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后，華陽市。
洞庭湖的晨霧像一層薄紗，輕輕籠罩著湖面，遠處的君山島若隱若現。
華陽市入城口的彩虹門立在寒風中，紅綢上“熱烈歡迎省委領導”的金字在初升的陽光下閃閃發亮，兩側的彩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華陽市人民政府市長兼市委副書記朱鴻起搓著凍得通紅的手來回踱步，黑呢大衣的領口沾著白霜，皮鞋跟在水泥地上磨出淺淺的印記。
他不時抬眼望向高速出口，眉頭微蹙，像是在思索著什么。
“市長，張副書記來了。”
秘書小王低聲提醒，手里的保溫杯冒著熱氣。
朱鴻起轉身時，看見市委副書記張東哲帶著一群人快步走來，藏青色羽絨服下的領帶打得一絲不茍，頭發梳得锃亮，臉上掛著熱情的笑容，眼神卻在不經意間閃過一絲復雜。
“市長，這陣仗夠大的啊。”
張東哲的笑聲洪亮，在空曠的路口顯得格外清晰，他跟朱鴻起握手，力道不輕不重，笑著說道：“聽說這位沈書記是田書記親自點的將。年輕有為，以后咱們可得多配合。”
“省里的決定，咱們執行就是。”
朱鴻起的手指在口袋里攥緊，昨天剛收到的舉報信邊角硌著掌心，張東哲的小舅子又挪用了城投公司三百萬，這事在歡迎會上提不合適，但不說又如鯁在喉。
他瞥了一眼政府副市長當中的公安局長田野，對方正低頭玩著手機，似乎對眼前的一切漠不關心。
可朱鴻起知道，這位田副市長可不簡單，對方的履歷他研究過，跟那位新任市委書記沈青云高度重合。
毫無疑問，這就是沈青云的心腹。
正在這個時候，遠處傳來警笛聲，一個車隊沖破薄霧緩緩駛來，打頭的是省公安廳的警車，后面是兩臺考斯特。
車隊在他們面前緩緩停下，省委一號車的車窗搖下，田富國走了下來。
朱鴻起搶先一步拉開車門，臉上堆起熱情的笑容：“田書記，一路辛苦。華陽市的同志們盼著您來很久了。”
田富國握著他的手，目光掃過列隊的干部，語氣平和：“老朱你氣色不錯嘛，看來華陽的工作很順手。”
他轉向身后的沈青云，側身介紹道：“這位就是沈青云同志，以后華陽的擔子，你們要一起挑，多通氣、多協作。”
沈青云與朱鴻起握手時，指尖觸到對方掌心的冷汗，他微微一笑：“朱市長，以后請多指教。”
“沈書記客氣了。”
朱鴻起笑著點點頭。
隨后。
他又把張東哲等人介紹給田富國。
畢竟身為省委一把手，對于下面的副市長副書記這些人，田富國是真的不熟悉。
張東哲等人自然是誠惶誠恐，恭恭敬敬的跟田富國問候著。
畢竟這是省委一把手，正兒八經的封疆大吏，真正站在權力巔峰的人物之一。
輪到沈青云的時候，他笑著看向張東哲，伸出手道：“張東哲同志，你好。”
“沈書記您好。”
張東哲雙手緊握沈青云的手，笑容滿面：“常山市的紡織業轉型可是全省典型，我們早就想學習經驗了，以后您得多多指導咱們市里的工作。”
他的目光在沈青云臉上停留片刻，像是在估量著什么。
很顯然。
面對這個年輕的市委書記，張東哲有自己的想法。
沈青云卻很淡定，看了一眼張東哲道：“互相學習，我對華陽的情況還不太熟悉，以后要多向各位請教。”
眾人寒暄了一番之后，自然是重新上車。
朱鴻起這個市長，被田富國叫到了考斯特上面陪同省委領導，順便介紹一下華陽市的基本情況。
沈青云新官上任，不僅僅田富國來了，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周高遠也陪同田富國一起過來，還有省委副秘書長、副省長等多名省里的領導。
引導車在前面開道，車隊緩緩駛入市區。
朱鴻起坐在田富國旁邊，指著窗外的濱江新區：“田書記您看，這是我們重點打造的項目，總投資八十億，明年就能入駐五十家企業，到時候稅收能翻一番。”
“是自己招來的企業，還是靠城投公司墊資拉來的空殼？”
田富國的視線停在停工的寫字樓，玻璃幕墻只裝了一半，腳手架銹跡斑斑，淡淡地鎖定：“上周省審計廳的報告說，這里的負債已經超百億了，利息都快付不起了吧？”
朱鴻起的臉瞬間漲紅，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正在想辦法盤活，已經聯系了三家央企，他們有意向接手……”
“別光想，要做。”
田富國打斷他，語氣嚴肅了些，沉聲說道：“沈青云同志在常山搞過債務重組，把一個爛攤子收拾得清清楚楚，你們多交流，盡快拿出方案，不能讓納稅人的錢打水漂。”
朱鴻起連忙點頭：“是，是，一定向沈書記請教。”
他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前面的沈青云，對方正看著窗外，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市委禮堂的暖氣開得很足，一千多個座位坐得滿滿當當，連過道都站滿了人。
朱鴻起走上主席臺時，掌聲瞬間響了起來。
“同志們，今天是個重要日子。”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有些發緊，對眾人說道：“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省委書記田富國同志、組織部長周高遠同志蒞臨指導。”
主席臺下，掌聲雷動。
畢竟是省委一把手，這點威望還是有的。
“下面，請田書記為我們做重要講話。”
朱鴻起緩緩說道。
在干部們的掌聲當中，田富國接過話筒，目光掃過全場。
“華陽這幾年的發展，省委是看在眼里的。”
田富國緩緩開口說道：“經濟增速連續五年全省前三，濱江新區的框架也拉起來了，城市面貌變化很大，這些成績離不開在座各位的努力，尤其是市委班子付出了不少心血。”
聽到這幾句話，大家心頭一松，看樣子省委對于華陽市的情況，還算滿意。
可下一秒，眾人都愣住了。
只見田富國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沉重起來，開口說道：“但發展不能只看數字，要看老百姓的腰包鼓不鼓，要看干部的作風正不正。華陽的信訪量連續三年全省第一，尤其是拆遷、市場壟斷這兩塊，老百姓意見很大，這說明我們的工作還有很多不足。”
臺下的張東哲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茶葉在水里打著轉，他抬頭看向沈青云，眼神復雜。
很顯然。
這位沈書記的上任，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