開車，咱們兩個實地考察一下云山區和君溪區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是。”
胡國忠連忙點頭答應著。
第二天下午，陽光褪去了正午的燥熱，變得溫和了許多。
沈青云坐在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里，副駕駛的位置上是市委秘書長胡國忠，駕駛座上坐著秦海川。
為了能看到君溪區最真實的情況，沈青云特意交代不通知任何地方官員，三人都穿著普通的便裝，隱藏了身份。
“書記，要不要叫公安局那邊派人來。”
胡國忠輕聲說道，眼神里帶著一絲凝重。
畢竟沈青云的身份特殊，萬一出什么事情，誰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沒必要。”
沈青云輕輕搖頭，隨意的說道：“我們就是隨便看看，不會有事的的。”
他都這么說了，胡國忠也不好再說什么，只能隨沈青云的心思了。
轎車緩緩駛入君溪區，沿著街道慢慢前行。
起初，一切看起來都和昨天視察時沒什么兩樣，街道干凈整潔，行人步履匆匆。
可當車子繞過君溪區第一中學后面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讓沈青云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學校周邊的街道兩旁，密密麻麻地分布著各種娛樂場所。
有閃爍著刺眼霓虹燈的歌廳，門口站著幾個打扮妖嬈的年輕女子；有聲音嘈雜的游戲廳，門口的廣告牌上畫著各種刺激的游戲畫面，不時有打扮得流里流氣的年輕人進進出出。
還有幾家網吧，玻璃窗上貼著厚厚的膜，看不清里面的情況，但能隱約聽到里面傳來的呼喊聲。
“這學校周邊怎么會有這么多娛樂場所？”
沈青云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悅。
胡國忠也有些驚訝：“昨天視察君溪區文教工作時，他們根本沒提過這些，匯報里說學校周邊環境治理得很好。”
秦海川把車停在一個隱蔽的角落，開口問道：“書記，要不要下去看看？”
沈青云點點頭：“走，下去瞧瞧。”
既然來了，那肯定要下去看看的，他也很好奇，這下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三個人下車之后，裝作普通路人在街邊走著。
剛走到一家名為快樂時光的歌廳門口，一個穿著花襯衫、嘴里叼著煙的中年男人就迎了上來，臉上堆著油膩的笑：“幾位老板，唱歌不？我們這兒環境好，音響棒，還有漂亮妹妹陪唱。”
沈青云沒說話，胡國忠故意問道：“你們這兒陪唱的都多大啊？”
“這您就問著了。”
中年男人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老板，不瞞你說，有幾個長得特別清純的，都是附近高中的學生，價格也實惠，保證讓你們滿意。”
“什么？”
沈青云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神里充滿了憤怒。
他是真的沒想到，這幫人膽子這么大，連學生都敢拉出來做有償陪侍，簡直是膽大包天。
深吸了一口氣，沈青云繼續聽中年男人吹噓：“這附近就是君溪區一中，那些小姑娘缺錢花，我們就幫她們找個賺外快的路子，你看這生意多好。”
“你！”
胡國忠張嘴想要說話。
沈青云卻拉住了他的胳膊，示意他先離開。
三人快步走到一邊，胡國忠氣得胸口起伏：“簡直是胡鬧。學校周邊本該是最純凈的地方，竟然成了這些人禍害學生的場所，還敢明目張膽地說陪唱的是高中生，這背后到底有沒有人管？”
沈青云反倒是很淡定，平靜的說道：“這件事背后肯定還有保護傘，這些娛樂場所敢這么做，說不定和當地的監管部門有勾結。”
“有可能，書記。”
秦海川在一旁補充道：“我剛才留意了一下，不光這家歌廳，旁邊幾家游戲廳里，好多穿著校服的學生進進出出，看起來也就十幾歲。”
“走，咱們去看看。”
沈青云隨意的說道。
幾個人索性便朝著附近的游戲廳走去，在一家游戲廳門口，他們看到幾個背著書包的學生正往里面走。
沈青云攔住一個學生，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同學，你們不上晚自習嗎？怎么來這種地方？”
那學生愣了一下，警惕地看著他們：“關你什么事，我爸媽都不管我，你少管閑事。”
說完，就掙脫開沈青云的手臂跑進了游戲廳。
沈青云看著學生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
他走進游戲廳，里面煙霧繚繞，震耳欲聾的游戲音效讓人頭暈目眩。
十幾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坐在游戲機前，瘋狂地敲擊著按鍵，臉上滿是癡迷的神情。
有的學生嘴里還罵罵咧咧，輸了游戲就使勁拍打機器。
“這些孩子正是學習的年紀，卻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地方，長期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沈青云的聲音里帶著痛心。
胡國忠嘆了口氣：“學校和家長肯定也有責任，但更重要的是監管部門失職，這些娛樂場所根本不應該開在學校周邊，更不應該允許未成年人進入。”
他們又走訪了幾家娛樂場所，情況大同小異。
有的網吧里，學生們正戴著耳機打游戲，老板在一旁熟視無睹。
有的歌廳門口，攬客的人還在向路人推銷著所謂的特殊服務。
“觸目驚心啊！”
沈青云看著這一幕，自言自語道。
身邊的胡國忠臉色也十分難看，怎么都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