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暮色裹挾著寒氣，將市委大樓切割成巨大的剪影。
顧尚文站在劉福海辦公室門前，指節懸在雕花木門上遲遲不敢落下。
西裝內袋里的手機持續震動，田正君發來的消息不斷彈出，最新通報顯示，市紀委專案組已經正式前往華民縣進行調查。
他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刺痛鼻腔，才終于鼓起勇氣推開了門。
檀木與沉香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卻壓不住他胸腔里翻涌的恐慌。
“劉書記……”
顧尚文的聲音卡在喉間，像是被無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落地窗外，鉛云低垂，雪粒子砸在玻璃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極了審訊室里筆尖劃過筆錄紙的沙沙聲，一下下敲擊著他緊繃的神經。
劉福海坐在真皮椅子上，手中的紫砂壺早已涼透。
他望著這個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下屬，目光像把生銹的鈍刀：“你和華民縣的窟窿，到底捅了多大？”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得顧尚文膝蓋發軟。
他的喉結劇烈滾動，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畫面：那些塞滿現金的牛皮紙袋、開發商推過來的翡翠手串、酒桌上暗通款曲的眼神……
這一刻。
他終于知道，自己要為以前的放縱付出代價了。
“書記，我……”
他突然低下頭，仿佛這樣就能躲避即將到來的風暴，對劉福海說道：“當年在華民縣，那些工程款、扶貧款……我也是按您的意思……”
“住口！”
劉福海的紫砂壺重重砸在桌面，壺蓋蹦跳著滾到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這聲響在寂靜的辦公室里格外刺耳，震得顧尚文渾身一顫。
“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
劉福海冷冷的看著顧尚文說道：“蕭朝貴手里的證據鐵證如山，沈青云又步步緊逼，你以為我能保得住你？”
說著話，劉福海起身拉開窗簾。
大雪之中，不遠處的市紀委大樓的燈光刺破陰霾，刺得顧尚文瞳孔驟縮。
他心中涌起一陣絕望，那棟大樓此刻就像一座陰森的審判庭，而自己卻即將成為階下囚。
死寂在辦公室蔓延，唯有中央空調的嗡鳴格外刺耳。
顧尚文盯著劉福海后頸新添的白發，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兩人在華民縣小飯館里分食一碗陽春面的場景。
那時的劉福海拍著他的肩膀說：“咱們兄弟齊心，一定能闖出一片天。”
可是現在，那溫暖的承諾早已被權力和貪欲腐蝕得面目全非。
“自首吧。”
劉福海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對顧尚文說道：“現在去省紀委坦白，爭取寬大處理，或許還能留條活路。”
“不可能！”
顧尚文猛地站起，撞翻了一旁的青瓷花瓶。
碎片在地上炸開，如同他支離破碎的仕途，他咬著牙說道：“我替您擋了多少明槍暗箭？華民縣的項目，哪一個不是您點頭同意的？現在出了事，您就想把我推出去當替罪羊？”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憤怒和不甘，可內心卻在瘋狂掙扎：真的要把劉福海供出來嗎？那樣做，自己還有活路嗎？
“白癡！”
劉福海抄起桌上的鎮紙狠狠砸過去，擦著顧尚文的耳畔砸在墻上，他看著顧尚文，沒好氣的說道：“你以為沈青云和蕭朝貴是吃素的么，他們暗訪華民縣三天，連三年前的化肥采購單都翻了出來。”
說著話，他逼近顧尚文，身上的雪茄味噴在對方臉上，冷冷的說道：“除非華民縣那幫人肯把所有事扛下來，否則你我都得完蛋。”
顧尚文踉蹌著后退，后腰撞上辦公桌，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氣。
這一刻，顧尚文只覺一陣天旋地轉。
他終于明白，在這場權力的游戲里，沒有永遠的盟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其實他明白劉福海的意思，現在的情況之下，劉福海只能選擇壯士斷腕，自己把這件事扛下來，最多也就是貪污罪被判刑，幾年之后出來，還能呼風喚雨。
這要是兩個人都進去了，那才是什么都沒有了。
雪越下越大，窗外的世界漸漸被白色吞噬。
顧尚文望著劉福海冷漠的臉，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無比陌生。
曾經的政治盟友，此刻像只擇人而噬的野獸，隨時準備將他推出去當替罪羊。
“我再給你一夜時間。”
劉福海重新坐下，翻開一本燙金筆記本，語氣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天亮前想不通，就別再來見我了。”
顧尚文沒有說話，失魂落魄地走出市委大院。
風雪灌進領口，凍得他牙齒打顫。
回到家時，玄關的感應燈忽明忽暗。
顧尚文癱坐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上晃動的陰影。
茶幾上，女兒幼兒園的獎狀被穿堂風掀起一角，露出歪歪扭扭的字跡：“爸爸是我的大英雄”。淚水突然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痛苦地抱住頭，在心中不斷地問自己該怎么辦。
是孤注一擲，賭華民縣那幫人會守口如瓶？
還是聽從劉福海的建議，去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可一旦自首，自己的政治生涯就徹底結束了，還要面臨牢獄之災。
但是。
如果不自首，就像劉福海說的那樣，難道蕭朝貴和沈青云就會放過自己么？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第二天早上。
一夜未睡的顧尚文，紅著眼睛拉開了窗簾。
外面的大雪已經停了，晴朗的天空下，大地被一片白雪覆蓋。
他站在窗口看了很久。
到最后。
顧尚文摸出手機，顫抖著撥通了一個號碼。
窗外的天空中，太陽在云層后若隱若現，像極了二十年前那個改變他命運的日子，也是這樣照亮了他踏入仕途的第一步。
只是那時的他，懷揣著滿腔抱負，而如今，卻落得個走投無路的下場。
電話撥通的那一刻，他終于做出了決定，無論結局如何，都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了。
“省紀委么？”
顧尚文的聲音傳來：“我是常山市委副書記顧尚文，我要自首。”